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書生,如何能在那樣的荒山里存活?必死。
“青梅竹馬,您是說星老爺?”初音問。
鄂嬤嬤點頭!拔彝α藗大肚子,他卻說不介意,還說等孩子生下,便讓渡給他人育養,他仍可娶我為妻,他愛我?蛇@種愛……我怎能接受?怎能?”說到此處,她微微哽咽!拔揖芙^了,因而他眼睜睜看著我被送進供屋!
在入供屋之前,他僅偷偷塞給了她一把剪子和干凈的布料,那……算是最后的仁慈嗎?她笑。
“可祭山之女,最終不都是被殺害?”初音思及那些含怨而終的女廣魂魄。
“入了供屋的第三日,我生下了個娃兒。就在那天夜里,我見著了妖,真正的妖,可他卻帶走了我的孩子!闭f話的同時,鄂嬤嬤凝注著眼前不明處,恍若那幾十年前的往事仍歷歷在目。
“什么妖?”
“不知。但他頸子上有著和遙青一樣的印記,因而我知道遙青亦是妖。而我何以不懼怕妖鬼,全是因為在那事情發生后三十年的某個冬夜。”
她之所以被村人視為不祥妖女,且僅能遠離村子獨自居住,便是因為她理應被祭而亡,可她卻活下來了。
而她能茍活至今日,有一半是因為后來似是頓悟了什么的星霄力保。
也許是為了贖罪,他不再積極逼迫她,反倒退到了遠處,遠遠望著,接濟她,同時給予她在那一夜昏在雪地受到的凍傷藥物醫治。
“三十年?秘境一日,人間三十年。那么多海姑娘她……”
“是,她是我的親生骨血。雖然這幾年來她未曾喊我一聲娘,但那已不重要了!痹偃滩蛔∴咴谘劭衾锏臏I水,鄂嬤嬤將那錦盒緊緊擁在懷中。
那一個冬夜,她在她獨居了三十年的小石板屋前,聽到了小小嬰孩的啜泣聲,她還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到打開門一看,卻真的有個小娃兒被擱置在她門前。
小娃兒睡在一張獸皮里,洪聲哭著,手腳揮舞著,小臉蛋兒紅撲撲,好有生氣,而她身上則置放著錦盒中擱著的這朵雪藏花。
當下她雖是抱起了小女娃,可仍以為定是誰那么狠心將初生的娃兒拋棄;就在她將女娃抱進屋,趨近燭火細看時,她驚愕不已。
女娃頭頂有著一枚拇指大的梨形朱砂胎記,那與她三十年前被妖給帶走的女兒腦心上的那枚一模一樣,且那眸子和嘴兒,就跟她爹一樣啊。
甚且,那合該出生就帶有她家族的殘疾心病,在娃兒身上卻不復見;她就像脫胎換骨似,經過了三十年,又回到了她身邊,且是健康無恙的!
“那妖……不是搶走我的骨肉,而是帶走她,醫好了她,又將她還給了我。只是她那么小,而我已然老去,若認了她,她亦不會信,那么當個跟娘親一樣的嬤嬤又何妨?我依然可以給她,她所需要的愛!
因此縱使多海沒喊過她娘,又有何礙?
雖然她在留住女娃之后的一段時間仍困惑質疑著,但漸漸地,在照料那女娃的后續時日中,她徹底醒悟了,并了解自己是何其幸運獲得了這般恩典。
也許,她曾因人的險惡而憤恨,可卻因為妖的仁慈,而對這也許藏著灰暗的世界釋了懷。
初音凝視著眼前這張在講述過往之中,變換過數種情緒及表情,最后歸于一種祥和的臉龐,她知道這些年來鄂嬤嬤非但沒有失去什么,反倒得到了更多。
“您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雪藏花及那秘境的?”這時,換初音問向那一臉平靜的鄂嬤嬤,看她點了頭,她便從前襟處掏出一方帕子,帕子一展,另一朵紅艷艷的雪藏花就落在其上。
“這……您怎也會有這花?莫非您……”
“唐東煥。”
本以為那花屬于初音,但在聆進另個名字之后,鄂嬤嬤瞠大著眼,久久說不出話來。好半晌,那好不容易才在不久前止住的淚水,卻像潰了堤般不住地涌出。
她以皺巴巴的手掩住口,哭到不能自已,兩肩更是不停地顛抖著。
因為她一直以為在數十年前就應該已經葬身雪山的那人,居然和多海一樣,不但去了那秘境,且至今仍活得好好的。
見花如見人,他至今康健啊。
“我在出漢土前遇見了他,他同我說了雪藏花秘境之事,還有,那關于您的事!
那一天,她和唐東煥就坐在那驛站的欄桿前說了數個時辰的話。
他說,當他迷失在迷離的大雪之中,且身體已被雪覆去了大半,僅剩下最后半口氣時,一名披覆著雪白斑紋獸毛的男子由雪中來,并一把扛起他,再往雪中去。
等他再次醒來,人已躺在崁兒村附近的一條入山路邊,懷中塞著一朵雪藏花。
因為四下景物看似陌生卻又熟悉,他本以為自己作著夢了,就在他望進一旁那寫著崁兒村的石碑時,他明白自己活著下山了。
而后他急忙奔進了村,試圖尋找鄂嬤嬤,卻撲了空,問了村人,他們更是一副茫然無所知的模樣。
心急又累極的他,就著一處他們曾經踏過的舊地休息,卻在望進一旁那棵長到半天高的白楊時,他愕然了,因為那白楊合該只是一人高的小苗,怎轉眼就成了大樹?
心一慌,他抓著一名正路過的路人便問今時是何時?路人答完,他不由得整個人癱倒在地,并哭了起來。
三十年。沒想到他再度睜開眼,這人間竟已過了三十年!那么當初被當成供品祭山的她不就……
“所以,他回了漢土?”鄂嬤嬤淚蒙雙眼,問了。
“是!睋旎亓嗣,卻失了心,初音并未將唐東煥真切的情況告訴眼前的老人。
“回去也好。因為就算當時他找到在山下獨居的我,我已是名老婦了。我知道他……活得好好的,就好!彼龕砣恍﹂_。
第10章(1)
那像是個好長好長的夢境,她夢見自己身處在一處鳥語花香、溪水潺潺、鳥獸蓬勃有朝氣的如茵綠地上。
那塊綠地周匝圍繞著綿延雪山,微風吹來不寒不燥,像娘親溫柔的撫慰,讓人好想就那么待著了。
緩緩睜開眼,鄂多海的視線定著在一塊床邊簾幕上,鼻間隱約嗅到了濃郁酥油味,耳邊更傳來一陣陣低低的敲擊頌缽的聲響。
這是哪兒?
吃力地撐起身,她環顧四下一圈,窄小的房間擺滿僧人會用的用品,墻上掛著菩薩畫像,看來像個禪房。
掀開層層覆蓋住自己的毛氈厚被,雖然背上及胸前仍傳來不輕的疼痛,且低頭一看,傷口處還纏著彌漫藥味的布巾,咬著牙,她還是下了床。
穿上靴,拿起那被擱置一旁的斗篷披覆上身,她一步一步緩慢地朝房外移去。掀開厚重的擋風門氈,外頭是一條短短的廊道;穿過廊道,出了正門,一陣強風迎來,她閉眼抖瑟了下,等再睜開眼,一片山谷景色就這么入了眼。
廣闊的山谷正中,有片半結了冰的湖泊;繞湖的山坡地上,零散地落著幾戶民宅和寺廟;而她此刻站著之處亦位于山坡,居高臨下,視野極好。
難道這就是翻過山就會見到的吐蕃舊地嗎?夏日雪融,湖面映照藍天,如天神落下的鏡。
以往她只在嬤嬤口中聽過吐蕃舊地,從沒想過自己可以來到這里,而且還是活著的。
“多海!”
正當她感覺到冷,想拽緊斗篷之際,遠遠的,就瞧見那正擔著牦牛糞干要回來當柴燒的薩遙青朝她大叫;叫完還立刻丟下那些牛糞,用非常之快的速度朝她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