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了,看見前面那座山沒有?就在山腳下!
「多謝!
練無傷抬起頭,見前方一座山峰綿延而起,真的是不遠了。雙眉舒展開來,露出一絲喜色。
凌烈,我來找你了,你見了我可會高興?
歡喜之中還有幾分莫名其妙的怯意,惴惴的向前走著。前幾天趕路時恨不得馬上就到,這時挨近了,又希望走得慢些。
「你看,那不就是鳳凰山莊的準姑爺嗎?我瞧也很一般!
「人家聶莊主聶小姐瞧著好就行了,我看你倒是一表人材,可惜人家看不上!
「哼,你道他真有什么本事?聶莊主是看在兩家的交情,不然誰愿把女兒嫁給一個沒有武功的廢物!」
「小聲些,別讓他聽見了!
竊竊私語聲飄進練無傷耳里,他心中一動,「鳳凰山莊的準姑爺」難道是指凌烈?慢慢回過頭去,目光所及之處,全身一震,宛如被定身法定住,再也無法動彈半分。
街道上正有一行車馬緩緩走過,行在當先的是兩名男子。左邊那個三十出頭年紀,跨下一匹黑馬,面容沉穩,氣勢非凡。鎮上的人都知道,他是鳳凰山莊的大弟子左振聲。右首上卻是個白衣白馬的翩翩美少年,劍眉星目,正是傳說中鳳凰山莊的嬌客、練無傷苦苦尋找的凌烈!
這相見實在太偶然,練無傷心中雖有千言萬語,這時卻連叫他一聲也不能,只呆呆的站著。
一些和鳳凰山莊常有生意來往的小販紛紛向兩人打招呼,左振聲微笑以應,回頭看向凌烈:「凌師弟,這一路奔波,可辛苦你了。不過你是師父的女婿,莊子里的生意將來都得由你掌管,自然要先熟悉一番!
凌烈客氣的笑笑:「大師兄哪里話,大師兄精明干練,聶伯父讓我跟在你身邊,不過學些東西罷了,這生意自然還是交給大師兄最妥當!股裆t和,對話謹慎,當年的凌人傲氣,竟絲毫不復存。
「你還叫什么『伯父』?早該改口叫岳父了。」
凌烈俊臉一紅:「大師兄又在拿我說笑。」
他們的對話聲音很低,可是聽在練無傷耳里卻如同一個接一個的響雷,耳朵被震得嗡嗡的響,整個人幾乎站立不穩。一直以來糾纏自己的噩夢,到此刻竟然成真了!
「大師兄,你等我一會兒!沽枇乙娐放杂屑揖I緞莊,停下馬來。
左振聲道:「嘿,給小師妹買布料嗎?真是體貼!箵]手示意隊伍停下,含笑看著凌烈步向綢緞莊。忽然間,眼前閃過一道銀光,他臉色一變,叫道:「小心!」
銀光是向著凌烈去的,這時他已走出很遠,遠到左振聲來不及相救!
聽到示警,凌烈愕然回頭,銀光直取他咽喉!
「小心!」練無傷想也不想,飛身而起,接過飛來的鋼鏢,習慣性的將凌烈護到身后。
「多謝相……」
四目相交,凌烈看清來人的模樣,雙目猛然放大,整個人仿佛僵住了。
凌烈,是我呀,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回來了,活著回來找你!我曾無數次徘徊在生死關頭,卻依然活了下來,因為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丟你一人在世上受人欺凌!
你為何不說話?我相貌變了嗎?你認不出我了嗎?
兩人就這樣默默無語的對著。練無傷屏住氣,等著凌烈認出他來,叫他一聲「無傷」。這短短一瞬,好似千萬年般長久。
「凌師弟,你沒事吧!棺笳衤曀南抡也坏絻词郑@才趕到凌烈身邊,心想多虧有人出手相救,否則凌烈在自己手邊受了傷,師父那里不好交待。搭救凌烈的這人是個生面孔,身手卻不錯,只是為何他會覺得這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呢?忍不住問道:「你們認識?」
「啊。」凌烈回過神來,目光一斂,「不,我們……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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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僧不解數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
練無傷拾起一枚落葉,放在手中把弄。葉子已經全部干枯變黃,輕輕一碰,便會碎裂。望著葉面上那幾處裂紋,練無傷心里沒來由的一跳。
在他眼前,紅磚綠瓦,綿延十余里,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鳳凰山莊了。他茫然站著,不知下一步該怎么辦。
他還是不能相信凌烈居然忘了他!
不會的,凌烈不認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一定!暗暗握緊了拳,練無傷再一次這樣對自己說。
「無傷!」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練無傷尚未回頭,已被緊緊擁入一具溫暖的胸膛。還是那熟悉的氣息,只是更加寬闊,更加強健有力。
「你還活著,真太好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以為……」凌烈語聲嗚咽,后面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雙臂卻擁得更緊,好像要把對方嵌入自己身體里。
「傻瓜,別哭!咕殶o傷安慰似的輕輕拍打著凌烈的背,心里同樣悲喜交加。能活著再見面,真好;凌烈沒有忘了自己,真好;一切都沒有變,真好!
歡喜如同潮水般涌進心里,激蕩著心緒,向來內斂的練無傷也不禁吐露了心意!竸偛旁阪偵希悴豢险J我,我還以為你不理我了呢,心里很是害怕。凌烈,這一年你是怎么過的?我日日想你,牽掛著你!
只覺凌烈的身體忽然一僵,接著自己被推開了。練無傷抬起頭,不解的看向凌烈:「怎么了?」
兩人目光相接,凌烈就好像被針扎了一下,眼睛突的一跳,很快低下頭去。
不好的預感劃過心頭,練無傷似乎明白了什么,臉色越發蒼白。
兩人都不說話,空氣沉靜得仿佛能聽見落葉聲。
半晌,凌烈試探著,輕聲道:「無傷……有些話我要跟你說!
練無傷心頭一凜:「你說吧!
「我……和琬瑤,就是聶莊主的女兒定親了,婚期就在下月。」凌烈低著頭,不知是不敢看他,還是不忍看他。
盡管這個消息已經得到無數次證實,從凌烈口中聽來,練無傷還是感到一陣眩暈。
只聽凌烈道:「聶莊主從任自在的手中救下了我,于我有再生之恩,他親自向我提親,我不能不答應。更重要的是,我……愛琬瑤!」
我愛琬瑤!
那我呢?凌烈,你說過的話都忘了嗎?明明只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練無傷一時間竟消化不了。
「無傷,我以前不懂事,給你惹了不少麻煩,都要你來包容我,心里很過意不去!购竺娴脑捰行├щy,凌烈舔舔干燥的嘴唇,「最讓我后悔的是,跟你說了許多沒輕沒重的話……你知道,我那時武功沒了,心情很低落,你對我來說就像救命的浮草,我感覺自己真的不能沒了你,以為那樣就是愛了,其實……不是!我對你只是一種習慣性的依賴,直到遇見了琬瑤,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間情愛!」
凌烈,你在說什么?我怎么都聽不懂?
練無傷癡癡的看向凌烈,只覺對方那兩片嘴唇就好似兩把利刃,一張一合之間,已將他刺的遍體鱗傷。
耳朵嗡嗡的響,他好像又回到每晚掙扎的噩夢里,出脫不來。
一只手扶住了他風中枯葉般的身子,凌烈的臉上又是焦急又是關切:「無傷,你還好吧?我絕不是有意傷你,就算沒有情愛,你仍是對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看你難過!」
練無傷心痛的看著他年輕俊美的臉龐,輕聲道:「你從來也沒愛過我,是我自己會錯了意,對不對?」這話好耳熟,好像很久以前也曾對另一個人說過。
凌烈遲疑了一下,下決心似的重重點頭:「是我太糊涂,到現在才認清自己的心意。無傷,你怪我吧,要打要殺都隨你。」
打?殺?怎么舍得?凌烈呀,你還是不明白,我是絕不忍傷你一分一毫的!淡淡一笑,笑容輕幻如夢:「我怎會怪你?明明是我自己不好,這么大的人,還在做夢。你放心,聽你一說我就清醒了。咱們之前的事你就忘了吧,反正都是男子,那些事也不算什么。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你……自己保重!」
頭好暈!他告訴自己要挺住,不能在這里倒下去,不能在凌烈面前倒下去!
「無傷,你要去哪里?你還是回山上去吧。你太單純,江湖不合適你!挂娝麚u搖晃晃的身形,凌烈不放心的跟在后面。
你是在趕我走嗎?我走了,你就能安心跟聶小姐成親,做聶家的女婿了。我礙到你的眼了,是不是?
也許你說的對,我這樣的人,到哪里都不受歡迎,只有終老空山,才是最好的歸處。
澀然一笑,想說什么,卻被遠處傳來的少女呼喚聲打斷。
「凌烈,凌烈!」
將凌烈驟變的臉色收入眼底,練無傷心里頓時明了。那就是你心愛的未婚妻吧?你一定不想讓她見到我,因為我所代表的,只是一個不齒于外人的回憶!輕輕一推:「去吧,人家找你呢。」悄悄后退,將自己的身影隱沒在樹叢中。
那少女奔到近前,左右張望:「你在跟誰說話,那人呢?」
「一個問路的而已,不用管他!沽枇矣玫恼Z氣道來,顯得毫不關心,卻不知傷了別人的心!「找我有事?」
「是我爹找你,快走吧。」
「好。」
腳步聲漸漸走遠,練無傷從樹后看去,看到半張明艷的側臉,挺秀的身影透著青春氣息,和凌烈走在一起,如明珠美玉,相映生輝。
好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胸口好像被重重擊了一拳,寧愿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走吧,回到山上去,凌烈說的不錯,那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地方!
踉踉蹌蹌不知走了多遠,迎面來了一人,隱約有些面熟,然而混亂的腦子怎么也想不起是誰。
「無傷,你怎么了?我是逍遙呀?」那人叫道,一臉的擔憂。
逍遙?是誰?沒聽說過。他不耐煩的擺擺手:「我沒事,別管我!
甩開對方的扶持,又走了幾步,喉頭驀的一甜,一口血直噴出來。
「無傷!」身后傳來一聲驚呼,他想告訴對方不要緊,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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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傷師弟,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只是看你孤苦無依,才對你格外照顧,至于私情,那是從來沒有之事!
凌無咎的臉,溫和而疏離,透著幾分冷漠,幾分殘酷。想揪住他問個清楚,然而一轉眼間,這張臉又幻化成了凌烈的。
──無傷,對不起,我對你只是習慣性的依賴,直到遇見琬瑤,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間情愛!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么?
心里好像被一塊大石重重的撞擊著,血氣不斷翻滾,想喊,想叫,卻偏偏什么也說不出來,難受得幾乎要炸開了。
──傷兒,你平日溫和乖巧,怎會有如此有悖天理倫常的想法?為師這里是再也不能留你了,只希望你不要執迷不誤,否則的話,難逃天譴。」
這是老天對我執迷不悟的懲罰嗎?是嗎,師父?我只是想在陌陌紅塵中找個人真心相待,難道這也是錯?
「無傷,醒醒。」
冰涼的手巾敷在額頭上,減卻幾分燥熱,頭腦略略清醒了些,迷蒙中仿佛有人在輕聲呼喚自己。是誰?慢慢張開了眼睛。
「你終于醒過來了!」眼前的臉孔漸漸清晰,欣喜的神情是那樣的誠懇,「大夫說,今晚你若醒不過來就危險了,還好,老天保佑!」
練無傷怔怔的看著這張熟悉的面孔,不確定的問:「逍遙?」
任逍遙微笑道:「自然是我,你不會連我都不認識了吧?」
「你不是回降龍堡了嗎?」從降龍堡折回這里,少說也要一個月,難不成自己已經昏睡了這么久?
「我沒回去。路上忽然想起……有東西忘了拿,結果一回客棧就看到你的字條,我不放心就跟來了。」這番話有些不盡不實,任逍遙是突然想到練無傷答應留在客棧,也許只是不愿拖累自己,怕他會單獨行動,這才折回。
練無傷輕輕一嘆:「我又拖累了你!」
「以咱們的交情,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任逍遙其實很想說,只要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擅髦殶o傷對凌烈的感情有多深多純,這樣的話哪里還能說出口?
當時他一路找尋練無傷,終于在鳳凰山莊附近遇見了這失魂落魄的人兒,不用猜,必是凌烈說了什么絕情絕義的話,才會讓無傷如此傷心欲絕。
心里很痛,倘若換作是自己,怎忍心讓這純凈皎潔的人受半點傷害?看著病榻上輾轉反側的無傷,心里真有種沖動,想把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告訴他,求他忘了凌烈!
可是,不能!無傷現在的情緒如此激蕩,怎么忍心再讓他受一回刺激,吐一次血?
「別想太多,離天亮還早,再睡一會吧!
練無傷聽話的閉上眼睛,半晌,忽道:「逍遙,我想離開這里,一刻也不愿多呆了!
「也好,等你身子好些了,咱們就走。」
練無傷低聲道:「發生了什么事,你都不問嗎?」
任逍遙笑得寬容:「等你想說了,自然會告訴我!
練無傷不再說話,似是睡著了。過了好一會兒,又喃喃地道:「最了解我的人,始終是你……」聲音輕得如同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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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是最涼的。從練無傷的客房里出來,猛然被涼風一迎,任逍遙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誰?」
一道青色的纖細身影出現在神農架下,月光映出她蒼白清麗的臉孔,盈盈一禮:「柳青衣拜見逍遙公子。」
「是你?」任逍遙很快便認出她是那個「奪魄」組織的女殺手,自己曾兩次饒她性命,想不到還敢前來。身形下意識擋在門前,不讓她驚動熟睡的練無傷。「有何貴干?」
柳青衣淡淡一笑:「公子放心,青衣兩次蒙公子不殺之恩,絕不敢再有加害之心!
殺手也懂恩義?任逍遙將信將疑:「那你今晚來……」
「是來示警!
「示警?難道有人要害我?你們曾為我兄長賣命,不過他人已死了,還有必要嗎?」
「自然不是!沽嘁履樕犀F出一絲輕蔑,「說句不中聽的話,任自在雖然也算號人物,但要指使『奪魄』,還差些分量。他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在他背后,還有一個厲害十倍的人物!
「是什么人?」
「請恕青衣不能見告。不過這人的目的就是將降龍堡連根鏟除,決不許它有翻身的機會,所以公子的處境極為危險。這人尚不知公子還在人間,但他耳目眾多,我勸公子還是速速離開為妙,就算公子不怕危險,也要為里面那位朋友考慮。」
最后一句倒真戳中了任逍遙的要害,幕后主使固然要查,但決不能讓無傷受到傷害。
先送無傷離開!心念已決,抬頭一笑:「你泄漏秘密給我,不怕被責罰?」
柳青衣一怔,俏臉上浮現出淡淡幽怨:「君投我以木瓜,我報之以瓊琚,有何不可?」輕輕一躍,消失在夜幕之中。
任逍遙聞言一呆,心想這詩可引得不倫不類,分明是一首女子示愛的情詩!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馆p輕吟誦著這兩句,心中一動,仿佛明白了什么,隨即釋然一笑。
目光投向身后的房間,無傷,好好睡吧,有我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