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砸中的丫鬟慘叫一聲,仰面倒在地上,捂著臉的指縫中,滲出縷縷鮮血。
其他下人不敢多言,戰戰兢兢,害怕下一個遭殃的,便是自己。
“夫人,何須為了此等小事大動肝火?”燕離瞧了瞧全然失去了平日風度的何夫人,“傷了自己的身子,又不損原朗的半分毫毛,不劃算哪!
“他實在太過分了!焙畏蛉伺瓪怆y平,但想起之前廳上的那一幕,又心有余悸,“他哪里是來救人的?遲遲沒有作為便罷了,現在得寸進尺,居然威脅起我來了。”
燕離聞言,忍不住微微一笑。
“燕姑娘,你笑什么?”見燕離輕笑,正在氣頭上的何夫人有些不滿,卻又不便當面流于形色,唯有壓下惱意,“難道我說得不對?”
“何夫人,你以為,依原朗的能耐,他用得著威脅你嗎?”燕離嘴上問著,心里卻好笑這位何夫人盲目自大,居然自以為原朗會與她一般計較。
何夫人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臉色驟然難看起來,“你是說——”
“他救不救何少爺,在他一念之間;如今,你惹怒他,走與不走,也在他一念之間!泵髦灰玛P暗娘,原朗決計不會放任不管,可她偏要如此說,蓄意恐嚇何夫人。
“那,你的意思,是說其生沒有救了?”何夫人咬牙,臉上血色盡褪。
“我沒有這樣說過!毖嚯x搖頭,一派氣定神閑。
何夫人慌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可是,他既無人能擋,我們又有什么法子逼他就范?”
“逼?”燕離的手,似不經意地擺弄發髻上的銀簪,“我自然不會逼他。是人,就會有弱點。原朗,也不例外!
暗娘已是她的囊中之物,至于原朗——半仙之體,若她能收了他的元神,該增進多少修為?又怎會如此輕易放棄唾手可得的機會?
一整天,原朗都沒有出去,坐在花廳內,靜靜凝望擺在桌上的白玉觀音。
暗娘躲在內室,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向外張望。視線越過原朗的肩頭,盯著那尊白玉觀音,在心里微輕——真的好像,究竟該是何種手藝,才能刻畫得與真人相差無幾?
“暗娘——”原朗忽然開口,頭也沒回,卻嚇了她一大跳。下意識地正要避開,他卻又說道:“有些話,我想說與你聽。”
語氣很輕很淡,似乎累極,言語間,才會微有倦意。
暗娘猶豫了一下,才慢慢從內室走出,一步步走到原朗的身后站定,也不多語,目光沒有離開那尊白玉觀音,兀自想著心事。
這就是前世她為原朗所做的雕像嗎?
“這尊像,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一個。”原朗說道,轉過身,他看著暗娘,她的重瞳內大有詫異,應是在好奇他為何知曉她心中所想。
聞言,暗娘好生驚異。明明眼前的雕像,與她見到的,分毫不差,為何他又說不是?既然不是,那這一尊,又是何人所刻?她從玄天鏡中看到的那一尊,又去了哪里?
莫非,這雕像也有靈性,學著主人,一體兩魂飛了么?
她的眼神先是疑惑,而后變為自嘲,原朗盡數看見。他的手指,順著觀音的眉心慢慢向下滑,低聲開口道:“當日,我得知她身死的消息,已是她過世多年之后。尸身無處可尋,那尊雕像,自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的語調,自然而然地沉緩下來。暗娘一愣,而后才意識到,這是原朗頭一次對她提及前塵往事。
她記不得了,一點也記不得了,卻仍是屏住了呼吸,聽他繼續言語,說不清自己此時究竟期待他的所講,與燕離一致,還是迥異不同。
他要償還的,是對你虧欠;而牽掛的,卻是這張容顏……
心痛了一下,而后悲哀地發現,即使強迫自己去恨他,去怨他,內心深處,依舊對他割舍不下。
想要知道,在他心中,到底孰輕孰重?是前世的她,還是今生的她?
不知她心底此時已幾多反復,原朗娓娓道來:“他們說,我與她之間,本有師徒之緣,誰料惡念之下,竟一夕倒轉,葬送了她的性命!蓖乱堰^,心底終于一份愧疚難以釋懷,“怨氣不散,一體兩魂飛。我得找到你們,成全你們今生的幸福,才能償還自己的罪孽。”
心,又痛了一下——果然,與燕離所說,相差無幾。
“這尊像,是時轉運所刻!闭f道此,原朗抬眼看暗娘,見她臉上,一片迷茫之色,“是了,時轉運,分飛的一半魂魄,天佑成吉。若不是她當眾所刻,我真要以為,這尊像,其實是輾轉百年而被謝府收藏之物!
想起燕離曾說,原朗已找到了吉兆,應該就是他口中的時轉運無疑。突然關心起與自己息息相關的另一半魂魄,暗娘忍不住追問:“那她現在,怎么樣了?”
“我不知道。”原朗回答,“自助她逃過一劫之后,我就不再卜卦算她將來如何。”
“那我呢?”暗娘凝視他片刻,忽然開口問道,“你也曾助我逃脫,我的將來,你可算過?”
沒料到她頃刻間變得咄咄逼人起來,原朗怔了怔。
“你沒有,是不是?”暗娘別過臉,苦笑著。
其實,不用他算,她也知道自己的結局如何。
“贖罪之后,你會如何?”她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又問道。
原朗想了想,誠實地回答:“或入世為人,或修道成仙。”
“兩條路,選哪一條,對你來說,更加重要?”告訴自己不要問的,偏偏,還是管不住,終是問了。
靜靜地,沒有他的回應。就在她的心跌入低谷之際,他的聲音,響了起來,“以前,我不知道;但如今,兩條路,于我來說,都不重要!
繃緊了心弦,本是等他的回答,卻不曾預期他會有如此選擇。暗娘驀地轉過臉,望著原朗的眼睛,四目交接,她覺得自己幾乎要虛脫過去,顫著聲音,她問他:“那么,什么對你,才最重要?”
“我要你活下去。”原朗望著她,一字一頓,聲音低緩卻堅定異常,字字敲得她耳膜生疼。
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有誰不想為仙,只愿伴著一個凡人終老?
“前世對她,有所虧欠,定要償還;時轉運的將來,我給了她一個方向;暗娘,我希望,你的幸福,是由我來成全!
他不曾動情,卻在遇到她之后,打破了心底禁錮的防線。喜歡她,想與她相守終老。不愿她恨他,所以不告訴她真相。然而世事難料,她還是知道了,而且還真的恨起他來。
心亂了,那個害她變為兇煞的男子,居然信誓旦旦地在對她表白,說要來成全她的幸福。
她的將來、她的幸福,在什么地方?
——一派謊言,他在誆你,只是為了得到你的寬恕,別信他,千萬別信他……
耳邊似乎有人不停地在念叨,越來越快,令她頭痛欲裂。
“走開!走開!”她捂住耳朵,不住地甩頭,用盡了全力吶喊。
見她目光渙散,重瞳內的影物模糊起來,亂了色彩,心知有異,原朗一手環過她的肩頭,一手并攏,五指擋在她的眼前。
眼皮猶如火燒,許久不曾有過的灼痛也在肩頭蔓延開來。叫囂的聲音逐漸變為吱吱的破碎聲響,最后消失不聞,耳根終于清凈下來。
她的眼,被他的手捂住,除了一片黑暗之外,什么也看不見。她摸索著,手探向他,卻感覺他的閃避。
“為什么?”漠視他帶來的疼痛,她喃喃地問他。
“疼嗎?”原朗語帶憐惜,心疼地看著她由于疼痛而皺成一團的五官。
這一次,全無防備之下,她的反應,足以證明,他的碰觸,果然會令她痛苦。
他的手,緩緩移開,她看見了他古怪的神色,剎那間,忽然明白,他其實,是知曉她會疼痛的。
這個秘密,她一直隱瞞著,不曾告訴他人,他又是何時知曉,又是從何處知曉的呢?
“這個,送你可好?”避開她探詢的眼神,原朗拿起那尊白玉觀音像,遞到暗娘的面前。
暗娘低頭,默默接過。
“我不知道燕離究竟跟你說了些什么!币娝碜硬挥傻靡活,料是說到了要害,“這尊像,除了當日被燕離使計奪去之外,我從未轉送他人。暗娘,我的話,你相信嗎?”
她還是不語,低眉垂眼,手中的力道卻不由自主地加重了些,緊成一團的心漸漸松開來,有什么東西,悄悄撥開了心底的陰霾,一點點地綻放。
難得的陰天,不見了驕陽似火,涼風間或吹來,令人備感清爽。
“我覺得,你運氣不錯!背䶮o雙抬頭望了望天,“一到常南縣,這日頭就為你變了臉!
“承蒙夸贊。”嚴落神清氣爽,從蒸籠里拿了一個包子丟給楚無雙,“快吃,吃飽了我們就去找原朗,給他來個大大的驚喜!
這家伙,到底是沒有聽他的奉勸,還是要去完成那個什么鬼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