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丫頭,你這張利嘴已經讓我狗血淋頭了!闭驹诖斑叺娜,慢慢地轉過身來,手里還拿著謝木宛今早才買來的千里眼,他有著極其蒼白的一張臉,瘦削的臉上只有那對眸子還有一點人氣。他淺淺地一笑,依稀可以看出他沒生病時的英俊模樣!澳闼土诉@么一個好東西,我哪能耐得住。這個洋人做的千里眼還真好用,剛剛我還看到了隔壁院子的小姐在賞牡丹花呢。”
“你這么說,倒是我的不是嘍!”謝木宛小嘴一扁,重重地將食盒往桌上一擺,“虧我去哪還惦著你!
“聞這香味就知道是陶陶居的蟹黃蒸餃和小米粥。宛丫頭,你真好!敝x清華想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時用力,竟又讓他狂咳起來。“唉,看起來,這小米粥我也喝不了幾回了!彼贿吙纫贿呎f道。
“哥……”謝木宛聞言心中一酸,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我告訴你喔,我已經和老天爺許過愿了,下一輩子,我要做你的親哥哥,做木棟的親弟弟!敝x清華依然在笑著。
“這世都還沒完呢,提什么下一世。不過,我答應你!敝x木宛低下頭來,從食盒里掏出幾款點心和小米粥,不敢讓他看到自己紅了的眼眶。
他們三個自小就是一塊長大,清華堂哥的父母死得早,三歲的時候就已經到她家來了,稍微長大一點后,他便時常帶著她去看窯工們開窯取瓷,去碼頭看大帆船出海,比她的親哥哥遺像親哥哥。
可是,這樣一個好的人,怎么就來日無多了呢?
“木宛,我只有一個遺憾,就是沒能去上京趕考,給堂叔、堂嬸爭口氣。”謝清華喘著氣地說道:“他們雖然不說,其實也很想家中能出個考取功名的,大哥又不是那塊料,偏偏我又……唉,那樣也就不必老是要顧忌崔家了!
“清華哥,那些瑣事你就不要管了,你現在只要好好地養著身子,等我哥把那個什么祁連醫仙請來,你就會好的!敝x木宛伸手端了碗粥放到他身邊的小幾上。
“真要那么容易請來,那還稱什么仙?”謝清華有些不以為意地說:“生死有命,我早就看開了,只是,勞煩了大哥!
“他呀,粗皮粗骨的,祁連山哪能難倒他。”
“大哥要是知道你這樣消遣他,不在那祁連雪山上氣得跳腳!
“誰要理他!
“唉,你這個當妹妹的……不過,我時時在想,你要是個男生,那該有多大的作為,謝家和泉州對你來說都太小了!彼敝钡乜粗,眼眸之中滿是對她的了然。
“要是我是個男生。”謝木宛長長地嘆了口氣。為什么一定要是男生才行呢?
她不能路見不平、不能參加科舉,甚至不能踏上海船,就只因為她是個女的。
“木宛,你怎么啦?”謝清華看著她問道。
“哥,沒事!闭诡佉恍,看到堂哥那憔悴的病容,她知道心中的這種想法,是絕對不能在他面前泄露分毫的,免得他又為她操心!皩α耍愖诱克土艘恢呷~三花的成形人參給你,我代你收下了!
“這個子湛老是送人參給我,是要我把妹妹許給他嗎?”他打趣道。
“哥!”謝木宛直覺得臉上一熱。
“好啦,不笑你了,知道你志向高遠,不想太快嫁人!
“只有哥了解我!
雨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直到謝清華精神不濟,這才散了。
謝木宛拎著食盒走到門外,小祿早在一旁候著了。
“小姐,我看見你在和清華少爺說話呢,我就沒進去了!
咦,小姐怎么都沒說話?啊——
“小姐,食盒還是我來拿吧!
小祿貼心地伺候她。
“小姐,你怎么哭了?”
謝木宛雙目一閉,滾燙的眼淚止都止不住地往下流。從一進這個房門,她就一直忍著,怕被堂哥看見、察覺到什么。
她沒有告訴堂哥,其實她今早已經接到了大哥的來信,祁連醫仙果然不肯前來,大哥決定另訪名醫,做最后的努力。
不能告訴他,否則那僅存的最后一點希望也要失去了。
☆☆☆
謝清華躺在床上,一陣又一陣疼痛從各處經脈向他襲來,真令他撐不下去,如果不是身后有這些親人的支持,他可能早就放棄了。
恍惚之中,他覺得有人來到了他的床前。
“木宛,是你嗎?”他吃力地問道。
“心脈俱損,血行不良,拖到此時還真是一個奇跡!庇腥死氖,冰涼的手指扣在他的脈搏上,那脈動在安靜之中好像特別明顯。
有人在給他把脈。
“你是誰?”謝清華睜開眼睛,卻只看到一團黑糊糊的影子。
“給你兩個選擇!蹦莻人并未理睬他的問題,反而丟了個問題給他,“你是準備再拖上三個月死,還是給我當試驗品,死馬當活馬醫?不過,可能活不過三天!
“對于我來說,三個月和三天實在沒有多大的分別,隨你吧!
“好灑脫的人,真的不用再想想?”來人的身影輕輕一動,好像又離他近了幾分。
“浮生彷若夢,彈指一揮間,沒什么好想的!
“那我可就要帶你走嘍!”
“謝謝,姑娘!边@個人雖然刻意壓低了嗓子,可是那舉止中流露出的一絲溫柔卻瞞不過他,畢竟他從小就看著木宛做男孩子打扮,對此感覺也特別敏銳些!澳俏铱刹豢梢粤魰环饨o家人?”
“當然可以!眮砣死淅涞鼗卮,可是已經不再刻意地壓低嗓音了。
謝清華艱難地坐起來,自己磨墨、攤紙,他一向獨立,就算在病中,也鮮少事事假手他人。
好不容易寫完信,他拿出一樣東西塞進信中,壓在紙鎮下。宛丫頭,我要走了,你也可以好好想想自己要走的路了吧。
放妥信后,他抬眼一看,來人正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末了,她說了一句,“病書生,我喜歡你!
然后,他鼻子一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名黑衣女子,收起了手中的瓶子,被黑紗遮住的面容看不到任何表情,“病書生,不給你用麻藥,怕你撐不過這段路!
說完,抱過他輕飄飄的身體,從窗口一躍而去。
窗外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分,最后一縷天光已經被漸降的黑暗所吞沒。
他們的身影像一張輕飄飄的剪紙一樣,飄上了院墻,隨著吹個不停的海風,消失在無盡的夜色里。
☆☆☆
翌日
朝霞的光芒悄悄地灑進了謝家,正當大部分人都還沉浸在夢境中時,有一陣慌慌張張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寧靜。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小祿一臉驚慌地胞進謝木宛的房間。
房間里此刻藥味彌漫,謝木宛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守著火爐上的藥盅。
聽聞此言,她全身一震地抬起頭來,瞪圓了雙眼問道:“難道是堂哥的病又開始發作了?”
“不是,小姐。”小祿上氣下接下氣地說:“清華少爺,他、他……”
“他什么?”謝木宛急忙站起來,連手中藥紙包掉在地上都沒注意到。
“清華少爺他不見了!”
不見了?!
謝木宛和謝家上上下下的人在最短的時間內,全趕到了謝清華的屋子里,憂心焦急全寫在臉上。
“這是什么?”剛從睡夢中醒來,此刻還有點衣裳不整的謝老爺,顫巍巍地從桌上拿起幾個封好的信封讀道:“堂叔、堂嬸親啟,木棟堂哥親啟,木宛堂妹親啟!
伸手接過那封寫給她的信,謝木宛連忙展信一讀——
木宛吾妹,愚兄得遇奇人,所患之病有望治愈,愚兄決定離開一試,不告而別還望見諒。信內所附之物送你,天高水長,終會相聚。
她轉過身,背著正在各自看信的眾人,將信封里的東西拿出來。
是堂哥的舉人名牘!
“堂哥,你為什么會留下這樣的東西給我呢?”謝木宛緊緊抓住名牘,然后悄悄地塞進了自己的衣袖。
她推開窗子,天已大亮了。
新的一天已經到來,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她仿彿看到了新的希望。
“謝謝你,堂哥!彼龑χ栞p輕地說道。
☆☆☆
數日后
這一天的泉州城依舊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只是這一天也是全泉州未嫁閨秀的心傷之日。
因為泉州里最搶手的乘龍快婿,三年奪得第一名的陳家公子陳子湛,居然向泉州最有名的野蠻女謝木宛提親了。
這一則消息有如青天霹靂劈到了各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心。而此刻,正被人暗暗嫉妒的謝木宛,同樣也被這個消息轟得目瞪口呆。
“小姐、小姐,你這是怎么啦?陳公子來提親讓你不高興嗎?”小祿那一臉興奮的表情此刻全部僵在臉上。
因為,她可愛的、偉大的小姐,正像一只被誰踩了一腳的貓一樣,自最初的震驚表情過后,換上了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小姐,你要做什么?”小祿驚訝地看著自家小姐宛開始換上男裝,心中警鐘開始作響。
謝木宛拉拉身上的衣服,滿意地看著鏡中出現的這位英俊小生。
她轉過身,一臉肅然地說道:“我要去找麻煩!
而稍晚,陳子湛一接到家人的通報,就急忙跳上馬,向泉州第一酒樓晚晴樓趕去。
謝木宛居然會主動要求與他見面?
他苦笑一下。她絕不會是來談天說地的,十有八九是來興師問罪的。
相處過那么久,他還會不知道謝木宛的個性?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把她娶進門,有些事留到以后再說吧。
因為此時的他,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想要把她留在身邊。
一到晚晴樓,被帶引至最隱密的包廂位,兩人一照面對峙的情勢,果然不出他所料。
“陳子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謝木宛劈頭就問。
“這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彼惠p不重地說道,末了,還慢條斯理地品了一口茶。“晚晴樓的茶點很好吃,謝姑娘要不要來一點?”
茶點!火都燒到眉毛了,她哪還有心情吃茶點?!
謝木宛將茶杯想像成陳子湛可惡的笑臉,緊緊地捏住,都快要將它捏碎了。
“我不是來和你喝茶的!我是要來解除這個可笑的婚約的!
“不可能!标愖诱坷^續氣定神閑地喝著茶,英挺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為什么?你又不喜歡我。”
“這對我們兩家都有利。”
咬著牙,她深深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認識已經超過十年的男人,他英俊、高貴、聰明,任何能想得到的贊美之詞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印證,但是這樣的一個人,卻不知道喜歡為何物,更別提愛了……
她雙肩不禁垮了下來,再說什么都是沒有用的!澳愀揪筒恢朗裁词窍矚g一個人!
“你在說什么?”陳子湛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變化。
“你是不會明白的!敝x木宛淺淺一笑,神情之中居然帶著點淡淡悲傷,但轉眼之間,她又恢復往日的光彩!澳敲矗瓦@樣吧!告辭了,陳公子。”
她霍然起身,推開大門向外走去。
遠處的大海正涌起一層又一層的波濤,迎著撲面而來的海風,她緊捏住袖中那張堂哥的舉人名牘,心情也像海洋一樣起起伏伏。
過了一會兒,她又突然笑了,那笑容燦爛無比,就連跟在她身后的陳子湛也不禁為之失神。
那一刻,他埋在心底從未觸動過的一根弦,好像被人輕輕地撥動了一下,傳來一聲他聽不懂的聲音。
那一刻,天空正藍,海水正藍。
那一刻,謝木宛做了一個決定,一個驚濤駭浪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