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小傷,可他逞強堅持自行騎馬回領主府,熟料路上忽遇落石,驚嚇了坐騎,一陣撒蹄狂奔,牽動了傷口而裂開。
召喚大夫前來檢視時,那不中用的老頭嚇得仿佛失手射傷他的人是自己,將他傷處層層包扎,搞得他整條右手臂好似廢了,動彈不得,就端個飯碗都不成。
黑玄悶悶的瞪著滿桌菜肴。嚇人知他必須安靜養傷,貼心的將早膳送進他房里,偏他慣用右手,左手使不靈活,持筷夾菜不方便,他又性子孤傲,不想像個孩子由人喂食。
那是在太難看了。他郁然思忖。何況以他古怪脾氣,恐怕也沒有人敢貼身服侍他用餐。
“大人,于芬農師求見!遍T外忽然有人通報。
他怔了怔,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丫頭怎么會來?
“叫她進來!
“是!
不一會兒,一道搖曳生姿的倩影便輕盈的飄進房里,也不等他下令,便來至他身前。
“大人,下官來向您請安了。”她躬身行禮,揚起臻首,眸光觸及他負傷的手臂,翠眉蹙攏!澳愎皇軅恕!
聽說他受傷,所以來探望的嗎?而且一大早就趕著進城,肯起是心急如焚了。
黑玄挑眉,一股難言的欣喜霎時在胸海翻涌。他不愿承認自己見到久違的她很是高興,故意擺出一張酷臉。
“你來干么?于芬農師不是一向忙得緊嗎?今日不用巡田嗎?”
“農事已上軌道,暫時可清閑一點!
因為太閑,才出來逛的嗎?
喜悅頓時幻滅,他認真地沉下臉!霸瓉砟闶窍氪虬l時間才進城的!
聽出他話里的不滿:眨眨清亮的眼。
“想玩的話,找藍陪你吧,他也愛逛市集,你可以順便買些女人家的玩意兒,像是腦脂水粉之類的!
“我買那些做什么?你嫌我素顏不好看嗎?”
這話聽起來怎么頗有嬌慎的意思?黑玄錯愕,望向德芬,她微嘟著唇,兩辦軟唇豐盈如桃,滋潤如水,一時勾了他的神魂。
“我是來看你的,你不歡迎我嗎?”
情勢似乎反過來了,輪到他拿喬了嗎?
黑玄輕咳兩聲。“姑娘大駕光臨,寒舍真是蓬革生輝!
“大人您這樣跟下官說話,是有意調侃嗎?”她嬌聲抗議,眼波流轉,自有一股嫵媚。
他又是心動,又不禁想笑,也自覺話說得很酸。
她深深睇他。“為何前陣子都不來看我?”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些什么嗎?
“你不是嫌我煩嗎?”他撇嘴輕哼。“我可不是無所事事之徒!
啊原來如此。原來不是因為天女的身份,而妙在鬧別扭。
德芬心一融,“傷口還好嗎?很痛嗎?”她溫言軟語,難得對他如此溫柔。
他的心韻亂了調!班。”
“嗯是什么意思?還好?不痛?!
“痛!焙唵我粋字。
她聽了,卻似是接收了長串怨言,眉宇蒙上重憂!皞煤苤貑幔渴遣皇峭吹剿恢?瞧你精神不濟,昨夜肯定失眠了吧?”
他看來像精神不濟的樣子嗎?黑玄失笑!霸顼堖沒吃嗎?”她關懷地問。
“吃不了。
“為什么?沒胃口嗎?”
“拿不動筷子。”
“?”她怔住,半晌,恍然!澳悻F不只有一只手能用,當然沒法好好吃飯了,怎么不請下人來服侍?”
“沒人想接近我。”
沒人想接近?是他不讓人接近吧?整天沉著臉,誰敢冒犯?
德芬想著,忽而嫣然一笑。
‘你笑什么?”他不悅地瞇眼。
“沒什么。”唉,她怎么忽然覺得這男人的脾氣別扭得像孩子呢?、瞧他這般與她對話,像不像正在撒嬌?“那我服侍你吃,好碼?”
“不用。他撇過頭。你很忙。
“不是跟你說我現在很閑嗎?”
“我們老是混在一起,不像話!
“無妨,就讓別人說去吧。”
“我待會兒還有事要做,沒空磨蹭著吃飯!
“就算再怎么忙,還是得好好吃飯啊,大人餓肚子,我會擔心呢!
他咧開嘴。
德芬知道自己此言合了他的心意,見他笑得像個孩子,柔情在方寸之間縈繞,眉眼亦成了燦亮的月牙,彎著笑意!澳俏曳棠愠試D。”
她舉著挾菜,填進湯匙里,一日一口地喂他!按笕嗽趺磿軅模俊
“一個小兵不小心射傷我!
“是箭矢嗎?”她斂了笑容!霸趺茨前愦中拇笠?”
“所以我一刀殺了他了!
“什么?”她駭住,雙手在空中凝住。
“騙你的!彼麤]好氣地賞她白眼。她真以為他是那種草菅人命的惡人嗎?為這么點小事就動手,軍心動搖,以后誰還肯為他盡忠賣命?
“原來是說笑的!彼煽跉,若有所思的睇他。
“你一定在想,究竟有多少冤魂死在我刀下?”他猜測她的心思,冷然輕哼。
她沒回答,繼續喂他吃飯。
他忽地胃口盡失!安怀粤!
“生氣了嗎?”她輕嘆。
他抿唇。
“大人介意我對你的看法嗎?”她柔聲問。
他不語。
“我卻更介意別人對你的看法。”她嗓音更軟。“你明白嗎?”
不明白,他瞪她。
她坦然回凝,眼潭清澈如春泉。
“你,當真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他,殺了自己的父母嗎?
六年前,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一間密室,搖曳著慘澹燭光。而他,站在光影交界之間,漠然看著地上三具橫陳的尸體,室內飄著濃重的血腥味,熏人欲嘔。
而他年僅八歲的弟弟黑藍,蜷縮著瘦小的身軀躲在墻角,面容蒼白‘陣陣顫栗,眼神充滿惶懼。
那夜之后,藍便不再說話了。他失去了言語能力,心上剝著傷口,血肉模糊。
那夜,他失去了父母,同時也失去了理當與自己親近的弟弟。
、對子藍,他二直有份歉意。他在十歲部年便被選進宮中當星徒,十五歲那年上戰場,十八歲因戰功被提拔為星宿主,長年在外,未曾盡過凡分兄長的責任,再加上六年前的那件事,藍想必恨透了他——…,……
回憶如最黑暗的潮水,排山倒海,翻覆了黑玄的天與地,他痛飲著酒,一杯接一杯,一壇接一壇,麻醉自己。
你,當真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她問。
你認為呢?
他反問。
我不認為如此。
為什么?
幾沒有理由,就是不相信。你應該不是那種人。
如果我就是那種人呢?
那也……沒辦法了。
沒辦法,那是什么意思?
她對他失望了嗎?他不如她的期望嗎?不是她心中想象的那個人,她惆悵了吧,看著他的眼,蘊著迷離的同情,亦或是輕蔑?
她輕視他嗎?瞧不起他嗎?那也……沒辦法啊!
果真是沒辦法。
思及此,黑玄低低地笑了,笑聲如最鋒銳的刀,割著自己的心頭肉。
不想在乎的,以為自己早就從傷痛中復原了,原來那傷,從未曾痊愈過。
門扉傳來幾聲剝響。是誰?沒見他心情不好嗎?膽敢來尋死?他暗自惱怒。
那人卻不識相,又敲了敲,跟著,索性自行推開門。
“我進來了!彼毬暭殮獾負P嗓,探進一張清麗素顏。
是她!她怎敢又來煩他?
黑玄瞠目。“丫頭,你還沒走嗎?”
“嗯,我剛同令弟逛完市集回來,嚴冬告訴我你一人躲在房里喝酒!
躲?他堂堂領主大人,何須躲藏?
“這是我的房間,我高興關起門來來喝酒,說什么躲?”他厲聲指責她的失言。
“是,大人您不是躲,只是關起了們!钡路也⒉慌c他爭論,順著他的話柔聲應道,妙目一轉,見地上滾倒數個空酒壇,知道他喝了不少,秀眉輕攏!澳闵砩嫌袀,應當忌酒,怎么喝這么多?”
“你管得著嗎?”黑玄冷哼,她以為自己是他的誰?一個小小芝麻官而已。
“大人,您心情不好?”她竟在他右手邊的座椅坐下,好大的膽子!
“我沒賜你坐!彼硌鄣伤。
“是,下官逾越了!痹掚m如此,她卻不站起,朝他微微一笑。“不喝了好嗎?嚴冬說你不許任何人靠近,沒人服侍你上床就寢,我來幫你好嗎?”
“你……又不是我的貼身小廝!”他打了個酒隔。
“只是服侍你就寢,應該不難,對吧?”
“你的意思是,你要侍我的寢?”
“什么?”德芬粉頰染霜!澳阏`會了、是服侍你上床睡覺,可不是侍寢!”“哼,我倒寧愿有手女人來替我暖床。”他瞇了瞇眼,也不知是神智不清或有心耍賴!澳阕霾坏絾?”
“黑玄,你——”
“你叫我什么?”
“大人!币Я艘а,命令自己冷靜,別隨這醉漢起舞!澳是別喝了吧,您醉了。”
“我要喝!”他揮開她意欲拿下酒杯的手。
她無奈地嘆息。“那我陪你喝吧!
“不必你陪我,滾出去!”他陰郁地下令。
她淡笑,搶過酒壇為自己斟了一杯!斑@杯,算是我向大人賠禮!
“賠什么禮?”
“早上我問你的問題,讓你傷心了吧?我自罰一杯!闭Z落,她舉杯就唇,爽快地喝千。
黑玄怔忡,以為自己聽錯了。莫非他真的喝多了,腦筋不清楚?這丫頭在向他道歉嗎?她說她傷了他的心,她……是那么想的嗎?
“我沒有傷心!’他寧定神,低吼地反駁。那怎會是傷心?眾人都說他是冷血無情的閻羅,哪會有什么心可傷?“只是那件事……我不想說!六年前;從那夜之后,藍便不再說話了……”
德芬聞言,翠眉一挑!霸瓉硇∷{并不是天生的啞子?”
小藍?她是這么_喚他弟弟的嗎?小藍,多么親熱又多么寵愛的稱呼,他們倆啥時交情這般好了?
黑玄更郁悶了!八{喜歡你。怎么就那么喜歡你呢?老纏著你,聽你說故事,我很久沒見他那樣笑了,他只對你笑-…”
“為何他會不再開口,說話呢?”德芬好奇地問。
“是嚇到了,大夫說他受了很大的驚嚇!
“為何會受驚嚇?”
“因為……”黑玄忽的凜神,左手一揮,使勁將酒杯砸落地,厲聲咆哮!拔也皇钦f了嗎?你不必知道,不準問!
“是,我知道了,我不問就是了!彼龥]被他嚇到,眉宇仍是溫婉平和。
為何她能夠如此鎮定呢?若是其他人,早已慌得奪門而出了,他可是連自己親生父母都能弒殺的魔頭,翻臉不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