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周末的晚上,趁著藍彥沒上班,他剛好也領了家教的錢,于是兩人便到海邊去吃海鮮,他們叫了滿滿的一桌菜,邊吃邊聊著。
「今天我領到家教的錢了!谷~國維說著,一邊撥開一只螃蟹,里面有滿滿的蟹黃。
「有蟹黃的,給妳!顾f給藍彥,又繼續說道:「我是想說妳干脆不要做那份工作了,反正現在我有工作了,妳就專心把最后一年的學業弄好,順便也好好想想將來的計畫!
其實這個話題他之前就跟藍彥討論過了,只是藍彥當時一口回絕了這項提議。
「不用了,葉國維,我要花的錢我自己賺,你賺的你自己留著!
「藍彥,妳一定要分得這么清楚嗎?」
「這是我的習慣!
「妳從沒想過要改變這個想法嗎?我們現在在談戀愛,妳不覺得應該稍作調整,否則那和一個人時有何不同?」
「我本來就覺得沒什么不同,我們還是兩個人!
當時他全然無法反駁藍彥的話,因為她說的沒錯,他們的確是兩個人,F下他舊事重提,是希望她能重新考慮。
但這次藍彥依舊回絕得很快,「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了!
「我知道,但妳真的不重新考慮嗎?一年很快就過去了,妳不計畫一下畢業后要做的事或什么的?」葉國維看著藍彥說。
「我沒想那么遠,反正畢業后就去工作。」她回答得很隨意,跟著用一枝筷子敲了敲他的碗,「葉國維,開瓶酒好不好?」
「不行,喝酒傷身,喝湯不是比較好嗎?藍彥,妳怎么老學一些傷害自己身體的東西!谷~國維皺著眉頭說。
藍彥聽了笑了出來,「喝一點有什么關系?當慶祝你領第一份薪水!
「我說不行就不行,等一下還要騎車回去。」他仍然堅持自己的立場。
「坐車回去就好了,不要這么掃興嘛!」藍彥又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
葉國維用他的筷子格開藍彥的,對她說道:「不是有叫湯嗎?妳喝湯就好了!
「吃這種東西就是要配酒!顾{彥伸出食指抵在她的下巴,語氣很輕,「一瓶就好,不會醉的!
葉國維拗不過她,只好答應。「好吧,妳說的,就一瓶,但下不為例!顾虑樵傅恼f,瞧他的立場多不堅定,通常只要是藍彥堅持的,最后讓步的永遠是他。
藍彥拿了一瓶酒過來,在葉國維和自己的面前各放了一個玻璃杯,然后只見她熟練的拿酒瓶在桌緣敲了一下,酒蓋應聲而開,她替他們兩個各添了滿滿的一杯。
葉國維舉起酒杯,淺嘗了一口,杯中溢出的泡沫弄濕了他的手。
「哈,好辣!」他眉頭糾結成一團,入口的酒滑落喉嚨,像火在燒一般,他趕緊夾了一口涼拌魚肚咽下,好壓住辛辣的酒味。
藍彥坐在對面看了不禁笑出聲來,她舉起酒杯向他示意,他卻覺得那個舉動彷佛是在示威,然后她一飲而盡,頃刻間,杯里便滴酒不剩,他看呆了,彷佛她不是這個世界里的人。
「妳平常就是這么喝?」葉國維吃驚的問,這么喝不醉才怪!
「不一定,也不常!顾{彥回答得很簡單。那還好,喝酒傷肝,他擔心在他管不到的時間里,她會用這種方式殘害自己身體的。
「是誰教妳喝酒的?」葉國維再問。
「這需要人教嗎?」藍彥反問他,彷佛他問了一個很不上道的問題。
「可妳喝得這么猛!
「我小時候就知道酒是什么了,就像我小時后就知道自己的頭發是紅的一樣!顾目谖窍裨谧猿。
「什么意思?我聽不太懂!谷~國維不解地問著,酒跟她的紅發又有什么關系?
「聽不懂就算了,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顾{彥避而不談,手跟著又添了一杯酒。
葉國維也配合著轉移話題,把學校里發生的一些事說給藍彥聽。
「……教授突然心血來潮要點名,同學趕緊打電話call我,我當時想,完了,這個教授可是龜毛出了名的,開學第一天就撂下狠話,說只要抓到一次缺席,這學期的普化就別想過了;但我桌上正在寫的那份作業,中午就是deadline,我當時簡直想死。」說完,他喝了一大口酒,像要壓驚似的。
「那后來呢?」藍彥笑笑地問。
「我當然是沖去上課,再沖回來趕作業,在截止前最后一秒才交出報告,可是熱騰騰的咧!當然后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為趕來趕去,害我的胃那天痛了一整個下午,下次再也不敢這樣臨時抱佛腳了!谷~國維一回想起那天的情形,簡直是惡夢一場。
他們一邊吃著滿桌子的菜,一邊天南地北的聊著,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他在說,而藍彥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會問他幾個問題,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轉眼已近午夜時分。
「干杯!」葉國維的杯子擦過藍彥的,鏗地一聲,清脆悅耳,杯里的酒被他豪邁的舉動溢灑出一些!杆{彥,妳知不知道那天黃耀平打電話來,我跟他說我跟妳在一起了,他竟不相信!真奇怪,以前他明明就愛在旁邊說東說西的,現在竟然不相信?!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我還以為我們會永遠只當朋友……」葉國維喃喃的說著,他覺得整個人都在燒,腦袋也開始昏脹起來,喝醉就是這種感覺嗎?今晚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竟也跟著藍彥一塊瘋,把酒當水卯起來喝,但她明明和他喝得一樣多,為什么她看起來還那么清醒?
只見她坐在對面,用手撐著筷子,下巴頂在上面,兩眼盯著他,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走吧,葉國維,我送你回家!
他記得那個晚上,迷迷糊糊中,是藍彥攙他坐上計程車,然后再攙他蹣跚的爬上樓梯,最后來到一問黑漆漆的屋子,下一秒,他便倒在一張大床上,朦朧中望見藍彥彎身替摘下他鼻梁上的眼鏡,分不清是酒意還是突然而生的一股勇氣,他忽然伸手一攬,把藍彥摟進他平坦的胸膛中。
「我愛你,藍彥。」他看著她,輕聲地說。
他終于跨過那條界線了,從此確定藍彥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是他不能失去的人。
隔天早上醒來,葉國維看見自己睡在藍彥的床上,身上還殘留著些許的酒氣,而且他覺得整顆頭像要裂了一樣。他用手敲著自己的頭,一下床,便看見房門上貼了一張紙,紙上簡短的寫著一句話--桌上有一杯東西,記得喝。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藍彥的字跡,龍飛鳳舞的,跟她的人一樣,不受拘束。他小心翼翼地撕下那張紙,細心地把它折好,放進皮夾中,然后才走到客廳。他看到桌上放著一杯東西,于是坐進沙發,端起來喝下,微微的辛辣中,帶點苦澀,他突然想起昨晚的事,彷佛還能感受到藍彥在他胸懷中的余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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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過去了,藍彥從高職畢業,進入社會工作;葉國維也升上大二,面對的是更為繁重的課業。此外,這學期他搬離了宿舍,搬進一間分租的公寓,公寓里有三間房,除了他,另外兩間各住著一位經濟系的學生和一位同系的學長。也因為有了自己的空間,周末時他總會留藍彥在這。
他想起藍彥第一次留在他那的情形。那個周末他和藍彥像往常一樣見面,吃過飯后,他們回到他的宿舍,一起觀看球賽轉播。
「藍彥,妳的新工作是什么性質?妳都還沒有告訴我!谷~國維在廣告時間轉頭問藍彥。
「沒什么,就是在小型賽車練習場幫忙做事!
「賽車練習場?在哪?」
「霧理那邊。」
「那不是很遠?」霧理離藍彥住的地方至少要一個多鐘頭的車程,那她上下班豈不是很麻煩。
「還好,習慣就好了!
「妳怎么都不先跟我商量一下,那份工作很累嗎?」
「不會!顾{彥說,并把腳伸到沙發上屈起抱著!盖蛸愰_始了,葉國維!顾撍。
「妳先跟我說情楚,妳在賽車場的工作是怎么一回事?妳也下去玩嗎?」葉國維追問道,完全不管什么球賽轉播。
「我只是員工,何況就算下去玩也沒什么,現在一大堆人在玩Go_kar!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知道Go-Kar是什么,我只是想了解妳的工作狀況!闺m然身為藍彥的男朋友,但他卻總覺得對她的事知悉得很少。
「既然這樣,那就專心看球賽,不要再問了!顾{彥嘴巴說著,眼睛卻沒看他。
葉國維知道今晚是決計不可能從藍彥那知道更多了,遂住口不再繼續問下去。
回想當初,他早該知道的,藍彥是如此有計畫地朝著她的目標邁進,而他竟然完全沒有察覺!但就算他真的察覺到了,也沒有能力去阻攔藍彥的堅決,以及命運對他無情的擺弄。
看完球賽轉播后,葉國維央求藍彥留下,藍彥沒有拒絕。忽然,他房里的電話乍響,他回房接,只留藍彥一個人待在客廳里。聽完電話后,他走出房門,不巧遇上了剛從外面回來的學長,他有點不好意思,先向學長打聲招呼,然后才囁嚅地說道:「學長,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今天要睡在這!
「喔,沒關系呀,外面那位女生嗎?我剛才有看到她,原來她是你的女朋友啊!
葉國維的眼睛快速地梭巡了一遍客廳,卻不見藍彥的蹤影。
「她在外面嗎?」他問。
「喔,不是,她在陽臺……」學長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那,我先進去了。對了,這個月的水費我明天拿給你,你再交給房東!
「好!谷~國維說完便走向陽臺,一推開紗門,頓時知道學長為什么欲言又止了。
只見藍彥雙手搭在欄桿上,手指間夾著一根煙,一身黑色的襯衫、深色的牛仔褲,彷佛整個人都融入夜色里,在沒有月亮的夜晚顯得格外迷離,只有順著風飄著的紅發,證明了她的存在。他走近她,從身后環住她的腰,并取走她夾在指間的煙。
「怎么又抽煙了?」葉國維用下巴輕撫著藍彥的紅發,質問的語氣聽來很寵溺。
「沒什么,無聊所以出來透透氣!
「妳知不知道一根香煙里面就有四百種以上的有害物質,里面所含的尼古丁、焦油、燃燒時的一氧化碳和其它肺部刺激物等,全都是會傷害妳身體的東西。」葉國維說得很認真,原本環在藍彥腰上的手,往上圈住她的肩膀,「戒掉好不好?」他埋在她的耳邊說,手跟著縮了一下,圈得更緊。
「再說吧!顾{彥語帶保留。
葉國維嘆了一口氣,扳過她的身子,盯著她看,「我是為妳好。」
「我知道。」藍彥說。
「要不然我明天就去買包口香糖放在妳包包里,妳想抽煙時,就拿一片來嚼!顾催^報導,知道很多癮君子都是用這種方法戒掉煙癮的。
「你覺得那有用嗎?」藍彥笑著問他。
「那不然呢?抽煙真的很不健康,我不想妳動不動就抽,那等于是在慢性自殺!
「好吧,隨你,你要買就買吧。」如同往常,她依舊沒跟他多作爭辯。
「是不是覺得我像個小老頭,老愛管東管西?」葉國維看著藍彥問,鏡片后的雙眼漾著溫柔。
「有一點。」她回答得很老實,一點掩飾也沒有。
聽到藍彥的回答,葉國維笑了,一把將藍彥摟入他懷里!竸偛趴吹綄W長,我跟他說妳今天要留在這里。」
「嗯!顾{彥在他懷中隨意應了一聲。
「我在想,不知道元旦假期妳有沒有空,我們出去走走!谷~國維提議道。
「去哪?」
「宜蘭好不好?反正我沒去過宜蘭,妳也很久沒回去了,干脆趁元旦去那里玩一玩、看一看!
「隨便,我沒意見,但練習場假日人會比較多,我不確定能不能有假!
「沒關系,看妳,如果妳有空,我們就去!顾睦锲鋵嵎浅F谂芜@次的旅游能成行。和藍彥交往了兩年,每次見面都只是在附近晃,這次終于有機會能結伴旅游,他心里很是高興。
最后藍彥順利拿到假期,于是趁著元旦,他們一起坐火車到宜蘭去,那是他第一次造訪藍彥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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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useme,wouldyoudomeafavor?」一句輕聲的詢問,打斷了葉國維的沉沉回憶,他抬起頭看見一對年輕男女站在他面前,其中金發男孩手里拿著相機,他頓時明了,起身接過相機,男孩指了指快門的按鈕,他點點頭,接著男孩跑向女孩身邊,摟住她的肩膀,小小的鏡頭里,兩個人都笑得很燦爛,后方襯著一望無際的碧海藍天,葉國維輕輕按下快門,為他們留住美好的永恒。
「Thanksalot.」年輕男女帶著滿臉的笑容向他道謝。
葉國維等他們走遠,才重新坐下,接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包Davidoff,抽出一根放在嘴里,點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將打火機放在桌上,他靠回椅背,閉上雙眼,吐出煙圈,煙霧中,記憶再度清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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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們在傍晚時到達宜蘭,并找了一間民宿休息。隔天他和藍彥一同走訪了她家鄉的小鎮,那其實算不上是個小鎮,充其量不過是幾十戶人家依山傍海、比鄰而居。葉國維牽著藍彥的手走在蜿蜒的小巷里,街弄上留著前一晚的雨跡,尚且濕漉漉的,天氣也仍舊陰陰的,像隨時都會下雨似。
「我知道妳為什么喜歡南部的天氣了,這里一整天都濕答答、陰暗暗的,住久了真會讓人受不了,小心積水!」葉國維一邊叮嚀著身旁的藍彥,一邊跨過一個積水的小水洼!笂呉郧暗募以谀睦?」
「走到底轉彎就到了。」
「藍彥?」突然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
聞聲,葉國維和藍彥一起回頭,藍彥遲疑了一會,才開口叫道:「李媽媽!
葉國維側過頭看著藍彥,明明是碰到久未見到的故人,可他在她的眼里跟語氣里卻找不到一絲重遇故人的激動和情感,這讓他有點不明白。
「真的是妳!很久沒看見妳了,李媽媽還以為妳不認得我了!箣D人走近他們身邊,「妳怎么都不回來看看?」
藍彥沒回答,氣氛頓時顯得有些尷尬。
「這是妳的朋友嗎?」婦人看看葉國維,換了一個話題。
「對!顾{彥的回答很簡短。
「妳好,我叫葉國維,」他朝婦人點點頭!咐顙寢屖撬{彥以前的鄰居嗎?」他的語氣禮貌中帶點熱切,試圖緩和這比天氣還陰冷的氣氛。
「對呀,我算是看著她長大的,不過她們后來搬走了,葉--」婦人看著他。
「葉國維。」他笑著提醒。
「對啦對啦,老了記性都變差了!」婦人笑了笑,「你跟藍彥站在一起還真速配!
葉國維聽了露出笑容,牽著藍彥的那只手,大力地握了她一下。
「對了,藍彥,妳奶奶好嗎?怎么沒和你們一起回來看看?」婦人轉向藍彥問。
「她過世了!顾{彥回答道。
「啊,怎么會這樣?什么時候的事?」
「四年前,藍彥的阿嬤突然心臟病發作!挂娝{彥沒有回話的意圖,葉國維便代她回答。
「唉!實在讓人料想不到,以前看妳奶奶身體那么健朗,什么補網啦、處理漁獲啊,她都自己一個人來,怎么會說走就走呢?」婦人感嘆道!改菉叕F在的生活呢?妳們家只剩妳一個人,沒問題嗎?」婦人語氣里滿是善意的關心。
藍彥低頭不語,葉國維握著她的手晃了晃,示意她回話,但她只是自顧自的踢著腳邊的小石子,見狀,他只得開口說:「藍彥很努力,她已經有一份工作了,我也會好好照顧她的!
「那就好,你們現在要去哪?」婦人詢問著,對藍彥的冷漠似乎不以為意。
「我們要回藍彥她家去看看。」葉國維回答道。
「這樣啊,現在那里住的是游先生他們一家,你們去看看也好!
他們跟婦人道別后,繼續往前走去。
「藍彥,妳怎么了?為什么對人家這么冷漠,妳不高興嗎?」葉國維轉頭問藍彥。
「沒有,我只是沒感覺。」她回答得很直接。
葉國維有些驚訝,他看著她說:「沒感覺?她不是妳以前的鄰居嗎?回到妳小時候住的地方,妳難道沒有特別的感受?這里有妳的童年啦、小時候的回憶啦……」他實在不了解,藍彥對自己從前生長過的地方、相處過的人怎么能如此冷淡?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不會去想,也沒什么好想的!
「為什么?」他還是不懂,回憶難道不是人類最可貴的東西嗎?
「就這樣,沒為什么!
沒為什么?后來他終于明白,藍彥不是在敷衍,她和他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以至于對待生命、以及生命中所衍生的種種關系,她可以看得很淺,既不曾費心經營,也從不去留戀。
在和藍彥談話之際,他們已拐過了彎,藍彥的舊家霎時出現在他們面前。那是一棟很老舊的平房,外墻斑駁得很嚴重,墻邊停放著一臺生銹的腳踏車,腳踏車上倒扣著兩三個像冰桶的箱子,他依稀能聞到從箱子中飄散出來的魚腥味。他感到很親切,這是藍彥生長過的地方,是她家鄉的味道,他覺得自己靠近了藍彥的根,也彷佛更靠近了她一些。
突然,昏暗的屋里傳出了一陣小孩的笑聲,跟著一個小男孩探出頭來。
「你們要找誰?」小男孩黝黑的小臉望向他和藍彥,顯得純樸而童稚。
「我們沒有要找誰,這個姐姐以前住在這,我們只是回來看看。」葉國維蹲下身子,輕聲的對小男孩說。
「喔!剐∧泻⒈犞浑p大眼看著他,模樣煞是可愛。
「你在玩嗎?爸爸跟媽媽呢?」葉國維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頭。
「我和弟弟在玩潑水,爸爸跟媽媽去漁港那邊,他們說等一不會下雨,叫我和弟弟留在家。」小男孩的眼睛轉向藍彥,盯得出神。
葉國維順著他的眼神也看向藍彥,她站在那,雙手插在口袋里,對于他和小男孩之間的談話,顯得興趣全無。
「怎么了,為什么一直看著姐姐?」他問小男孩。
「姐姐的頭發為什么紅紅的?」小男孩疑惑的語氣讓葉國維發笑,想當初他剛見到藍彥時,出現在他心里的也是這個問句。
「因為姐姐是個很特別的人,所以頭發的顏色也和別人不一樣!顾χ忉。
「是什么樣特別的人?為什么我沒有?」小男孩又問。
「對哥哥來說很特別的人。」葉國維的語氣溫柔到極點。
「將來,如果你遇到一個人,她也把你當成是她特別的人,那你的頭發就能變得和我一樣了。」藍彥的聲音在這時突然插入。
她的回答顯然超過了小男孩所能理解的范圍,只見他滿腹疑問的看著藍彥,又看看葉國維。正當葉國維欲作出解釋時,天空忽然開始下起細雨,小男孩轉身跑進屋里去,葉國維站起身望著藍彥,綿綿的雨絲,像是輕柔的吻,密密地包圍著他們。他站在細雨中,任憑雨絲模糊了鏡片,朦朦朧朧的天地中,他只望見藍彥在雨中的身影:心里忽然一陣激動,于是
大力地把藍彥擁進懷中。這世上有沒有一種東西能讓時間靜止,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求留住那一刻。
他們在宜蘭待了三天,離開的那天早上,天空依舊陰陰的,綿綿細雨像下不完似的,仍舊有一陣沒一陣的飄著。藍彥帶他到她以前常去的小漁港,岸邊的人不多,偶爾也會有從前與她相識的人過來和他們打聲招呼,不過氣氛總是不很熱絡,往往只是寒暄個幾句就離開。他和藍彥站在港邊,濃濃的魚腥味和著海風飄來,他看著漁港里三三兩兩的漁船,在那兒搖搖晃晃著,他偏過頭看看藍彥,她身上一件黑衣、一件深色牛仔褲,外面還套著咖啡色的夾克,目光望著前方的海洋,迎著風雨的臉顯得有些素白,將她的發色襯得更濃、更深。
「藍彥,妳以前也坐過這種漁船出海嗎?」葉國維隨口問,想知道在岸上和在海中所看到的海,是否有什么不同。
「嗯,兩三次!顾{彥回答。
「那是什么感覺?」
「第一次暈到吐,后來就不會了!顾{彥笑笑地說。
葉國維彷佛看到了小小年紀的藍彥趴在船邊嘔吐,實在叫人有些難以想象,像她這樣堅強的人,竟也會有示弱的時候。
「妳都跟誰一起出航?」他又問。
「我爸爸!顾{彥回答道,眼光看著海面,悠遠深沉。
「妳爸爸?」葉國維很是好奇,認識藍彥也好幾年了,這幾年中,他們從鄰居變成朋友,再從朋友變成戀人,藍彥卻從未提及過她的父母,他曾經好奇的想問她,卻總找不到適當的時機開口詢問。
「妳從來沒提到過他,他對妳好嗎?」
「差不多,沒什么特別好或特別不好的!
他大概猜到七、八分了,在看過藍彥和她阿嬤之間的互動后,他漸漸有些了解,藍彥性格中對于人際關系的冷淡應該是其來有自的,算是一種遺傳;或者說是自小浸淫在這樣的家庭氣氛中,于是對于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便看得很淡、不甚熱中。
「那你爸爸人呢?」為什么沒跟她們住在一起?
「死了!顾{彥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彷佛只是在敘述一個不相干的事實。
葉國維卻感到萬分抱歉,覺得自己好像觸碰到了一個下該觸碰的話題。
「對不起!顾行├⒕蔚恼f。
藍彥搖搖頭!笡]什么,都那么久的事了!
「能不能說給我聽?」葉國維輕聲地問,渴望知道更多關于她的往事,那些他沒陪她走過的日子。
藍彥拉高外套的衣領,雙手插入口袋中,慢慢說道:「他很愛喝酒,沒出海的時候,我常?此粋人坐在房里喝,有一天他喝到一半,砰的一聲倒下去,就沒再起來過了!
原來是這樣,他終于懂了,明白藍彥之前為什么說她很小就了解酒是怎么回事了,原來那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從很小就一直跟著她,像她的紅發一樣。
「所以妳才知道怎么解宿醉過后的頭痛?」他想起那次喝酒后的早上,藍彥煮給他喝的東西,很有效地治愈了他疼痛欲裂的頭。
「以前都是我阿嬤熬的,我在旁邊看久就學會了,后來阿嬤不在家,我就會煮給我爸喝!
「那妳媽媽呢?」
「我沒看過她!顾{彥伸手攏了攏她的紅發。「阿嬤說她生完我后就走了,后來聽說嫁給一個外國人,搬到國外去了!
「妳會想念她嗎?」葉國維看著藍彥問。
「不會。」藍彥回答得很淡漠,沒有情感,卻也沒有埋怨。
他聽了有些感傷,默默地望著前方的海洋不語。藍彥的生命中,那些在他看來是不幸的事,她卻視為云淡風輕,在今天這個灰蒙蒙的雨天里,他的心情也像層層灰云,很沉重很沉重地壓在他的心版上。
「妳爸喝酒是因為妳媽離開他嗎?」沉默半晌后,葉國維啟口輕問。
「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我媽離開他,他才喝酒;又或者是因為他喝酒,我媽才會離開他,反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是誰離開誰已經不重要了!
「藍彥,是不是因為這樣,妳對這里才會沒有任何感情?」因為她父母的離異、因為童年里不斷找她麻煩的人,才會讓她這段記憶充滿傷痕,讓她沒有熱切的感覺,也不愿去回顧。
「不是!顾{彥回答。
「那是為什么?」
「重點不是好或壞,而是它已經過去了,既然如此,我覺得沒有必要再去想,因為那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思索著藍彥的話。
「那我們之間呢?」
「什么意思?」
「從妳小學四年級,我們認識的第一天開始,那些過去的日子,在妳心目中是不是也同樣沒有回憶的價值?」
他真的很想知道,藍彥對于他們這段共同的過去,是不是也從容的選擇揮手棄之,不再留戀。因為他心中時常想起的,正是第一次與她相見時,她斜睨他的神態,和她那在黃昏時分,如同夕陽般溫柔閃耀的紅發。
藍彥始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那天在漁港,葉國維看到的海洋失去了原有的藍色,變成灰白灰白的,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為了海水是無色還是藍色和他爸爸爭論了好久,直到后來上學才終于了解,海洋是天空的鏡子,沒有自己的顏色。
藍彥就是他的天空,而他是她的鏡子,她好,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