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師父不會那么殘忍的……”琴姍若失神地搖頭,聲音啞得只有自己能聽見,“一定是謠傳,一定是的……”
郁漪池回眸望了她一眼,竟是盈盈笑開了花,“殘忍?”她將那個字說得很諷刺,“唉,那我是不是該說,因為你太善良了?”她搖頭嘆息,“姍若啊姍若,為什么你可以這么善良?為什么你就可以……”她像是在詢問,卻更像是在喃喃自語。隨后她抬頭,瞇眼看她,唇角一抹妖精般促狹的笑意,“可是啊,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善良’這兩個字!”
琴姍若驀地呆住了。又是那樣的眼神,那樣攝人心魄卻殘酷決絕的眼神,那里面只有恨,竟只有,恨啊!
郁漪池忽又媚媚地笑了,“你怕我了?”
琴姍若卻是搖頭,神色坦然;蛟S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吧,方才那一瞬間,她只覺得,這個女子,讓人心疼。
“其實,你真正笑起來……”
郁漪池揚了揚眉。
“很溫暖。真的!鼻賷櫲魷厝嵋恍。
郁漪池不屑地“嗤”了一聲,別過臉不看她。哼,一定又是那師折夕妖言蠱惑了她!只是為何心里卻有一種莫名的悸動,暖融融地綻放開了蕊,繽紛的花色迷了眼也醉了心,擾得她好不安,卻好歡喜。
“其實,易容之術最絕的一招并不在此。”郁漪池忽然岔開了話題,眼里閃過一道異樣的精光,“噯,你想不想知道?”她誘惑地眨了眨眼。
琴姍若下意識地點頭,便見郁漪池媚笑著一步步走近了她。她用力睜大眼睛,眼前似有光影交織著晃晃悠悠凌凌亂亂,迎面走近的女子眸中的笑意愈深,也愈加模糊……
突生的邪念僅是一瞬之間,似乎還來不及察覺,便已移身至空憑閣。八扇窗欞下,折枝花正好,筆墨香四溢。紗簾微掀似女子柔荑,旖旎地撩撥思緒。
“折夕——”一聲輕喚,琴姍若推門而入。
師折夕正倚靠在床前看書,眼簾低垂,目色游離,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抬眼看見她來,不禁微微一笑道:“姍若啊,許久不見了。”他心知,這幾日她可一直在躲著他呢。
“呃……其實我……”琴姍若局促不安地絞著手指,欲言又止。師折夕正要開口詢問,卻見她驀地一擰眉,一跺腳,狠狠啐了一句:“都怪那該死的郁漪池!”
師折夕揚眉一訝。奇了,這丫頭今天脾氣不小呢,敢情是來找他發泄的?“她怎么了?”
“她——她好可惡!”琴姍若氣紅了眼,言辭激烈,“她欺負我威脅我也就罷了,卻還要對你——”她一咬下唇,沒有將話說下去。
師折夕眉心微凝,隱隱覺得她話中有話,“姍若,有話好好說!庇翡舫氐脑幃愋乃妓皇菦]領教過,不過能讓姍若激動至此的,他倒是有些……嗯,好奇。
“你知不知道,她竟以沁月的死來要挾我說出你的一切?”琴姍若望著他,表情有些痛苦,“折夕……我對不起你……”她滿眼自責。
不料師折夕卻是不以為意地一笑,“那些啊,我早就知道了!彼蠒们米约旱募纾Φ迷频L輕,“我師折夕也沒有什么見不得光的秘密,便任她打探去好了!笔聦嵣习,郁漪池拐著彎兒打聽他的事,他反而更覺得欣喜。怎么說,好歹是被她重視了。
“可是——”琴姍若神色一揚,卻又在下一刻躲開他的眼神,細著聲小心翼翼地道:“折夕,我們快些離開這里好不好,我不想再待在這里了……我好怕她,她總是心懷鬼胎,居心叵測……她也是個刻薄的女人,總是動不動就話中帶刺,扎得人好難受。”她凝眉頓了頓,神色有些慌亂起來,“更重要的是,我最受不了她蠻橫撒潑的時候,簡直像個——像個瘋子!”她把最后兩個字說得很大聲,說完又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簾。
師折夕靜靜地凝視著她好半晌,忽而輕輕地嘆了口氣,“可是姍若,你不知道,她每瘋狂一次,我便更心疼一次!彼麛棵加挠木従彽氐,眼里只有憐惜,“她渾身是刺,在刺傷別人的同時自己也體無完膚,因而每一次我只要一想到,其實她的心里應該更痛苦更難受,心里便只剩了心疼!
琴姍若的身體一顫,抬眼望著他,眸光流轉,神情卻是說不出的古怪。
只聽師折夕接著道:“姍若,無論如何,近期之內我并不打算離開這里。”相視沉默了片刻,他又輕聲道了句:“抱歉了!毖哉Z誠懇。
琴姍若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眸光一閃,忽然沖上前去抱住了他。只因她的沖勁過大,更因師折夕完全沒料到她會如此,一個慌神,緊接著一個重心不穩便仰躺在了身后的床上。
相擁落床,何其曖昧羞人!而依在他懷中的女子卻似絲毫不覺得難堪,依舊自顧自悲悲戚戚地說著:“可是……折夕你可知道,我最不愿見的便是你對她的好……”她的聲里音滿是楚楚的哀意,“折夕……我愛你啊……”
師折夕的身體陡然一僵。
“折夕……你不要愛她好不好……折夕……折夕……你,愛我好不好……”琴姍若正要說什么,一雙手已輕輕扳起她的肩膀,抬眼的瞬間便見一雙清亮溫柔的眸子,細細凝視著她。那雙眸子幽如古潭靜水,似隱著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只聽他嘆息著道:“漪池,若這句話是你親口對我說的,該多好!
借了琴姍若身體的郁漪池驀地呆住。瞳孔放大,一臉的不可思議,“你……”不可能!她的“易魂術”早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又怎么會被他看出破綻?
師折夕眼里有著了然的笑意,“你的易魂術確實無懈可擊,可是你模仿姍若的行為卻破綻百出!彼蛎虼剑[隱覺得好笑。
郁漪池不以為然地睨了他一眼,“怎講?”
“其一,姍若不會這般無理取鬧,雖然她有時候的確有些任性。”師折夕豎起食指溫柔一笑,“其二,姍若從不會在背后道人是非,即便她真的很討厭那個人!彼又Q起第二根手指,“而其三——”他頓了頓,隨后幽幽地道了聲:“姍若真正愛的人,是她的師父……”
郁漪池的眼里瞬現痛苦之色。師父……好陌生卻好熟悉的詞呵。
她忽然狠勁推開他爬起身,望著他,眼里卻只有冷漠和疏離,“既然你早發現我不是姍若,為何現在才說?”好一計“將計就計”!
“唉,我也是剛剛才發現啊!睅熣巯従徸鹕恚柭柤缧Φ煤軣o奈,“早說過你的偽裝滴水不漏了,只有當你說——”他的話語陡然澀在了半空,凋萎,有一種說不清的落寞。
他這一頓,郁漪池本要脫口而出的話也隨之噎在了喉嚨口,再也說不出來。
又是一陣難挨的沉默。
良久,師折夕起身淡淡地道:“只是,我所說的一切卻沒有半句虛妄之言……你信也好,不信也罷!
郁漪池的心里狠狠一顫,下意識地抬眼望他,眸光卻驀然凝住。映入眸子里的是一張熟悉得刻骨銘心的容顏:清雅出塵的容顏,長發也因方才的混亂而完全披散了下來,一地的繾綣。白紗簾有風篩入,吹得他的長發翩翩揚揚,也吹得她的心顫顫悠悠,再不能平……
翎非……翎非……
郁漪池神色一枯,卻在心灰的瞬間忽然箭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頭發,“師折夕!你憑什么要說這種話?你除了套著一張別人的面皮在這里招搖,你還有什么資本?告訴你!你在我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你連傀儡都不如!哈……”
她嘶喊著,大笑著,顫抖的手指揪緊了他的發,恨不得將他的頭皮也撕扯下來。
然而師折夕只是望著她,定定地望著,直到在她眼中望見了深深的寂寞和絕望。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握緊了,將自己手心的溫暖傳遞到她冰涼的指尖上,“漪池,你的手好涼……”他一字一句溫柔而小心翼翼地說著,“你的心可也一直這樣涼著……”漪池啊漪池,為何你總要這樣折磨自己……
郁漪池的眼底忽然就有了淚光,指間的力道也在瞬間被抽得一絲不剩,疲軟地垂了下來。
師折夕心里一痛,閉上眼睛,隨后緩緩地松開她的手,轉身,卻是往屋外走去。
指尖的溫暖乍然消失,郁漪池忽然覺得不知所措起來,似被寵壞了的傀儡突然被主人遺棄了那般焦慮不安,“你要去哪?”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
“出去走走。”師折夕背對著她淡淡地道。
而他這一走,竟是三日三夜沒了聲跡!
郁漪池開始覺得焦躁和不安。盡管她只將這心緒歸結于天氣,這春末迎夏初的燥熱擾得她的心也煩躁不定,坐立難安。
“這該死的師折夕!究竟跑哪廝混了?”望著那晚霞映著漫天的橙紅時卷時舒,郁漪池只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這濃稠的紅云般灼燒了起來。
“咦?三日前我還見折夕公子往‘云笙浮境’那邊走去呢。”正在一旁裁枝剪花的片煙笑著答上話來,“聽他說是要去賞賞風景散散心吧!
郁漪池的神色煞然一變,“他去‘云笙浮境’了?那可是辭顏宮的禁地!你看見了竟然不攔他?!”她氣得一揚手就要打她,然而一想到師折夕,便再也顧不上宮規懲罰,僅丟下一句:“我離宮幾日,別給我惹出亂子!”便匆匆離開了。
稠云透出一絲柔黃色的光,淡蒙蒙的色澤,糅合著那潑墨似的紅,卻是別樣的鮮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