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速將近六十,陸閔鈞握住方向盤的手背冒出幾道青筋,沉著氣,他面無表情。
身邊的女人眼眶紅紅的,手上還有半包M&M巧克力,仰頭,她把巧克力全倒進嘴巴,兩顆沒有滑進嘴的巧克力豆掉在車上,她故意不撿,因為他有潔癖。
打開車窗趴在窗框上,呼嘯而過的熱風在莊語萱臉上灑下些許灼熱,她用力咬著巧克力豆,像在跟自己拚命似的。
閔鈞瞥語萱一眼,眉頭皺得老緊卻沒有說話。
這次是母親做得太過分,她把媳婦關在廚房里做菜洗碗,當成鐘點女傭指使得團團轉,卻拉著盧欣汸的手到處跟朋友介紹“這是我未來的媳婦”。
他不會娶盧欣汸的,就算他和語萱離婚。
盧欣汸聰明、幽默、能干,卻也強勢、霸道。
和她共事是件很愉快的事,因為她反應夠快、做事夠積極,拿她當對手很有挑戰性,但如果兩人結婚,婚姻無法維持太久,因為他要的從來不是一個女強人。
生氣的女人像饑餓的獅子,丟給她一塊生肉會比安撫她更有用。
“時間還早,要不要去哪里逛逛?我聽說永樂市場新開一家店,進了不少高價蕾絲!遍h鈞說。
“不必。”她掐掐紙包,里面的巧克力豆被消滅了,她打開手提包翻來翻去,試著尋找漏網之魚。
找到了!拆開包裝袋倒出一把,又恨恨塞進嘴巴。
連吃三包了?看來真的非常生氣,能把乖巧柔順的語萱逼成這樣,爸媽恐怕是下了重本。
閔鈞伸手,放柔嗓音!耙步o我一些M&M!
語萱深吸氣,假裝沒聽見。過去他們都不吃糖的,但她學會用巧克力壓抑怒氣,而他學會用巧克力來傳達低頭的意思。
但是今天這種事,低頭就可以解決嗎?
她瞠大眼睛,讓窗外吹進的熱氣蒸掉眼底的淚滴。
她想,她是真的做錯了,婚姻不能靠一時意氣,再多的喜歡都敵不過天差地別的身分背景,再多固執都鞏固不了一段不被祝福的婚姻,她……應該認輸嗎?
紅燈,他停車,轉頭對她說:“我不會娶盧欣汸的!
“現在當然不行,我們的婚姻還有法律效力!彼淅涑靶,笑他、更笑自己。
若不是因為法律問題,公公婆婆何必給她這種小人物難堪,怕是不小心踩到她一腳都會覺得骯臟吧。
“需要我幫忙嗎?簽簽名字,我還辦得到。”她偏過頭又補上兩句。
“語萱,不要胡鬧!
她突然想笑,因為……到頭來居然是她在胡鬧?
婆婆說:你再委屈求全,我都不會承認你,陸家子孫不能讓一個身分低賤的女人生出來。
公公說:身為妻子不能為丈夫加分,有什么資格霸占位置?
盧欣汸說:我不知道你哪里來的自信,他不過是拿你當擋箭牌,你真的以為他愛你?
連陸家的下人看她的目光都帶著濃濃鄙夷,她的驕傲被撕得支離破碎,她連一分鐘都無法在陸家待下去。
但是她咬牙強忍了,因為閔鈞的面子,因為今天是公公的生日,因為就算沒有人承認她的存在,她也不想讓陸家上新聞版面。
但,這并不代表他可以用“不要胡鬧”來打發她。
她發過誓絕不離婚,她要盡最大的力氣來維護這段婚姻,但是她的力氣快要用光了,原以為可以換到幾句安慰,沒想到換得的是“胡鬧”。
蒸發的淚水涌出新伙伴,語萱吞下哽咽,說:“好吧,我不胡鬧,我們離婚!
此話一出,閔鈞握在手中的方向盤像突然失去控制似地用力偏開。
這是條小巷子,勉強可以容納兩部轎車錯身,他企圖將方向盤拉回來,誰曉得巷口這時候闖出一個騎快車的年輕人。
急著避開他,閔鈞雙手用力扭轉方向,瞬間,車子打滑……
三秒鐘后,砰的一聲巨響,撞上巷邊人家的鐵門!
巨大的撞擊力讓閔鈞漸漸失去意識,在閉上眼睛前,他看見語萱嘴巴一開一闔,輕輕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倒抽氣,閔鈞猛然張開雙眼,入目,是一片白色空間,這里是……
眼睛掃過周遭,白墻、長柜、冰箱、小沙發、電視……病床?在視線接觸到床邊的點滴瓶時,他確定這里是醫院。
“醒啦?哇哇哇……睡王子終于醒了,可惜不是白雪公主吻醒的,有沒有很失望啊?”
一個陌生女人站在他床邊,彎著身子細看他的臉。
她很矮,絕對不到一百六十公分,臉很小、只有巴掌大,但頰邊肉呼呼的,有些嬰兒肥,她的眼睛又圓又亮,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笑容很甜,表情很明媚,是個可愛討喜的女生。
她伸出剛做的水晶指甲戳戳他的手,再戳戳他的腳。
痛!閔鈞皺眉,瞪她一眼。
“會痛?恭喜,你脊椎沒有受損,末梢神經很……正常!
女人坐到他的病床邊,臉上的笑容沒有半分稍減,一雙靈活的眼睛骨碌碌地盯著他猛瞧,好像他是剛出土的古文物。
閔鈞無心研究她,他扶著床另一邊的鐵架企圖坐起來,可惜氣弱體虛加上頭暈目眩,他試過幾次都沒成功,最后只能氣喘吁吁地躺回床上。
女人憐憫的眼神,分外礙眼。
別開眼,閔鈞再度打量周遭。
這是間單人病房,打掃得整潔光亮,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么沒讓語萱和自己在同一個病房?是媽的主意,還是爸?
閔鈞不想和眼前的女人打交道,但能夠回答自己問題的,除了她別無分號。
“語萱傷勢怎樣,嚴不嚴重?”
他的聲音相當微弱,不過很正常,剛從昏迷中醒來的男人,不能期待他中氣充沛,聲如洪鐘。
“語萱是誰?”她鼓起腮幫子,疑惑的表情非常可愛,看不出說謊痕跡。
“你是護士還是志工?麻煩你幫我查查莊語萱住在哪個病房,出車禍時我們在同一部車上,她是我的妻子!
護士?志工?陸閔鈞發瘋了嗎?怎么會問她這么荒謬的問題?
趙初蕾退開兩步,歪歪頭研究他的行為,他……不會是想用“失憶招”和陸伯父、陸伯母對戰吧?
如果是的話倒不失為好招數,不過至少和她這個“合伙人”商量一下吧,她也好充分配合。
不過前提是,得先弄清楚他是真失憶還是真演戲。
“出車禍的時候,轎車里只有你一個人,你被大卡車從后面追撞昏迷了三天,陸伯父、陸伯母不在國內,陸閔泱去公司處理一點事,我被抓公差來照顧你,你……現在、認得、我……嗎?”最后一句她講得分外慢。
閔鈞不耐煩,認不認得她重要嗎?重要的是語萱她傷得重不重?醫生怎么說?語萱清醒看不見自己,會不會心慌?
等等,腦袋突然停頓三秒,對方的話倒帶似地在他腦中倒轉。
車子里只有他?大卡車追撞?不對,狀況不是她說的那樣,他確定語萱在場,他記得她眼底的悔恨,記得她向自己說對不起……
深吸氣,他搖頭搖掉腦中對方的話,說道:“我不認得你,你快幫我找找語萱,如果你不愿意幫我就去叫護士過來!”閔鈞必須用很大的力氣才能把話說得齊,他急得額頭冒出青筋,汗水淋漓。
“你真的不認得我?”
音調揚起,趙初蕾細細觀察閔鈞的表情,確定高傲的他正處于暴風狀態,所以是真的心急?真的不認識自己?
莊語萱是誰?妻子?指的是前妻嗎?也不對,他的前妻是叫盧欣汸,怎會冒出一個連聽都沒有聽過的女人?
莫非是靈魂附身?附身的是惡靈還是善靈?要不要試著問問,他……還是不是陸閔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