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木宛一個機伶從床上坐起,卻發現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全部穿得好好的,就連胸前的白布也是,更別提腿上的瘀青,全被小心地涂了藥,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昨夜作了一場綺夢,但又不只是一場夢。
“謝大人,您醒了嗎?朝廷有邸報送到。”門外有人通報道。
“知道了!
她拍拍自己紅得有點兒不像話的臉,換了個肅然的表情走了出去。
接過侍從遞過來的邸報,她隨口問道:“陳大人呢?是否還睡著?”
“陳大人一早就醒了,聽聞前方風雪更大,他帶著幾個人去鎮上添置東西!蹦鞘虖谋毓П鼐吹卣f道,絲毫不敢因為謝學士如此年輕而有所怠慢。
“喔。”謝木宛輕嘆一聲,不再多說,只是心里想的都是陳子湛。他昨夜應該是一夜沒睡吧,怎么還會有精神呢?不怕把自己累壞嗎?
一想到這,她的心就隱隱作痛。
“謝大人,偏廳備好了早飯。陳大人交代過,謝大人身子虛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醒來,所以早飯仍在爐上熱著呢!蹦莻侍從繼續說道:“陳大人對謝大人還真是照顧,要是他能那樣對我,就是死了也甘愿!
謝木宛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幾下。陳子湛昨天這一抱,現在可給了大伙兒話柄了,這個男人的魅力還不是普通的無遠弗屆。
“你聽好!彼淅涞亻_口,“昨天陳大人的助人之舉只是迫不得已,本大人不想再聽到此類的曖昧言語,你等知否?”
“屬下知錯!蹦莻侍從連忙跪下。一路行來,他只道是這兩位大人都挺和氣的,才一時說溜了嘴,將私底下的玩笑話都說了出來。
“知錯就好!敝x木宛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官威十足。
她拿著邸報向大廳走去,天空陰沉沉的,寒風裹著雪花吹得天地一片茫茫。
低頭一看,茫茫的大雪早已遮住了驛站里的花徑小路,一眼望去,枝葉凋零,一片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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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里,大家都只是悶著頭趕路。
一路行過山水萬重,胯下的馬換過了一批又一批,而里邊城終于到了。
謝木宛青白著一張臉,其他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這幾天的披星戴月早就將人折磨得快要脫了形。
就連陳子湛,眼睛下也是深深的一圈黑暈。
里邊城名為邊關,事實上卻是一座不小的城池,雖然自明初到此,邊關一直都不太平靜,里邊城已不復絲綢之路鼎盛時的繁華,卻也是這附近最大的一座城池了,城里的雪沒有想像中的大,但天氣酷寒,屋檐下到處都掛著冰溜子,閃著晶瑩的光芒,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靜。
戰爭的陰影對于此地,仿彿還沒應天府來得震撼。
“他奶奶的,這里天天打仗,有什么好擔心的?才來了五萬人而已,皇上就派了監軍來,一來還是兩個,兩個小白臉能成什么事?”
謝木宛和陳子湛才從戎邊將軍的中軍帳中宣完旨走出來,就聽到帳內傳來譏諷之聲。
自古這些武將就看不起文臣,尤其像他們倆這樣少年得志的文人高官,更是招人嫉恨。
“就是,尤其是那個姓陳的,長得就像個女子一般,還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升上來的呢?”
謝木宛一聽,一股無明火涌上全身,便想折回去理論,卻被陳子湛一把拉住。
“你沒聽說過強龍不壓地頭蛇嗎?現在,我們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是不要沖動的好!彼吐晞褡。
“可是,他們也太過分了!敝x木宛看著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抗議。
“他們待在這邊塞之地這么久了,反倒要受我們這兩個后生小輩的監督,有些牢騷也是應該!标愖诱康哪樕嫌兄膽n慮之色,“只是,這邱大將軍神龍見首不見尾,居然連接旨都不到場!
“不是說他去鄴城巡視,明日才歸返嗎?”她嘆口氣道。
“要是這樣也還好,我就怕邱將軍按捺不住。”陳子湛雙目看向這一片寧靜的里邊城,“你不覺得里邊城安靜得有點過分嗎?”
“不準出兵的圣旨,不是比我們還要早到嗎?難道他敢抗旨?!”謝木宛一聽他這么說,不由得大吃一驚。
“明天見到他就知道了。如果明天仍沒有見到他,我們倆就得上戰場了。”他緩步向里邊城驛站走去,“看這樣子,我們此生注定是要驚濤駭浪一番了!
謝木宛側臉看著他那張如雕刻般俊秀非凡的面容上,浮現出堅定之色,她什么也沒有說。
這個男人,她深深喜歡的、相信的、依賴的這個男人。
此時此刻,就像一座山岳一樣堅不可摧,無法撼動。
“嗯!彼樕下冻鲆粋燦爛至極的笑容,“陳大人,讓我們并肩作戰吧!
陳子湛如浸透了墨的眸子微微一閃,“謝大人所言甚是。”
他愛上了怎樣的一個女孩啊,像花一樣的燦爛,像樹一樣的堅強。
她想飛沒關系,他會陪她一起飛。
天空無垠,長風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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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里邊城的驛站更是簡陋,謝木宛的屋里就算點了炭盆,也趕不走這一屋子縫隙里漏進來的北風。
她用棉被將自己包成了個球,卻還是覺得寒冷無比。
一路北來,每一夜投宿驛站,半夜過后,陳子湛都會偷偷過來,擁著她一起入眠。
如此一來,她眷戀著他的這份溫暖都眷成了依賴。
“唉!彼中哂謿獾囟阍诒蛔永飮@氣,冰冷的手指捂在滾燙的臉上,臉依舊是熱的,手指仍然是涼的。
只有那顆心在怦怦地亂跳著,心里希望他能來,卻又害怕被人揭破,想他還是下要來的好。
想來想去,她只有在床上輾轉反側,患得患失。
如果有人這時候進來,定會被新科狀元的這份小女兒模樣給嚇倒的。
“唉!敝x木宛再一次嘆氣,將頭都埋到被子里去了。
“又在嘆氣,你怎么變得如此多愁善感起來!币荒ǖ男φZ飄入她耳邊。
那還不是為了你。她從被子中探出頭來,一臉嫣紅。
“沒見到我,你就睡不著啦!”來人一掀被子,大剌剌地鉆了進來。
“誰說的?”謝木宛赧然一哂,翻身面向床里,只露個背給他。
“怎么,生氣了?”一雙溫暖的大手從她背后伸過來,將她冰冷的小手抓在那寬大的掌心里,“有時候我在想,這些人的眼睛難道都瞎了嗎?都沒發現這個狀元其實這么嬌小、這么可愛,根本就不是一個男人嘛!
“我那叫長得矮!彼宦,更加郁悶,“沒被發現還不是多虧你,誰叫你皎如明月、風華絕代,往那一站,誰眼里還容得下別人!
“你夫君如此風華,你不開心嗎?”陳子湛一邊說著,一邊就開始手腳不老實起來。
她的身子涼涼的像一泓清水一樣,厚重衣服下那柔軟纖細的身子,仿彿就是為了契合他的懷抱而生的,抱起來的感覺是那么的適手合密。
“別這樣!北贿@個男人的雙手一抱,謝木宛渾身都燥熱起來。這個看上去淡如清蓮的男子,也僅僅只是看上去而已,每回到了這個時候,那狼一樣的性子便掩都掩不住了。
“別怎樣?”陳子湛明知故問道,他扳過她的臉,一陣陣細細的吻便印了下去,“你是我的妻子!
“我們還沒拜堂!敝x木宛細細地喘著氣,徒勞地反抗。
“想不到謝大人也拘泥于那些俗禮!标愖诱吭桨l吻得深了。他就是喜歡看到她這副冷靜不在、自若全無的樣子!澳就,你真美。”
“唉!彼藝@氣還能做什么呢?這男人就是有種魔力,好像做什么都是對的,旁人只有跟著他一起瘋的份。
她伸手想撫上他的眉眼,卻被他一把握住,“木宛,現在你還冷嗎?”
“不,不冷了。”她說道,聲音都破碎了。
☆☆☆
第二天的風雪就大了起來,著實讓他們領教了什么叫做邊塞酷寒。
“這還真是雪擁藍關馬不前哪。”謝木宛騎在馬上,忿忿地說道。
地上的雪已積尺余,馬走在上面都嫌吃力。
邊塞的雪和應天的雪不同,應天的雪是濕的,手一捏就會化,像女子的溫柔,一碰便似水;邊塞的雪是干的,被人一碰便化為面粉,帶著一絲粉身碎骨的慘烈。
“謝大人,不如你回驛站吧。那軍屯之處,下官代為視察即可!标愖诱坷潞诤ぷ龅拿嬲终f道。
他知道他這一個副使不應該對她這個正使這樣說,但看到在這漫天風雪里堅強得讓人心疼的她,他便忍不住這樣建議。
“陳大人,你過慮了,這點風雪還難不倒本官!敝x木宛面色一凜,雙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策馬而去。
子湛啊子湛,現在的我可是監軍大人,你可千萬不要亂了方寸。
陳子湛也知道自己是逾矩了,可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看著這樣的她,叫他如何平心靜氣?
一陣狂風刮起,吹得兩人的雪帽都戴不穩了,帽沿更是散出幾縷亂發出來。
頭發亂,心則更亂啊。
軍屯是明朝建軍之根本,凡戎邊之軍隊都以半軍半農的形式駐防,此舉本是即使百萬雄師也不用百姓一粒糧的好意,只是軍屯所產的糧,品質不好,數量也不多,半軍半農的士兵也常常過著半饑半飽的生活。
視察軍屯,檢查存糧也是他們兩位監軍必須要做的工作。
查閱來往帳冊,到谷倉里去檢查糧食的成色,謝木宛和陳子湛倒是不一會兒就做完了。
坐在中軍大帳中,接過手下遞來的熱茶,謝木宛喝上一口說道:“沒想到這里邊城的軍屯做得如此周圓,難怪城里人人都不緊張。這邱大將軍果然是個能人,楊副將,你說是與不是?”
副將楊云貴被她那炯然的目光一掃,這么冷的天,腦門子竟然滲出汗來,急忙回應,“謝大人過獎了,卑職也不過是盡本分而已!
“我夸的是邱將軍,你在這謙虛什么?”謝木宛面色一沉,厲聲問道:“邱將軍呢?不是說今日會從鄴城回來,現在午時都快過了,怎么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這個嘛?”帳內眾人皆是一臉唯唯諾諾之色,連個答話的人都沒有。
“謝大人、陳大人,不如先讓小的送兩位大人回驛站可好?待我們將軍回來后,將軍定會親自登門,向兩位大人賠罪。”楊云貴機伶的出來打圓場。
“要邱將軍上門賠罪,我們這文官小輩哪擔當得起啊!敝x木宛冷然道:“只是這邱將軍出巡,里邊、容竟、鄴城,三城所駐扎的前鋒營兵士通通不見,這出巡的規模倒不是普通的大!
此話一出,帳中一干人等,皆是大吃一驚。
“謝大人,將軍他……將軍他……”饒是楊云貴再伶俐,被謝木宛如此一問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早就應該想到的,能被當今天子委以重任的這兩個人,怎么可能那么好打發。
楊云貴臉上的神色是越來越難看了。按邱將軍所說,今日應是他班師回朝的日子,可是到了此刻也沒有見到蹤影,這也著實讓人著急。
他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邱將軍貿然率人出城偷襲,那可是抗旨不遵,要殺頭的。
“楊將軍,你昨日斬釘截鐵地說,邱將軍今日一定會回來,可是到了這時候,一點消息也沒有,你不擔心嗎?”陳子湛抬眼看著帳內眾人漸漸凝重的神色,“事到如今,還不打算說實話嗎?邱將軍果然治軍有方,諸位的嘴巴緊得就像鐵桶一般。”
中軍帳內一片噤若寒蟬,陳子湛不經心地敲著眼前的桌邊,緩緩地再道:“那我和謝大人今天是在這里等邱將軍等定了。如若是我們猜測有誤的話,還請楊將軍差人去鄴城知會一聲,就說陳某不才,在這里等候聆聽邱將軍的治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