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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師對招 第二章 作者:華甄
    “他有權,你有容,跟了他,你不是可以衣食無憂嗎?”

    當林紫萱含恨咽悲地說完自己家的不幸時,本以為會得到譚步平的同情,不料卻聽他說出這么一句讓她氣出眼淚的話。

    在她講述時走進來并坐在桌旁的薛紹春則毫無驚訝之色。

    “你……你這是人話嗎?”林紫萱忘記克制,一拍桌子站起身,怒氣沖天地瞪著依然眼睛半閉的譚步平,恨恨地說:“我寧可死也不愿讓那個狗官碰我!

    半閉的眼睛倏然睜開。“如果拍桌子生氣能消除吳胖子的色心淫膽,那姑娘盡管去做好了,何必要寫訟狀呢?”

    他的冷靜壓住了她的沖動,林紫萱明白他的意思,卻不能接受他的態度。

    “就算這樣,你也不該說那樣的話!

    “本公子愛說什么話就說什么話,姑娘不愛聽,可徑自離去。”他的眼睛不僅張大了,而且還非常明亮有神,那銳利的目光讓林紫萱的呼吸頓時窒住。

    見她雙眼發紅、不再爭辯后,譚步平才收回嚴厲的目光,言簡意賅地建議她。“你要告的人是青陽縣一手遮天的吳胖子,而那張賣身契上有你爹娘的親筆簽押,所以要告倒他的最好方法就是離開此地,去告御狀!

    “告御狀?”他的話讓她心頭一亮,可是隨即想到那樣就得到京城去,而京城汴梁距離此地路途遙遠,那不知得花多少錢、多少時間?想到這,她神情黯然地搖搖頭!安,不必了。”

    “隨便你。”譚步平看著她淡淡地說:“明日早上來取狀子。”

    說完,他放下雙腿站了起來。

    “譚公子!敝浪腚x開,林紫萱急忙喊住他,走上前一步將林大鵬交給她的錢袋放在桌上推向他。

    “這是什么?”譚步平注視著小布囊問。

    “寫狀子的錢!

    “錢?!”譚步平的眼睛有趣地瞇起。“你還有錢?”

    “我……”林紫萱羞窘至極,十根手指扭絞著衣襟,不知該如何回答。

    林大鵬忙代她回答,解除她的窘迫。“譚公子,今年遭災,紫萱家最慘,可是我們村里每家每戶也都日子難捱,這錢是大家湊給紫萱的,請公子不要嫌少,幫紫萱一次吧!”

    林紫萱對他微笑,為他及時替自己解圍表示感謝。

    譚步平看看她,再看看他,咧嘴一笑!斑@點錢買不到我的文墨,你還是自個兒留著吧!”

    說完,他轉身離去,錢袋孤零零地躺在桌面上。

    “譚公——”林紫萱還想喊他,問他那是什么意思,可他已消失在一間房內。

    見她神情凄惶,薛紹春拾起桌上的錢袋遞給她,并安撫道:“姑娘不要擔心,譚公子既然要你明天來取狀子,那他一定會替你寫!

    林紫萱接過錢袋向他道謝,薛紹春又問:“兩位今夜住在哪里?”

    林大鵬立刻回答!靶∶竦泌s回去,不過紫萱會住在附近的客!

    林紫萱紅著臉插問:“薛東家,貴棧有便宜的地方嗎?我只要待一晚就好!

    薛紹春看看她手中小小的錢袋,思考了一下說:“如果你不嫌棄皂角味,今夜可讓你免費住在洗染房,因為住那兒的仆婦這幾天回鄉了!

    “不嫌棄、不嫌棄,我喜歡皂角。”林紫萱一聽不需要付錢,立刻開心起來,既感激又惴惴不安地說:“謝謝你,可是我不能白住……”

    “放心,我也不會讓你白住。”知道她是個有尊嚴的女孩,他寬厚地笑道:“如果等會兒你沒事,可以到廚房去幫點忙嗎?”

    “可以、可以!绷肿陷骈_心地笑了,對自己能以勞力交換住宿感到很高興。

    “那好,你等會兒去柜臺找掌柜,只要告訴他你的名字,他會管你吃住的!毖B春笑著安排。

    傍晚,客棧外,林紫萱與林大鵬道別。

    林大鵬看著天邊的晚霞,郁悶地說:“紫萱,要是今年春天我爹娘答應讓我娶你就好了,那樣的話,我就可以一直陪著你!

    聽他提起今年初他堅持要娶她,遭到家人反對,還鬧得兩家人都不開心的事,林紫萱臉一熱,立刻阻止他!安灰偬崮鞘,你爹是對的,你應該娶沒有怪要求且家境好的女人為妻。”

    “都是我爹不好。”林大鵬不滿地說:“你要招婿入贅也是為了照顧家庭,哪是怪要求?而且我家兄弟多,我愿意……”

    林紫萱再次阻止他。“別再說了,你也看到的,我家太窮,負擔又重,只有傻瓜才愿意娶我。今天你能帶我進城,我已經很感激了。”

    “可你知道我只喜歡你,你不是也喜歡我嗎?”林大鵬沖動地抓住她的胳膊,黝黑的臉漲得通紅。

    林紫萱掙脫他的手,退后一步說:“現在這個時候,我沒有心情說這些,你還是快走吧,你家明天還急著要用車,你答應過今夜一定會趕回去的!

    林大鵬無奈地看著她。“好吧,我先回去,等過了這陣子,我再跟我爹說!

    林紫萱沒說話,她與他是鄰居,從小林大鵬就像哥哥似的照顧她、幫她,如果沒有他家的反對,她想她會嫁給他,畢竟他們一直相處得很好。

    見她不語,林大鵬粗大的手在她頭上揉了揉,這是他十幾年來的習慣動作。“別擔心,等明年收成好時,我爹爹會改變主意的。因為你是個能干的好姑娘!

    林紫萱歪頭避開他的手!暗綍r候再說,現在你快走吧!”

    “好吧,那我走啰,明天我會盡早來看你!绷执簌i戀戀不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后,轉身走了。

    目送他消失在暮色中,林紫萱覺得自己是世上孤零零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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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年池州府出了個遠近馳名的“勤勉”縣官兒,那人就是青陽縣令吳德良。

    說他勤勉,那是因為只要天公不怒,他就乘著那頂專屬的朱漆小轎往外跑,不是去巡視農田、桑地、茶園、果林,就是勘察市井民情。每逢有朝廷命官或欽差大人蒞臨,他總是熱情接待,并將轄區內的大小事、村落河流、商家店鋪,如數家珍地向對方做個詳盡介紹,每每讓過往的官員印象深刻、稱頌不已,因此為他博了個“好官兒”之名。

    然而,青陽縣的百姓們卻不這么認為——

    “呸,無德無良的狗官!彼麄冇每h太爺的名字罵他。

    只要看到縣太爺的車轎在前有鳴鑼差役,后有護駕士兵的簇擁下出現時,人們便會在私底下咒罵,因為人人都知道這位縣太爺之所以如此“勤勉”,并非為了朝廷圣旨或百姓福祉,而是為了尋找目標,斂財奪物。

    他身為青陽縣百姓的父母官已經五、六年,好事沒辦幾件,壞事倒做了不少,不僅巧取豪奪、收刮民脂民膏,還私養傭兵打手,對不滿他的人進行報復。

    青陽縣本是富庶之地,又遠離京都汴梁,可謂山高皇帝遠。帶兵的縣尉劉琨是他的妻弟,此人兇狠慳吝;管文的主簿吳能是他的堂兄,有一肚子的壞水,又是縣衙的刀筆吏,一支筆能將黑的說白、白的說黑。這三人沆瀣一氣將偌大一個縣控制在手中,誰要敢反抗就將誰抓來關進大牢。于是在他們的淫威下,百姓們大多敢怒不敢言,青陽縣儼然成了他們的私人王國。

    若在往年風調雨順時,信奉“民不與官斗”的百姓尚可努力耕種,以勤奮和好運來免除人禍?墒牵斕鞛陌l生,好運不再有時,人禍又該如何去避呢?

    就像今年,江南發生蟲災,部分地方還出現洪澇,使得農田減產、桑地受災。

    常言道,天災之后必有人禍,這似乎是一種規律。

    當許多無辜善良的人家遭遇無妄之災時,官府惡吏趁火打劫,宵小流氓更形囂張,因此前往官府告狀的民眾多了起來,到“東順客棧”求“神筆判官”代寫狀紙的人也日日有增無減,這可惹惱了縣太爺——

    “怎么回事,這衙門的登聞鼓打得好玩嗎?”

    這日午后,一陣急如風暴的鼓聲將肥頭大耳的縣太爺惹煩了,他立即將責難的目光投向身邊的主簿——他的堂兄吳能。

    “是有人喊冤吧!”吳能湊在窗口往外看。

    “關上窗戶!笨h太爺厲聲大喝!澳切┑竺褡舛惒焕U,就會到我的大堂上折騰,還有完沒完呀?”

    話音方歇,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大人,有人喊冤。”衙役跑來報告。

    吳德良一揚手掌,生氣地說:“甭理他!晌午都過了,喊什么冤?就說本縣出外查稅,不再升堂。”

    “可是,朝廷明令登聞鼓不可……”

    “少啰唆,這里的縣太爺是你還是我?”吳德良臉上橫肉隆起,嚇得衙役不敢多言,轉頭往外跑去。

    等衙役的腳步聲消失后,吳能提醒道:“大人,‘登聞鼓響,必得升堂’,這是朝廷明令,斷不可落人話柄!

    他的話讓吳德良泄了氣,為官多年,他當然清楚這條律法。而且,他熟諳若要官運亨通,必須八面玲瓏,表面上做得無懈可擊,因此他還得去應付擊鼓者,做好官樣文章。

    “該死的譚步平!彼藓薜刂淞R!白运麃砗螅锹劰木蜎]一天安靜過。得了,升堂去吧,看是哪個刁民在胡鬧!

    他起身更衣,心頭頓生的郁悶之氣讓他頭腦發暈。

    在青陽做縣令這么多年,他對自己的“政績”和“名聲”相當滿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三年前祖籍青陽,享譽京都的鴻學大儒譚老爺病逝,其獨子攜其靈柩回鄉安葬,并留鄉守喪,從此,這小子成了他的心頭之刺。

    初見譚公子時,他被對方出眾的儀表和才學所吸引,曾有意招其入衙做個刀筆吏,沒想到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那小子陰陽怪氣地調侃他一番后,公然拒絕了他的美意,讓他老臉難堪。

    最可恨的是,那小子似乎故意與他作對,放著城郊豪宅不住,偏偏愛住在“東順客!眱,替刁民愚婦寫狀紙,給那些被他占了財物、土地、女兒的鄉民壯膽,害他縣衙門前的“登聞鼓”每月得換一面,讓他只要想起那些言辭犀利、滴水不漏的訟狀就心驚肉跳,恨得咬牙切齒,卻又莫可奈何。

    幸好他有個能謀擅策的主簿和心狠膽大的縣尉,再加上忠心不二的打手,才讓他能繼續享受著太平的日子。

    如今,他對那狂妄小子是越來越難容忍,就連那小子的名字也讓他聽了心煩。

    譚步平?!哼!他憑什么“談不平”?這青陽縣是他吳某的太平天下,哪有什么不平之事?還有該死的“神筆判官”稱號也讓他極不痛快。青陽縣有他這么個青天大老爺做真判官就足夠了,何須來個贗品?

    總之,他無論如何得想個法子讓那小子消失才行,否則他還有安靜日子過嗎?

    “大人,先等等!

    就在他準備上堂時,他的小舅子劉琨匆匆趕來了。他衣襟半敞,衣袖高卷,更顯得粗野兇悍。

    “又有什么事?”他皺眉問。

    “林家小娘子進城了。”

    胖縣令一聽,立刻涎臉垂腮,下巴堆起三層肉,笑瞇了眼道:“太好啦,我早知那小娘子定會找上門。去,帶她到后宅,吩咐廚子備酒席,今晚本縣要與小娘子拜天地、入洞房!

    “可是,那小娘子上的不是大人的門。”

    “不是老夫的門?”縣太爺笑容僵住。“那是誰的?”

    “譚步平!

    頓時,縣太爺肥胖的身軀陷進椅子里,他咬牙切齒地問:“她敢告狀?”

    “絕對是。”

    “你確定是她?她爹可還在我們手里呢!”

    “絕對是她,我的手下發現她在‘東順客!T口現身,就一直盯著她,從店伙計處得知她找上了那小子!

    “你就該叫他們立刻抓住她!眳堑铝紣琅卣f。

    “他們想過,可是來不及了,她直接進了東順客棧東家的后院,那里不光有那小子在,還有朝廷那兩個住官驛的大人在,怕驚動太大,所以……”

    “該死的女人。”吳德良眼里閃過冷酷的光!白屗フ宜人皝頁艄臅r就抓住她,直接送到我的房里!

    “行,小弟明日一定親自將她抓住。”劉琨將功補過地發誓。

    “不行,不能在縣衙門前抓她!敝鞑緟悄茏柚沟溃骸澳菢訒莵泶舐闊。”

    吳德良怒了,瞪眼罵道:“笨蛋!明天知縣于大人在堂,我若不先抓走她,你要我當堂出丑,自毀名聲嗎?”

    吳能辯解道:“大人冷靜,那小子行事古怪,言辭多與大人相左,如果林家娘兒們與他勾搭上了,我們就得小心。人人皆知,那小子出自‘應天書院’,老師同窗多在朝中任職,而他爹譚老爺生前名望極高,如今的樞密院御吏就是他的門生,地位顯赫。得罪了譚步平,大人說不定賠了夫人又折兵,讓那小子給連根拔除!”

    他的話讓氣勢洶洶的縣太爺大為氣餒。

    “應天書院”又被稱為“官學堂”,被公認是最佳的入仕之途。譚步平在那里讀書多年,若非為了回鄉守孝而放棄科考,現在也定是個朝廷重臣。因此,吳能的話不能不讓他冷靜。

    “那怎么辦?于佑之明天剛好在衙門執事,有他到堂聽審,那女人若亂說話,又有那小子的訟狀,我該怎么辦?”胖縣令心虛地盯著他的狗頭軍師問。

    “這……容我想想!眳悄茉诜績弱獠剿伎,這確實是個難題。于佑之是青陽縣知縣,按宋朝官制,知縣之職是皇帝親授,通常由朝廷京官兼任,因此職權官階高于縣令,明天他若執事,吳德良不能拒絕,只能全力配合。

    見他走來走去,久無計策,劉琨不耐煩地說:“干脆今夜我帶著幾個兄弟裝作宵小去砸了那間客棧,殺掉那小子和林家小妞,那樣不就沒事了?”

    “好主意,但不要殺她,把她綁來,殺那小子就行!迸挚h令仍舍不得美人。

    “不妥!眳悄茉俅巫柚沟溃骸皯摎⒛切℃,放過那小子。”

    “為何?”吳胖子和劉琨的四只眼睛都瞪著他。

    吳能老謀深算地說:“殺一個女人,既可滅口,又不會引人注意,可是殺了與朝廷多有牽連、在本地口碑崇高的‘神筆判官’,只怕青陽縣會立刻成為‘二府’(注)盤查的重點,那時大人的煩惱就不僅僅是幾聲登聞鼓罷了!

    “對對對,吳大哥果真是孔明再世。”不想失去眼前好日子的劉琨連聲贊同。

    “可是——”吳縣令還在猶豫。

    見他仍舍不得放棄美人,吳能再勸!皻⒘肆旨遗畠,不僅可以震懾那些敢跟大人作對的刁民,又能讓于佑之聽不到她擊鼓,而且就算那小子想惹事,對宵小犯案也無計可施,這樣可說是一箭三雕啊!”

    劉琨則粗魯地說:“大人,這個村姑不能留,天下美女多得是,若讓她折騰下去,大人失去的恐怕不僅是頭上這頂烏紗帽,也許是項上腦袋。”

    這番話終于讓吳德良下了決心。“好吧,不過你得做干凈,不要留下痕跡讓人抓住把柄!

    “放心吧,我那幫兄弟做這個最是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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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降臨,倦鳥歸林,客棧正是最忙碌的時候。

    高懸的各式燈籠照亮了東順客棧的樓堂館院,熙來攘往的客商旅人說笑著,空氣中飄散的飯菜香,里里外外顯得十分熱鬧。

    譚步平獨自坐在大堂內不顯眼的角落品茗,身后的圓形小窗可望向內院,一道屏風擋在他與其它客人之間。這兒可以說是他的專座,他喜歡在這里獨飲或用膳。在這里,他既可聽到屏風外狂飲豪吃的客人們說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親歷耳聞,又不會被人打擾。

    可是今天,他覺得自己無法享受這份獨處的快樂和平靜,也難以注意屏風外的聲音或品嘗美食。因為他的腦子全被一個個性沖動、率真美麗的女孩占據,她秀麗的五官不時出現在他眼前,那健康的皮膚泛著誘人紅潤,彷佛有一抹紅光從她的皮膚下面透射出來,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渴望伸手觸摸她,看看那肌膚是否是真實的。

    當然,他不會那么做,他不是個感情沖動的人,即便她對他的贊譽確實感動了他,讓他禁不住對她有好感,但他還是不會放任自己的感情。

    神筆判官學富五車、足智多謀、才高八斗,是我等小民百姓的福音……

    這是她還不認識他之前對他的評價,說真話,他最喜歡的還是她贊美他“為人正直、筆墨公正、是非明斷”的部分。

    她現在認識了他,還會有那樣的感受嗎?他好奇的想,雖然他厭惡官場,不想做官,可是他要求自己按父親所希望的那樣,做個正直的人。

    發現自己很在意她對他的看法,譚步平啞然失笑,對于一向行為不拘、縱情恣意的他來說,在乎別人的看法是十分罕見的事,而今,一個初次見面的村姑竟然影響了他,這怎能不讓他對那個村姑側目?

    他承認她有種混合著陽光和山野氣息的美麗,也很聰明,不過真正給他深刻印象的還是她那沖動的個性和毫不掩飾的情緒,那真是個一點就燃的小火爐。

    想著她發現錯認人時的尷尬神態和他戲弄她時的怒目,他咧嘴笑了。

    “看到那小妞嗎?”

    一個低嗄的聲音凍結了他的笑容,引起他的注意,那不僅因為那個聲音似乎就在耳邊,更因為它帶著一絲神秘和讓人毛骨悚然的肅殺之氣。他側耳,發現那個聲音自屏風那端響起。

    “找到她住的房間,先不要驚動她!

    然后是移動的窸窣聲,他悄悄湊近屏風,從縫隙往外看,與他一屏相隔的那頭,有個男人的背影正快速離去。正納悶他與誰說話時,一道細小的火焰竄起,側眼看,原來墻角還有個男人。

    這人正點火吸煙,淡淡的火光下,他看出是個街頭混混裝束的年輕人。

    那個混混點上煙袋,愜意地猛吸一口,仰頭往空中吐了一口煙,然后往大堂四周掃了一眼,身子一挺,起身往客棧樓梯走去。

    譚步平想了想,不動聲色地悄悄跟在那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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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紫萱在熟睡中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她坐起身,一時以為自己還睡在家里,可是身邊沒有妹妹,鼻息間聞到濃濃的皂角味,她終于想起自己正睡在東順客棧浣衣婦的房間里。

    門上的敲擊聲更加響亮,她警覺地問:“是誰?”

    “快開門,是我。”門口傳來的聲音讓她大吃一驚。

    “譚公子?”她驚訝地穿上衣服,心想難道自己睡過了頭?天已經亮了?

    門口的敲打聲更加急促,讓她來不及檢查衣著是否整齊就拉開了門。

    “為何這么慢?”一只手順著拉開的門板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拖出了房間。

    “大膽,你快放開我。”從來沒被男人握過手的她立刻驚惶起來。

    可是他不讓她有掙脫的機會,也不放手,抓著她轉入另外一間房里,關緊房門后推開窗子往外看。

    “放開……”

    “噓,看那兒。”譚步平立刻要她噤聲。他嚴厲的目光讓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并踮起腳尖按他的要求往窗外望去,認出那里是她白天看過的車馬院。

    此刻院內很安靜,卸了馬的車旁傳來時高時低的呼嚕聲,間或伴有牛馬的鼻息和踢踏聲。她不知他在夜深人靜之時以這種方式將她拉來,是要她看什么。

    剛想開口問,他抓著她的手一緊,讓她有了痛感。

    她抬頭看他,而他也正注視著她。

    “耐心。”他張嘴無聲地警告她,然后指指窗外,示意她繼續看。

    她只好忍著不耐,看著寂靜的院中,心里卻因兩人十指相握而不安。

    他的手彷佛是烙鐵,讓她由手心開始直到全身越來越燙,她想甩開他,但越努力,被攥得就越緊。正尋思著要如何擺脫那雙要命的手時,他又加了幾分力,她猛地抬頭以指責的目光看著他,卻見他正警告她看窗外。

    她趕緊將目光集中到院內,立刻忘記了他的手,因為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晃入了她的視線,她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從那里冒出來的。

    她盯著那些在花草樹木中移動的黑影,明亮的月光下可以看清有三個人,他們都穿著黑色短衣,而他們鬼鬼祟祟的神態讓她下意識認為與自己有關,因此當他們走得越來越近時,她不由得緊張起來,本能地靠近譚步平。

    還好那三個男人走到一扇窗戶下時停住了,不再往這里來,其中一人蹲下身,其余兩個則踏在他肩上攀上了窗,隨即,他們相繼消失在窗口。

    而就在他們一閃入內時,林紫萱有了兩個驚人的發現,一是那些人帶著刀,二是那間房間正是她先前睡覺的洗染房,因為她看到窗邊飄揚的布幔,那是她睡覺前特意掛起來當作窗簾的。

    “他們……”驚駭中她想告訴他這兩個新發現,卻被他粗魯地打斷。

    “別說話,快走。”

    他帶她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拉開門往外看了看,然后拉著她閃出房門,沿著走道陰影往與洗染房相反的方向急走。因為光線昏暗,他的步伐很大,走得極快,林紫萱只能全神貫注地跟上他的腳步,根本沒留意他要帶她去哪里。

    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和開啟房門的聲音,他拉著她走得更急了。

    她發現他正帶她穿過廚房、經過磨坊,一直往黑暗處走,而且越來越黑。

    直到一道門在眼前打開時,她才又看到了明亮的月光。

    譚步平將她拉出門,再把門從外面鎖住,這樣萬一里面有人追來時,這道鎖住的門可以產生阻敵的作用。

    “走。”鎖好門后,他抓起她穿過樓宇房舍,沿著空寂的大街往城郊跑。

    盡管有很多疑惑在心里徘徊,但林紫萱不敢說話,心撲通地跳著,緊緊抓著他的手跟著他跑,絲毫沒意識到此刻早已不是他抓著她,而是她抓著他了。

    雖然身后并沒有追趕的腳步聲,但他們不敢停下。譚步平帶著她跑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直到她完全分辨不出身在何方。

    不知跑了多久,他們終于在一片寂靜的墓地周圍停下,兩人都呼呼地喘著氣。

    等呼吸稍微平和后,譚步平對她說:“你在這里歇會兒,我去看看……”

    “不要走!备杏X到他正放開她的手,林紫萱不自覺地抓住他。

    譚步平一愣,隨即恢復了一貫的懶散。“怎么了?你害怕死人?”

    “喔,不……不是的!绷肿陷娴哪槤L燙,盡管他說對了,但她搖頭否認,放開他的手振振有詞地說:“我拉住你只是想知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譚步平雙手交握,活動著手指說:“半夜三更帶著兵器跳進你的房間,還會干什么好事?”

    林紫萱大驚。“你是說,他……他們要殺我?!”

    譚步平眉梢斜飛,聳聳肩,輕松地說:“那讓你覺得驚訝嗎?你要告的人可不是什么善輩,要封住你的口,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喀!”他用手掌在頸子處比了個割斷喉嚨的動作!白屇阋幻鼏韬。”

    林紫萱隨著他的話和動作打了個寒顫,覺得月光下的墳場更顯陰森可怖。

    “不用怕,死人不會作亂,你等著,我去去就來。”他瀟灑地說著轉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林紫萱立刻追上他。

    “你別跟著我,我得去看看熱鬧!”他加快了腳步,不想讓她跟上。

    “我跟你一起去。唉,你不要走那么快……”剛意識到自己正處于被殺的危險狀況中,她無論如何都不愿獨自被留下,跟他在一起,她覺得安全些。

    譚步平沒有放慢腳步,頭也不回地說:“他們要殺的人是你,你跟我去是把腦袋送進繩套里,等著挨吊……喂,你干嘛抓住我?”

    這下他終于站住了,因為林紫萱的雙手緊緊抓住了他。

    他英俊的臉上先是愕然,再來是局促,除非他主動,否則從來沒有女人能抓他的手?墒亲⒁曋鴮γ娴暮谕捏@訝消失,玩味的目光從他們緊緊相連的手逐漸轉到她的臉上,手指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譏諷地笑道:“在下只當姑娘是萱草,卻不料竟是菟絲花!

    看著他臉上又出現讓她討厭的輕佻笑容,林紫萱很想罵他幾句,可是目前處于危險中,且剛被他解救過,她決定忽略那個笑容,僅微微轉身,放開了他的手。

    “這就對了!弊T步平意態從容地說:“姑娘不適合做菟絲花……”

    “我不是菟絲花,你也不是女蘿草!迸滤^續說下去,林紫萱頂撞他。

    聽到她的話,譚步平眼里閃過一絲詫異,但他什么也沒來得及說,就聽到一陣車輪聲,他抓起林紫萱,帶她藏進街邊的一道牌坊后……

    注:北宋最高決策機關。宰相辦事處中書門下稱東府;樞密院稱西府,合稱二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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