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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拽到寶 第九章 作者:單飛雪
    這家伙死定了!

    大臣們一臉竊喜,袖手旁觀。

    啊……太子掩面,他最怕見血啊。

    不要。⌒膬x司徒劍滄的宮女們全嚇呆了。

    這劍,往司徒劍滄的胸前刺去,他目光鎮定,躲都不躲。

    劍尖即將刺入他心口前,長公主竟啊了一聲,一個顛箕,整個人往前撲。

    「公主跌倒啦!」太監嚷。

    除了站得直挺挺的司徒劍滄,眾人忙沖過去攙扶,可憐這千金嬌貴的長公主,總為了司徒劍滄鬧笑話。且說那千鈞一發之際,她是又氣又急,脾氣發作,話也講得鏗鏘有力,這劍,不殺司徒劍滄,她面上無光;殺了司徒劍滄,她心里會痛。她氣他不買帳,又愛他有骨氣,就這麼怒氣攻心,思緒紊亂的當頭,索性假裝跌倒。

    一陣混亂,太子掩面,肩膀劇震,偷笑,笑得淚都流出來了。金絲雀大跳躍,啾啾啾地放聲歌唱,好像也在嘲笑長公主。

    司徒劍滄百般無聊地,瞧著眼前混亂,置身事外。

    「混蛋、混蛋!滾開!都給我滾開——」公主不讓扶,氣急敗壞,搖搖晃晃,提劍站起,喘著氣,恨恨地瞪司徒劍滄,淚花飛濺!杆隳愫眠\,這是天意,天意讓我絆一跤,饒你命,你可知罪?」

    「在下罪該萬死。」話是這樣說,但他的表情毫無歉意。

    長公主扔了劍,自找臺階地拂了拂衣袖!负茫芎,知罪就好,我也不是那麼不講理的人!褂悬c傻氣地整整衣袍,孩子氣地順順發,手指女婢們指示:「把我的位子挪到這里,我要跟司徒劍滄并座用膳!顾粊砭臀,我去就他行吧?

    唉!司徒劍滄嘆氣。

    眾臣別過臉去,很不以為然;高高在上的太子,被這荒謬情境逗笑,笑得合不攏嘴。

    鬧劇結束,午宴開始,舞伶登場,為官人獻舞。

    長公主喜孜孜地宣布:「現在,我們來欣賞狀元郎的琴聲!」接著又兇巴巴地對眾臣命令:「你們都知道我的規矩吧?狀元郎彈琴的時候,不準說話,不準干擾我的耳朵,玷污司徒劍滄的琴聲,聽見嗎?」

    荒謬!大臣們敢怒不敢言,只能點頭稱好。

    「公主!顾就絼鎸⑶俅驒M擺上。

    「是!

    「在下,將這一曲,獻給長公主!

    長公主捧住心。天啊天啊,感動啊,這怎麼了?難得司徒劍滄對她示好,高興哪!

    「好極了,等一下!」長公主指著大臣們!付悸犚娏税,這一曲是狀元郎特地為我演奏的,所以不只不準交談,還不準用膳,要等這一曲結束,知道嗎?」

    嗟!大臣們只好放下碗筷。

    司徒劍滄,垂下眼眸,汪視琴身,雙手操琴。

    眾人驚駭,只見司徒劍滄,挑動琴弦時,便有一圈光暈自他指尖擴散震開。

    這琴音與他前幾次彈奏的不同,這琴音從太子府傳震出去,在議事廳和群臣開會的皇上,抬頭,驚訝著,也聽見這美妙琴聲。琴聲又從皇宮擴散出去,傳過東西街,傳過百姓住處,傳遍大小巷,震動長安城。

    大街上,女人么聽了,陶醉地捧著心。

    「是司徒先生在彈琴嗎?」

    在客棧,酒樓,或飯館高聲議論的男人們都聽見了,他們都怔住。

    「真悅耳,真好聽……一定是狀元郎在演奏!

    樂音傳遍城內外,連在郊外散步的阮罌跟勤兒也聽見了。此時,阮罌正摘取路旁小花,聽見琴音,頓住勢子。

    「小姐,你聽!骨趦和炜眨伙L拂動的樹梢。「能把樂音傳震到這麼遠,一定是狀元郎,司徒劍滄。」

    阮罌站直身子,望向琴音來處,緩緩取出隨身的悅音匕首,這是師父的得意作品,刀鞘細彎,鞘身鑄著深淺不一的凹痕。阮罌抽出彎月似地刀匕,對刀鞘擊了一下,鏗一聲,銀光浮炫開來。

    「小姐?」勤兒看一炫光暈,伴隨輕靈的鏗聲,沖上天際,回應琴音。

    阮罌坐下,盤腿,以匕身,敲擊刀鞘上深淺不一的紋路,照著師父演奏的曲子節拍,拍擊不同位置,回應師父的樂音。

    勤兒瞧得入迷,贊嘆不已。

    阮罌微笑,操弄這殺人匕首,像操弄美麗樂器。順著琴聲的頻率,連續回震出高低不同的音符。

    這是師父贈的悅音匕首,她聽見師父的承諾。這玄妙空靈的聲音,與師父蕩氣回腸的琴樂,超越距離的隔閡,無形地在天際,在林間,甚至在皇城中,融成一曲獨一無二的樂曲。

    大街上的百姓們,正在走路的不走了,正在叫賣東西的販子不賣了,正在茶館酒館飯館喧嘩的人們都呆住了,他們一下往左瞧,一下往右看,被樂聲的來處混亂了。

    「哇,怎麼回事?怎麼有兩股樂聲?」

    皇宮內,太子府。

    「這什麼聲音?」長公主問,她跟眾臣也都聽見了玄妙的回音。

    司徒劍滄淡笑不語。知道阮罌在聽,他氣定神閑,奏得更游刃有馀。琴音婉轉,如訴心中情。沒人知曉,是什麼玄秘力量在操縱?每當司徒劍滄演奏到某一小段落,總在那畫龍點睛的節拍處,誰鏗一聲,助他的琴音更靈動。就在眾人驚奇連連中,結束曲子。

    「好,好,好極了!」長公主起立鼓掌,感動得哭了!高@為我奏的曲子,宛如仙樂,旋律詭麗多變,我太感動了,感動得好想哭!

    在公主忙著哭忙著感動的當下,司徒劍滄起身,向長公主與太子行禮,稟明想離開皇宮,回復平民生活去遠處流浪。

    「這一曲,就當在下感謝太子與公主這些年的厚愛,還望太子與公主成全!

    「好、好極了,好!」大臣們這時才反應過來,掌聲鼓勵絕妙的琴技,實則興奮這廝要離開,這不合群又高傲的家伙滾越遠越好。

    「你要離開?」長公主呆望著司徒劍滄!溉チ骼?宮中不好嗎?」

    「司徒先生,你才藝過人,我希望你留在我身邊!够侍由岵坏。

    「在下心意已決,請成全在下!

    長公主慌了。「這些年本宮什麼都依你,待你甚好,沒理由離開啊!」

    「請公主體諒。」

    「不行。」

    「請公主成全。」

    「我不成全!

    「請公主——」

    「住口,」長公主命令太監:「去,請我父皇來。」

    「姊姊?讓父皇來干麼?別驚動父皇!固悠鹕頂r阻。

    瞪著司徒劍滄,長公主目光炯炯!改阋幌虬谅裏o禮,我一直忍耐就為了想感動你,沒想到感動不了你,你還想著要離開,我也沒耐性再縱容你了!归L公主對太子說:「我立刻要父皇下詔書,招司徒劍滄為駙馬,定了婚事!

    太子為難!高@是何苦?」

    司徒劍滄回道:「就算皇上下詔書,在下也不會改變主意!

    「是嗎?」長公主恨恨地笑了!高B皇上親下的詔書都不聽嗎?那可是死罪。司徒劍滄,你不要腦袋了?」

    還以更冷厲的眼色,司徒劍滄緩緩道:「你真這麼喜歡在下?」

    「沒錯!

    「好!

    「好?答應了?」

    「好,就讓我的腦袋,陪公主一世。」

    喝!眾臣倒抽口氣。這,這意思是……他寧愿丟腦袋?

    太子過來勸長公主!负伪貜娙怂y?算了吧,就讓他去流浪……」

    長公主定望司徒劍滄!她笑了,笑出了眼淚。對旁的太監命令:「還杵著干麼?請皇上過來!」瞪著司徒劍滄,警告:「記得三年前,你婉拒皇上賜官,當時誰救下你的?司徒劍滄,你最好想清楚,皇上可以容你忤逆一次,你認為還有第二次嗎?你可以跟整個皇城的御林軍為敵嗎?」

    「我沒辦法與上萬御林軍為敵,」他冷笑,說:「但我情愿丟腦袋,也不想娶個不愛的女子!

    「好,司徒劍滄——」長公主目色瘋狂!附袢,你甭想走出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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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夫人把女兒叫進房里,笑咪咪地跟阮罌介紹媒人送來的資料——

    「你看張員外,全國有十間木材行喔,妻子早年因病亡故,但好在已幫他生了五個小孩,你不用幫他傳宗接代,他只想討個美嬌娘共度馀生!

    阮罌搖頭。「我討厭做生意的。」

    沒關系,扔了張員外的資料,阮夫人拿起下一張。

    「陳書桐,人品好,氣質好,有名的書香世家,只不過年紀大了點,四十有三,他不介意你有過婚姻,他……」

    阮罌搖頭。

    阮夫人愣住。「又搖頭?嫌年紀大嗎?沒關系,還有,這個沈懷山,他妻子三年前和別人跑了,扔下兩個孩子,他說只要你不介意,他也不介意你被人家休過.你們可以共組家庭,祖傳的家產夠讓你吃穿不愁,穿金戴銀,餐餐吃魚翅也沒問題!」

    瞧阮夫人講得是慷慨激昂的,可阮罌氣定神閑,又搖頭。

    阮夫人嘆息。「我的好女兒,怎麼你都不喜歡?」

    「我的好娘親,怎麼都是些死老婆的啊、老婆跑了的啊、有小孩的啊、有過婚姻的啊?」

    「好女兒,別怪人家現實,你不能生子被高家休了,來說媒的當然也只能都是這些人。」

    「娘的意思是,只有這些人才會喜歡女兒?」嘿,娘哪知道,師父愛她哩!她師父可是狀元郎。「娘,你看看這個!谷罾洀膽牙锾统鲆还奁孔臃抛郎稀

    「這什麼?」

    「這是我等一下要喝的!

    「這什麼?」阮夫人打開瓶子,聞了一下,就嗆得頭昏目眩!高@什麼?你喝這個干麼?」

    「是這樣的……」阮罌悠哉悠哉地順了順袍袖。「我不要嫁人,我要去西域冒險。如果娘勸阻,女兒就喝了這個,這毒藥很厲害,喝了馬上七孔流血,去見閻羅王!

    「嘎?」這……阮夫人呆住。這情節怎麼有點點熟悉?服毒自殺?這……

    果然是有其母有其女,母女一條心,阮罌學很快,當初母親以死要脅,現下,她也出這一招。

    「娘……」阮罌忽地跪下,抱住阮夫人,臉埋在她的雙膝上。「爺爺八十歲的時候,還想去西域,他眼睛都快瞎了,想見的還是西域。我從小就聽爺爺講了好多那里的事,老想著將來也要去看沙漠,去看駱駝,去看那些新奇的風景,甚至見識到關於死亡之蟲的傳說。娘,安穩富裕的生活,不是女兒想過的生活,那對女兒來說太枯燥、太沈問了,女兒在高家的時候,錦衣玉食,可是很不快樂,娘……」阮罌抬頭,望著娘親!缸屛胰,讓我去找自己要的快樂,好不好?」

    「不行,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

    阮罌拿起藥瓶就喝。

    「阮罌!」來不及勸阻,阮罌咕嚕嚕喝光了,抹抹嘴。

    阮夫人面色發白,嚇傻了。

    阮罌咳了咳,說:「這瓶是假的,但這一瓶——」咚,又掏出個黑色瓶子!高@就是真的了!

    「這樣嚇娘,很高興嗎?」剛剛那一嚇,阮夫人哭了!肝乙恢睘槟愕男腋V,你卻這樣嚇我。」

    「娘,你成全我吧,拜托您了!谷罾洷ё∧赣H,苦苦哀求!改遣皇俏乙男腋0,但娘講的那些幸福,女兒只覺得辛苦。像娘這樣,爹對你不好,你覺得還是幸福嗎?你快樂嗎?」

    阮夫人面色黯然了,撫額,苦笑!肝疑怀霭雮兒子,唯一的女兒卻像個男的,老想著去冒險!

    阮罌哭了!改,答應我,答應我好嘛?」

    「假如你像你爺爺那樣,出了意外,命喪西域呢?」阮夫人斜覷著女兒,瞧她長得靈秀慧黠,怎麼看也不像愛冒險的悍女子。

    「女兒甘愿!

    「假如在那邊過得不好,很辛苦呢?」

    「女兒還是甘愿,就算為我的夢想犧牲了,我愿意,我不會埋怨你。」

    阮夫人抱住女兒,很舍不得,都哭了。

    阮罌偎在娘懷里!缚梢詥?我可以去嗎?」

    阮夫人點點頭!改愣纪{要去死了,娘能怎麼辦啊!

    阮罌回抱著阮夫人,哽咽了。「娘放心,我會很平安很快樂,我不會讓娘擔心的!

    很晚了,阮罌還不睡。她喜孜孜地翻閱從總管那兒討回來的秘密帳簿。

    勤兒幫著在旁邊計算!肝铱床欢,宜春院五十銀,醇風酒館一千文錢,柳音飯館一百銀,祥瑞布坊五百八十銀……這是?」

    「全是我這些年暗地里投資的店家。我請家里的帳房老五,秘密出面,去幫我跟看中的店家交涉。講好條件,做了投資。明兒個,就把錢都拿回來!

    勤兒加加減減,算出數目,嚇到了!高@麼多?這麼多?!小姐總共會有五萬白銀哩!」

    「這就是我去西域的盤纏!宫F下,娘那邊搞定了,阮罌飛快地在宣紙上寫了幾行字,交給勤兒。

    「明日,你跟我去張羅這些東西,我一路上要用。」

    「小姐……」勤兒還在贊嘆那個神奇的帳簿。「你真是我的女神,又會武功又會理財,你會不會太天才了?我太崇拜你了,」

    「不用崇拜我!

    「要的要的,你那么聰明,真是大唐奇女子!

    阮罌抽起帳簿,敲了勤兒的頭!高@沒什麼好驚訝的,我會這些,跟我聰明無關,而是有個更聰明更厲害的家伙在指導我。」

    「誰?」

    「這是我的秘密!谷罾浱鹛鸬匦﹂_了。

    阮罌又拿出一個紙軸,卷開來,秀給勤兒看。

    勤兒眼睛睜得大大地,像看見什麼寶藏!负闷涟。屈N復雜,怎麼辦到的?這地圖誰畫的?也是那個神秘人嗎?」

    「是啊……」阮罌撫著地圖,指給勤兒看!改憧此L的山巒,還有這個打著黑點的是代表有飯館,至於這個十字標示是代表這地方不太平和,還有這畫了圈圈的表示這里有市集,可以添購貨品。」

    「那這個畫箭頭的呢?」勤兒手指著箭頭處。

    阮罌忽地臉色大變,斥一聲:「不準碰!」

    勤兒嚇得跳起來。

    阮罌唰地抽回地圖,好珍愛地拽在胸口,兇巴巴地說:「這地圖,只有我可以碰!

    「哇,我被你嚇死了!」勤兒拍著胸口,小姐第一次跟她生氣呢!可見這繪畫的人對小姐來說,有多重要了。勤兒笑了!肝抑懒,我懂了,這個又會教小姐武功,又會幫小姐賺錢,又會給你畫美麗地圖的。一定是小姐的心上人!

    阮罌臉紅,默認了。

    勤兒笑她。「既然有心上人了,還去西域干麼?快快成親才對吧?」

    「他會跟我去西域!谷罾浶Φ煤锰,好幸福。

    那是勤兒沒看過的小姐,有點傻,有點小女人的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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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方亮,阮罌帶著勤兒就出門采購物品。主仆倆拎了大包小包,興沖沖買不停,累了,找飯館吃飯。

    一進飯館,還沒坐下,就聽人們都在議論。說著狀元郎昨兒個因為拒絕皇上的賜婚,被打入死牢,擇日處決。

    聽見一個人說,阮罌還不信。掌柜也正跟客人討論著,說狀元郎這次是死定了,他有親戚在宮中做事,目睹了事情經過,每個人都圍上去搶著要聽。

    阮罌怔著,聽著。勤兒看小姐面色慘白,手中東西全落到地上。

    「小姐?小姐……」

    掌柜說得可起勁了!笭钤梢ミh方流浪,長公主急了,哪肯放他走嘛。這司徒劍滄脾氣真臭啊,硬是不肯當駙馬。這長公主也沒耐性了,硬是找皇上來當場賜婚,兩人可不就杠上了?可這狀元郎寧愿被摘腦袋,還是不肯,這不是當面讓皇上難堪?這死罪!當下就被打進死牢,我看這司徒劍滄可橫著咧,只不過這次要橫到斷頭了!

    「真有這種事?」

    「千真萬確!

    「真這樣的話我看死定了,他也太不知好歹了!

    「就是,長公主看上他,是他的福氣,他太不識好歹了……」

    阮罌聽著聽著,頭昏目眩,怎麼回事?眼前景物蒙成一片白色,而那些議論的話語,變成遙遠的嗡嗡聲。她忽然整個人虛掉,雙腿一軟,倒下。

    「小姐?小姐!」勤兒蹲下,將小姐抱在懷里,搖著她,喊著她,周遭人也全圍過來關心,但阮罌沒意識,她閉著眼,唇兒顫著,像受到很大的打擊,渾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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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來看過了,父母都來探望過了,藥水也喝了,可阮罌仍面無血色,散著黑發,目光無神。

    整個下午,足足有五個時辰,只是呆坐在床上,動也不動,木無表情,眼睛睜著,卻望著被子,誰喚她,她都不理。

    可憐的勤兒,摸不著頭緒也搞不清狀況,還挨了夫人罵。阮府上下忙著托人找大夫,去藥行買藥,甚至請了人來收驚,全無起色。

    長輩親戚全奔來幫忙,聚在議事廳討論阮罌的狀況。

    勤兒陪在小姐身旁,看小姐那傻了的模樣,急哭了。

    「小姐?小姐……你是怎麼了,忽然變這樣子?你說話嘛,好不好?要不你看著我,你聽見我在跟你說話嗎?」

    阮罌的目光,只定定望著雪白床褥,神智恍惚……

    她記著十三歲,那個蹺家的夜晚。她迷路了,窩在樹洞里邊,等天亮。那時,她其實很怕,後來他出現了,她笑笑地,好像她一點都不怕。她記著,他講話很刻薄,他神情很冰冷,可是他一出現,她就是覺得很有安全感。

    她還記得當他要走,她不顧一切地跳下樹洞,然後他抱起她,從此爾後,心里,就藏了他這個人……

    這個人,如今卻囚禁在死牢里。最愛乾凈的師父,最憎骯臟的師父,總是衫白如雪的師父,竟被關在那麼臟的地方,還等著被處決。

    原來,心痛是這樣的,好痛的時候,忘記哭,只覺得心空蕩蕩的。

    如果他不跟她走,不向太子辭行,不要喜歡她,他會安安穩穩備受皇親國戚寵愛,好好活著。

    為什麼?

    他寧死,不屈服?

    我的夢想,是你。

    人沒有夢想,隨遇而安,當個俗人,是不是比較好?至少平安……

    「小姐?你回答我,你到底怎麼了?」勤兒都哭了。

    「勤兒……」阮罌一字一句道:「你代我,拿帳簿去把帳都收齊,天黑以前,拿回來給我!

    「你這樣子,還想著要去西域嗎?你病了你知道嗎?」

    「我腦袋很清楚,你別哭。」轉過臉,阮罌望著勤兒。「我不是要去西域,那些錢有急用。」

    「你要做什麼?」

    「那個人……是司徒劍滄!

    「哪個?什麼?」

    「我的心上人,教我武功,教我怎麼賺錢,幫我繪地圖,要陪我去西域冒險的那個人,是司徒劍滄!

    「狀元郎?!」勤兒震驚。

    「是!

    這會兒,勤兒全明白了,怪不得小姐昏了、傻了。勤兒目光一凜!感〗悖獛湍闶颤N,盡管吩咐,就算是肝腦涂地,勤兒也幫你!

    「我想進死牢,見他一面!

    「可是被打入死牢,是不能見人的。」勤兒想到了。「難道小姐要賄賂獄卒?」

    阮罌面色一凜,冷笑!肝迦f白銀,我不信買不到見他一面!

    有時候,太愛一個人,會讓人甘愿犧牲夢想,甚至,忘記夢想。

    因為愛情,造了更新的夢,迷愛教人瘋狂,身不由己。阮罌這才領悟到,過去說的話有多傻!不希罕愛情?不屑愛情?瞧不起娘為愛犧牲,笑娘傻……原來在愛里,是非黑白都顛倒過來,人也糊涂了。瞧她,這不就做著糊涂事?可先糊涂的不是她,是師父。

    三更天,打通管道,阮罌進到死牢。

    見到師父時,她心也破碎了。瞧瞧愛情,將她的師父害成什麼樣子?困在骯臟地方,黑暗腐臭的地牢。

    欄桿後,是背對她坐著的師父。

    「師父……」阮罌喊一聲,撲跪在地。

    司徒劍滄緩轉過身,看見她。

    「你怎麼了?披頭散發、邋邋遢遢的就跑出來?」他挪近,手伸出欄桿外,將她錯置的衣服前襟理好!刚嬖,衣服沒穿好就出來見人。」

    他還有心情說這個?還這麼無所謂?阮罌湊近,揪住師父前襟,再更近些,附在他臉邊說:「我會去刑場救你!

    扣住那揪在胸前的小手,司徒劍滄推阮罌回去,笑笑地說:「花了多少錢打點,才進來這里?」那滿含笑意的眼睛彷佛看透阮罌的心思!改阍摬粫前讶ノ饔虻谋P纏都花光了吧?」

    「我不去了,我只要你沒事!

    「說什麼傻話。你聽好,在我家房間的枕頭下,放著這些年的奉祿,你拿去,當去西域的盤纏!

    伸手順了順她的發,他云淡風輕地交代她:「三日後,午門處決,你幫我收尸,讓火燒了,骨灰放瓶子里,帶上了!

    阮罌咬牙低吼:「你別跟我交代這個,我說了,我會去救你。」

    「不要沖動,要衡量清楚,別做些無用的事!

    「我偏要,救不成,就跟你一起死!

    「我沒有親人,只能托你收尸,你死了,師父怎麼辦?再說,這些年,老聽你說著西域多好,說得我都想去了,你帶上我的骨灰,帶我去看那些美麗風光,去到天涯海角,再將我葬在你夢想的地方。」

    「我不要!」她抓緊欄桿,頑固地不聽勸。

    「你轉身過去。」

    阮罌困惑著,沒動作。

    他命令:「轉過去,背對我坐!

    阮罌轉身過去安坐著。不知道師父想做什麼,忽然瞠目,感覺自己的發被挑動,感覺到手指的撫觸,他為她綁束頭發……

    情緒潰了堤,她無法抑制地啜泣起來,全身痙攣般顫抖著。

    時間彷佛回到那時,仔細想想,那原來是最完美的一天,只是當時她不知道。黃昏,槐樹下,師父也是這麼溫柔地幫她將亂發束起。

    「不要哭了!顾麆裰,但阮罌啜泣得更厲害。

    「是我……我害了師父……」

    「別把自己想得那麼偉大!

    「你最怕臟,如何忍受在這里?」

    「是,我怕臟,但比臟更讓我不能忍受的,是貪生怕死。我絕不會為他們違背我的意志!

    將阮罌一頭亂發,扎成一束長辮。再把雙手伸出欄桿外,蒙住阮罌雙目,湊身,嘴貼著她的發,低聲說——

    「三年前,我為父親平反時,冒犯了皇上,早該死絕。你聽好——」他閉上眼,苦笑道,「當時,跪在皇殿,最危險關頭,師父想到的是你。最遺憾的是,沒跟你好好告別,沒告訴你,師父其實是疼惜你的,一直讓你誤以為你對我不重要……」

    放開手!司徒劍滄從懷里搜出荷包,系在阮罌腰側。

    「也許當時,是這個荷包,為我帶來幸運,我沒事,日後還能跟你重逢,來得及將未說的說給你聽。這些年,多活一天就是多賺一天,你不該哭泣,應該感到幸運。」

    但是,阮罌沒辦法收住眼淚。「我不要你死!鼓鞘怯肋h的分別,那跟兩個人在不同地方生活是不同的,她不能忍受師父遭利刃奪命,太殘酷。

    司徒劍滄耐著性子勸道:「你去午門救我,只會讓我們兩個白白犧牲,別做傻事。為我料理後事,為我照顧蒼,帶著我的骨灰去西域,我想聽聽你爺爺說的,沙漠中,日暮時,駱駝商隊的駝鈴聲。你忘了嗎?你當初的夢想,并不是我……阮罌,你辛苦了這麼久為了什麼?該記著你的夢想!

    她的夢想?

    阮罌低吼:「我的夢想是師父能活下來!」」曾經熱烈追逐夢想,然而心愛的,出現了,夢想不再非夢不可。跟師父在一起,便快樂得像在夢里,那種幸福的體會,不也是一個溫馨的夢想嗎?

    甬道響起腳步聲,獄卒喚:「還要多久?該出來了!

    阮罌疲累地起身,司徒劍滄急著確認:「你會聽師父的話吧?」

    阮罌不回答。

    「答應我!」他口氣嚴厲,就怕她干傻事。

    阮罌還是不回答。

    「如果你膽敢不聽我的話,師父就是死也不瞑目!

    阮罌從懷里,抽出悅音匕首,拽過長辮就斬,斷了長發。轉身,將發東交給師父。

    「師父,讓它送你最後一程!鼓膫女人不愛美?然沒了師父,美貌對阮罌而言,再沒意義。斬斷長發,是代表對師父的情意。

    司徒劍滄從她手中,取來發束,密密發絲,摩挲著他的掌紋。

    「再會了,師父!谷罾涬x開,走出死牢。

    那嬌小脆弱的身影,很令司徒劍滄痛心。

    「小姐!」勤兒迎上來,驚詫地望著小姐的頭發!改阍觞N……」

    「走吧!

    勤兒追問:「有沒有商量好了?要怎麼營救他?」

    「不必了!

    「嘎?」

    「照原訂計劃,準備去西域的物品,明天我們去看馬,我要挑一匹腳程最快的馬。」

    「喔。」打量小姐,看小姐眼眶紅腫,想必已痛哭過!盖趦耗軒湍闶颤N?小姐,死我都愿意!

    「我去西域後,勞煩你代我孝順我母親,這就夠了!

    今晚風大,寒透阮罌心房。

    忽爾阮罌止步,看見路前,擋著一只巨梟,是蒼。

    蒼一見到阮罌,撲飛過來,棲到她右肩膀,像在給她安慰。

    阮罌不哭了,風也吹乾了淚痕。她往前行,將師父寄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

    會,她會聽話,但聽話的同時,她心某處,將跟著師父死了,她感覺到某種很重要的東西,將會隨師父的身體陪葬。

    那是,她的愛情。

    這是她愛情的末日,這莫非是詛咒?詛咒她當初大言不慚地說——

    「我不希罕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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