轉念一想,是人總有破錠,他只得靜下心來,好好地等著沐秀出錯。他的船已在碼頭備妥,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只要沐秀一個疏忽,他就能立即帶著蕭竹遠走高飛。
然而老話說得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在他等沐秀放松警惕的當頭,娘親卻毀掉了他全盤計劃。
六天之后,接近晚膳時間,祖母房里的何嬤嬤沉著臉前來通報!岸贍,老祖宗命你現在就去主屋!
林星河頓覺有異,面上卻沒有表露,他猜不出有什么事會讓根本不愿和他多有交集的祖母急著見他。
“二少爺如果還想再見到三姨娘,最好動作快一點!焙螊邒呃渲婵,語帶嫌惡地道。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冷沉地回應。
“三姨娘今日趁人不備,偷了沐總管的庫房鑰匙,帶著她從外面叫來的宵小偷拿了庫房里七個銀盤子、六雙玉筷、八扇金屏風,還拿了庫中的十六個大金錠!
聽到這里,林星河掀袍起身,直奔主屋。一路上,他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娘啊,這就是你想出來的解決辦法嗎?他氣得不住在心里低罵著。此舉簡直是授人以柄,祖母定會大作文章,這下恐怕林府是一刻也住不下去了。
穿過層層華麗的月洞門,林星河來到主屋。此時,里頭燈火通明,人還不少,有他認識的下人,也有他從來沒見過的家丁。
他的母親田富娣被三、四個壯漢扣在地上,邊上是五、六個灰頭土臉,衣衫破舊的男子,他們同樣跪在光滑的地上。
“老不死的,你放開我!這些東西是我的,是老爺臨走之前答應要送給我的,我拿走有什么不對?”披頭散發的田富娣大聲咆哮著,強力扭動的身軀讓扣住她的護院家丁們差點抓不住她。
“你的?我兒子的東西就該是我的,什么時候輪到你頭上?”
“兒子,給我揍他們!放開我,我兒子在這里,你們別想占我便宜!”
林星河足尖一點,移動身形來到母親身側,家丁護院們來不及防備,隨即被他揮來的掌風震開。
粗魯地拉起母親,他冷冷地瞅著祖母。
“有事沖著我來吧!
年勢已高的老夫人顫顫巍巍地從椅上站起,指著自己被打腫的眼睛,“你瞧瞧你娘做的好事,老身差一點就死在她的拳頭之下了!”
林星河閉眸吸氣,無力地瞥了母親一眼。
“老不死的,我怎么就沒把你打死!”田富娣憤怒地大吼。
“何嬤嬤,帶我娘出去。”林星河咬牙說道。
娘既蠢又笨,目不識丁,空有一身蠻力,除了闖禍鬧事,別無所長。可即便如此她仍是他的母親,不能不管,爹死后,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了,他必須照顧她。
“為什么要我走?我不走!”
“娘,讓我把事情處理好,別再鬧了!”林星河低吼。
本想繼續撒潑的田富娣一見兒子臉色沉重,便把話都梗在了喉嚨里。她還看得出來誰是救星,若惹兒子生氣,她就真的沒指望了。
田富娣被帶走后,林星河看了看地上那幾個獐頭鼠目的宵小,心里泛起苦笑。娘怎能找這種人來一起偷盜林家財物?
“林星河,大清律例上記載,偷竊兩百兩財務者,絞立決。今日別說兩百兩,他們偷竊的東西說有一千兩也不為過,所以老身這就要把田富娣和一幫宵小送官府嚴懲!”老夫人出身名門,自幼飽讀詩書,對當朝律令自然熟稔,說起話來相當的有氣勢。
林星河看著祖母,沉默不語。
“看你娘今日干的好事,她死定了。絞立決明白是什么意思嗎?”老夫人撫著腫起來的眼睛,得意揚揚地說。
他懂。
林星河心里想著,只要母親被關入衙門大牢,開堂過審,便會被判處絞刑,去和爹作伴。
幽幽的環顧一下四周,看看這座大宅的主屋,瞄了瞄掛在柱上的對聯,他很冷靜地說道:“祖母,開條件吧。”
他娘蠢笨,可他不笨。若不想交換條件,祖母定不會叫他來這里,只會把娘即刻送往衙門。
“帶著你娘給我滾出林家!崩戏蛉藚柭暫鸬,布滿皺紋的嘴可怖地開合著。
“就這樣?”林星河挑挑濃眉,面帶冷笑。
“還有放棄屬于你的那份家產!
“只要我帶我娘離開,放棄屬于我的家產,我娘就能安全無虞?”
“不錯,這可是我給你的恩惠。怎么,難道你想跟我講其他條件?”老夫人諷笑道。
“孫兒怎敢違逆祖母?孫兒只不過有一個小小的要求,那就是祖母您得當著眾人的面,對著天、對著地,對著林家列祖列宗發誓,永不將今夜之事張揚出去,更不能事后反悔,到官府告發我娘。”
林星河鎮定地將話說完,絲毫沒有退縮之意。好一個林星河,事態已如此嚴峻,他卻一點也不落下風,頗具當年她相公的氣度。
老夫人在心底復雜地想?上冀K是田富娣生下的賤種,真是可惜呀。
“怎么?祖母不敢答應?”
“好,老身就答應你。不過,你們母子一刻也不準在這府里待下去,今日就給我滾。”
林星河冷哼,“這府里還有什么可以留戀的?今夜我們就動身!睘槊庖归L夢多,還是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好。再不走,依娘的性子怕是又要惹出麻煩。
他很清楚地意識到,今晚非走不可了。
“那你聽好了,林星河,若今日之事老身向官府告發,就將身首異處,不得好死。”
“很好,拜別祖母,后會無期。”
“何珠和杏春院的丫頭們,你們幫著二少爺收拾行李,今日送二少爺與三姨娘出府。”話說得好聽是幫忙,其實只是為了監視這對母子的行動,以免帶走什么不該帶的。
“遵命!”丫環們異口同聲地回應。
再也沒有留戀,林星河轉身離開主屋,疾步走向母親所住的院落,路程當中他好幾次四下尋找,都沒能看到沐蕭竹的身影。
不好,這個時候蕭竹到哪里去了?
來到母親的院落里,趁著何嬤嬤和紅杏都在點算東西之際,他將膽小怕事的粉杏拉到一邊。
“蕭竹她人呢?”
粉杏一見二少爺瞪自己,連忙哆嗦著道:“回……回二少爺,今晚蕭……竹,不不不,是大少爺要蕭竹……陪他去李秀才家應酬喝酒!
“該死!”聞言,他陰沉的臉更顯猙獰。
粉杏見狀嚇得渾身發抖,眼淚都快掉出眼眶。
“你們做什么!憑什么動我東西,給我走開,給我走開,我不走,這里是我的家,我是老爺娶進林家的,你們憑什么趕我?”田富娣忽然沖進房里,凄厲的叫喊聲尖銳而恐怖。
她不但叫著,還動手打了紅杏、綠杏和何嬤嬤,室內頓時慘叫聲四起。
林星河無法不管,只得暫且放下要緊的事,上前阻攔母親。
“你要做什么!你也要跟他們一起欺負我嗎?”田富娣一見兒子,大放悲聲,“你爹走了!嗚嗚嗚,兒子,他們就這么欺負我們娘兒倆!
“娘,睡會吧!逼v的林星河靠近母親,在她沒有察覺時,拍了她的睡穴!拔覀冸x開這里就好了!
他抱住母親的身子,喃喃自語。只有這樣,他才能保住母親最后的尊嚴。
“東西已點算好,請三姨娘和二少爺出門吧!币粋時辰后,何嬤嬤撫著腫脹的臉向他說道。
林星河走出院落在氣勢恢宏的大門前回首睇了林府最后一眼,才帶著昏睡的母親登上早已裝好行囊的馬車,離開這個他從小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