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以往村中獵戶傳有人目睹,但那也僅是捕風捉影,因為如舍猁那般只存在于山巔的極速之獸,哪可能會來到人間,還被人瞧見?傳說終究是傳說。
“這……雕得有點丑!彼_遙青搓著下頷,嘖嘖兩聲,給了那尊石像負評。
星霄不以為意地笑笑,便帶著人來到一間干凈空房,在床上鋪上厚被之后,讓初音坐上,再開始為她診療。
“入了山染上這毛病,輕則如此,重會死人,所以怕是得躺床幾天,不能過勞過激,真真切切休息才能好全。我前頭拿藥,煎好后飯后服下!痹诖_定為輕微高山不適癥和風寒之后,星霄便欲至前頭開藥方。不過他人才想要從床邊站起,那原本以為正在昏沉的談初音卻忽地伸出一手搭上他的肩,跟著她順勢輕拂了下,才又垂手至自己的身側。
“在……天井。”她虛弱地說。
“什么東西在天井?”星霄問。
“她一直在找的東西,在天井右側樓的第三根木柱旁,小樹盆子底!
她?看住那半蒙著眼的初音,以為她病得胡言亂語了,星霄又是笑笑,跟著要站起。
“你等等!钡@時站在一旁始終盯著床上人兒的仲孫焚雁發了聲,他徑自轉身走出房門,半晌,折了回來,便朝星霄攤開手。“這個,夾在盆子和柱子中間的草叢內!
對著仲孫焚雁掌心盛著的物品,星霄揉揉老眼細瞧,一會兒他愕然張嘴。
“這個……”
那是一只蒙了塵、顏色因而變得有些暗淡,以黃金鑲嵌的翡翠耳墜子,是他死去好久的妻子從娘家帶來,說是傳家寶,且當真當成寶貝似的嫁妝之一。
一回戴著出門,卻說掉了一邊,當時屋內屋外找了好久都找不著,甚至因而遷怒地罵了他許久,連到她病重彌留之際都還掛念不忘。
現下,這從未進過這屋的姑娘,卻能細數他家梁柱,從那微小到根本不會有人去注意的地方,將這早被人遺忘的東西找出來?這……實在是太令人……
“她走了!背跻粽f。
懸念沒了,那緊緊抓著的手,便也會松去。
走過千山萬水,她看盡人世,那所謂的執念,常常都是一件未竟的事、
未了的情愛,甚至像眼前這……僅是一只小小的,生時找不到,亡故后知道所在,卻無從起出的小物。
所以不管如天般大或如蟻般小,都也唯有那真正惦著的人,才會如此懸心,到死都不肯放。
不知是何故,又或者是自己的錯覺,星霄竟然在初音說了一聲她走了的同時,他那一直尋不到病因、卻始終沉重著的肩頭,竟像是被人提走了擔子一樣,瞬間松了。
直到這時,星霄才真正確認榻上這貌不特出的姑娘,口中說著的她,就是他的妻子,也許亡故后仍一直留滯不走的妻。
“謝謝爺……留我們!背跻粽f。為他解去他自己無從解的題,也算是答謝。
拿過仲孫焚雁手中的耳墜子,星霄捏在了手中,縱使心中百感,訝然滿溢,且一股想探究這對陌生男女的沖動也在胸間極欲發出,不過當他望進初音那張倦然虛弱的臉時,那出自醫者的本能,就也克制住了那股沖動。
“您休息吧,我去備藥!比粲腥魏螁栴},也得待其好轉了再說。
星霄離去后,房內的人便都靜了下來,因病生了倦的初音撐持不住,最后躺了下來,并閉上眼兒。
但在閉眼前的一瞬,她瞅進床畔那除了焚雁之外的另外兩人。
男子,就如她第一眼就看出的,非凡間之人。
而女子,看見她就宛若看見當初讓她想出漢土來到這高原的那人。
數月前的某天,漢關前漫天風沙,黑云似的塵從遠處沙漠卷來,好像就要掩沒了萬物,當時她正等著進驛站準備糧食的焚雁,一名步履不怎么穩的男子,被風吹得歪歪斜斜,到她跟前時就這么跌了個跤。
她馬上彎身去攙扶,迎上的,竟是斗笠下一張似是看盡人間愁苦、滿溢著滄桑的眸子;可那眸子的主人看來不過是個時值壯年的斯文書生。
“什么事,如此困擾著您?”看住道過謝、拍拍自個兒身子就要走的書生,她忍不住問了聲,因為他那對眸子里滲出的憂郁情緒,連她都感到心酸。
“一件說了也沒人會信的事!彼。
“倘若不說,又怎會知道有沒有人會信呢?”許多人都是心中埋著滿滿的秘密逝去,有些秘密真不可說,有些秘密則是說了沒人信,有些秘密則是該說卻不說,才會成為秘密。
“如此嗎?”男子又是一聲苦澀的笑,“小姑娘,若說我今年快八十了,你可信?”
初音聽了,但笑不語。
男子接著道:“那我說這朵花就像我的人,人病了,花就會枯,花若謝,就也是人亡時,你信嗎?”
一邊說著,男子一邊從前襟處摸出一朵紅艷艷的花,那花不大,但形狀特殊,單瓣圈成一圓,中間的花蕊根根像沾著雪晶,風吹時軟軟地晃動著,神似垂淚的女子。
“就似鏡子一般嗎?以花觀人!
“果然是個聰明的小姑娘,就像她……唉!彼剖窍肫鹉橙,男子的表情更苦楚了。“高山原,原覆雪,雪藏花,花似人?蛇@花偏偏不謝,我偏偏不死。人總求著長壽永生,但如不是跟自己所愛的人一起廝守度過,那縱使有多長的壽命又有何意義?我愿用這看似無盡頭的壽命,換那一瞬間的心有靈犀,只是……可能嗎?不可能了。”
當時男子的一席話,讓她想往他口中說的,開滿雪藏花的秘境一探究竟,雖不知有無緣分就那么讓她找著,但男子接下來像喃言般訴說著的經歷,卻也令她大開了眼界。
第6章(1)
那名喚談初音的女子與星霄的互動,以及那真正讓星霄感到愕然的真相,對于不清楚細節的鄂多海和薩遙青而言,也僅能猜測。
談初音與常人不同之處,雖未言明,但從眾人之間的反應及眼神流轉,卻也能感受到幾分,她確實有著凡人沒有的神秘能力。
在確定星霄可以醫治談初音,并且暫時收留兩人之后,鄂多海和薩遙青便離開了崁兒村;只是當他們回到山下的石板屋,便讓鄂嬤嬤倒在菜圃間的景象給嚇著。
“嬤嬤!”
鄂多海急忙奔過去,就見老人一臉土黃,生氣淡薄。她使了勁想將人攙進屋子里,但一介女子畢竟力氣有限。
“我來!彼_遙青二話不說將老人輕易就抱了起來,待進了屋,將之安上了床榻,鄂多海去打了一點水過來為其擦拭之后,老人這才悠悠轉醒。
“你們回來了,我……怎么會躺在床上?”看住床邊四只滿帶憂心的眼睛盯著自己直瞧,她不禁問,并想坐起,可鄂多海卻一手抵著,要她別動。
“我們一回來就看見您倒在菜圃里!敝茉馕锲氛R,并沒有人來搗亂的痕跡。鄂多海說。
“菜圃?喔……本想掘點土豆晚上吃,但一時之間手腳無力,就軟了。我昏倒了嗎?”見日光打在屋內墻上的斜度和顏色,應該已近黃昏,那么她有可能真的昏了好一陣。
“是昏倒了,要不我去找星老爺來替您瞧瞧!
“不用了!倍鯆邒呃∧羌敝鹕淼亩醵嗪。“可能是累了,要不現在也沒什么事,沒痛的,只是少了點力。我想是吃得不夠,要不今晚的晚飯讓你做,我多吃點就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