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是怎么掉到河里的,這樣輕佻的個性,才是真正的晏霄嗎?尋思良久,她推翻了這個想法。以往,兩人雖不親近,一年間頂多見一次面、打個招呼,她卻也知道冷傲淡漠才是他的本色。
那今天的晏霄到底……
“小姐,奴婢來替你更衣。”
隨身婢女招喜打斷了她的思緒,顯然已在外頭站了許久,才開門走到陸青煙背后。
“我還不想睡,你先出去吧。”對于這個服侍自己到無微不至的婢女,陸青煙并未多看一眼。在臨水堡,沒有人是真心對她的,這個婢女也不例外。
“小姐,舅爺著我提醒小姐,少主這次回堡便再也不會回山上了,你要把握機會多多親近他!闭邢膊⑽绰爮闹髯拥脑掚x開,反而像腳生了根似的杵著,非要等到陸青煙正眼看她。
“我知道,不需你一再提醒。”這就是了。盡管是貼身侍女,亦無法信任。
“舅爺還說,少主提前回堡后第一個找的人就是小姐,足見小姐已引起少主的重視,這是個好的現象!
“是嗎?”陸青煙冷淡地應付她;與招喜爭辯是無意義的,她等于是父親的分身,一個愚忠的傳聲者,反正父親的話照單全收就是了。
“怎么不是?少主失足落水,起來之后,問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姐去哪兒了,這不代表他重視你嗎?”仗著陸可久的權力,招喜說得益發直接。
想到他落水前的輕擁,陸青煙心里打了一個突。“或許是他跌進水里之前才遇見我,問起我是很自然的事!睘榱搜陲椥睦锓闯5募聞樱蝗黄鹕,走到鏡臺前!跋葞臀医忾_頭發吧!
招喜來到她身邊為她解開一頭青絲,羨慕的眼光由鏡中陸青煙的倩影移至自己手中黑亮滑順的秀發,然后一下一下用木篦子梳著。“小姐別忘了,前堡主新喪,若少主不在百日內與你成親,便要守孝三年,舅爺希望你能要求他盡快履行婚約!
“我自有主張!边@是不是說,只要百日內不成親,便能再拖三年?
“小姐,快些成為堡主夫人不好嗎?”招喜忍不住想,自己才情過人,仍落得為奴為婢的下場,但陸青煙空有美貌,卻能成為江北第一堡的主母,她還有什么不滿意的?“舅爺是為你著想。其實堡主剛去世時,舅爺發給少主的信函中便已試探過你們的婚事,結果少主并未正面允諾。要知道,若再拖三年的時光,小姐也逾婚齡了。所以舅爺說,無論小姐用什么方法,最好快些讓少主答應……”
陸青煙懂她的意思。無論是獻出身體,抑或坑蒙拐騙,總之要讓晏霄不得不允婚。但天知道父親擔心的并非她逾婚齡,而是若不快些取得權力,臨水堡的產業怕就要落到二爺手里,或是讓晏霄全數收回。
對這一切感到厭煩的她,突然揚起手止住招喜梳頭的動作,而后自己褪著衣裳!拔依哿耍阆瘸鋈グ。”
“小姐,你聽到招喜的話了嗎?”她對陸青煙的逃避感到不滿,語氣也不善起來,完全忘了更衣是她的工作。“你的態度若讓舅爺知道了,怕又要挨一頓罵!
“若行旁門左道能讓晏霄允婚,你何不親身一試?我看堡主夫人的位置你比我還有興趣,否則不會一進門就說個不停。”平淡如常的口氣,但內容卻十分尖銳。這丫頭只會拿父親壓她,就當真以為她怕了嗎?
這類小陣仗,她平時只是不想應付,并不代表不敢應付。
招喜啞然無語,見床邊紗帳已垂下,陸青煙擺明了不愿再談,她只得陰鷙著臉訕訕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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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落水,霍季云賺得了幾天熟悉臨水堡的機會,直到今日才因眾長輩沉不住氣,逼著他不得不出席堡內的議事。
齊洛飛每日每夜在他耳邊的叮囑,他幾乎都會背了。諸如每個長輩的稱呼,晏霄的一些習慣動作和語氣,幾個臨水堡旗下重要且忠誠的管事級人物等;此外,還有要求他穩重沉著些,切莫輕輕浮浮丟少主的臉。
當然,他也沒忘警告霍季云別打陸青煙的主意。
抱著能拖就拖的心理,霍季云左逛右晃,偶爾還停下腳步贊嘆一下堡內特出的美景,無視背后的齊洛飛氣黑了臉,卻又礙于形勢無法發作。
“小飛子,你說今兒個午膳廚房會煮什么呢?”當少主的另一項好處,就是可以餐餐大魚大肉,還天天菜色不同,吃得霍季云老想著干脆把晏霄宰了,真正取而代之。
“不要叫我小飛子!”齊洛飛握緊拳頭!吧僦鳎斔麄兊饶愫芫昧!
“急什么。沒耐心怎么成大事呢?讓他們等!彼沒和齊洛飛算他暗算他落水的帳呢;艏驹拼髶u大擺的繼續逛著。
想到要正經八百的坐一兩個時辰頭就痛,霍季云又岔了個彎,一抬頭看到對面走廊走來的人,他眼睛一亮,顧不得齊洛飛瀕臨破口大罵的邊緣,腳一蹬便拋下他,飛越河道到了另一頭。
“未來娘子!等等我!”也不管從天而降會唐突佳人,霍季云一見到她就心花怒放,才剛站定,伸出手就想摟。
陸青煙再一次被他熱情如火的舉措嚇著,不過這次她反應極快地丟下手絹,隨即彎下腰撿拾,等霍季云摟個空一臉失望,她才站直身子,輕輕喚了聲;“表哥!
因為后頭還跟著招喜,她不想和他有太過親近的接觸。
“未來娘子,你怎么還稱呼我表哥?”霍季云才靠近一步,她就退一步,這令他有些不滿。
“青煙一向不都這么叫的嗎?”聽清楚了他對她的稱呼,陸青煙連忙向他使了個眼色,要他在下人面前別太放肆。
可是霍季云卻會錯了意,以為陸青煙是因有旁人在而害羞,遂板起臉,看著招喜!澳阆认氯,我有話對青煙說!鞭D個頭又看向眉頭高聳的齊洛飛!靶★w子,你到主樓向二爺他們說我有事耽擱一下,隨后就到!
接到命令的兩人不甘不愿的離去,陸青煙則詫異起“小飛子”這個稱呼。
“未來娘子,我幾天沒看見你了,你想不想我啊……”雙臂一張,就要美人在抱的前一刻,霍季云猝然停下了動作,摸摸鼻子又收回雙手;因為他看清楚了陸青煙清澈的眸子里無一絲激動的情感,對他想吃她豆腐的行為也不閃不躲,就只是認命地接受一切,反而讓他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唉,他可憐的美人兒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否則為何連那一絲絲的羞怯都得硬生生壓抑。
滿懷對她的心疼,霍季云靠近了她,低聲問道;“你和前幾日不同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我幫你討回公道!
陸青煙很想逃離他憐惜的眼神,心湖又起一陣漣漪。他連碰都沒有碰到她,可是她卻敏感地連毛發末端都燥熱起來。晏霄從不曾如此溫柔待她,也不曾理會她是否受了委屈或責難,總之,她只是堡主硬塞給他的人,一個可有可無的未婚妻。
但這次自他回堡后便對她極殷勤,是心血來潮嗎?抑或別有它圖?又或者……
“你為什么突然改變了態度?”她不著痕跡地旋過身觀景,也離開了他氣息纏繞的范圍。“你想做什么,我可以配合,無需繞個彎兒告訴我!
“我本來就是這個態度,可能我太少回堡,你們都弄錯了!被艏驹瓢盗R晏霄這混賬過去真不懂得憐香惜玉,即使她質疑他的動機!拔抑皇菃渭兊南矚g你而已!笨桃赓N近她耳邊,拂去她飛在臉頰上的發絲,低頭“含情脈脈”地直視她。
喜歡她?這回她不再閃避,望向他的眼神更加澄明。沒有一般女子被人示愛后的臉紅羞怯,她只是定定地觀察他,然后了悟地點點頭,一副他說什么她就全盤接受的模樣。
反而是霍季云平時哄女孩兒的招數用在她身上沒一項奏效,令他尷尬地收回那“含情脈脈”的眼神,還有色心不掩的手。
“當初堡主指婚時,我也問過你這個問題——你會答應這樁婚事,是因為對我的喜愛嗎?”她云淡風輕地訴說,仿佛談論的不是自己的事。
“你還記不記得你是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的?用鼻孔想都知道!晏霄那種冷冰冰的性子肯定沒什么中聽話出口?霍季云避重就輕地道;“別管我當初怎么說的,以前我有福不會享……不是,是不懂得珍惜你,現在我只想好好的彌補,想多了解你一些!
“我不值得你浪費時間!彼龂@了口氣,輕到幾乎聽不見。
可霍季云卻聽見了,不舍的隆起眉,霸道地宣誓:“喜歡你的人是我,所以值不值得由我來決定。而我……”他旋即又輕輕挑起她小巧的下巴!罢J為值得!
語畢,他不給她開口的機會,突然攬住她的纖纖細腰,回個身快速藏到假山和樹叢間的夾縫,另一只手將她螓首按在胸前,示意她噤聲。
“少主!”聲音由遠而近,去而復返的齊洛飛環顧四周沒見到人,不悅地拉下臉!懊髅骺吹饺说!”
暗處的霍季云得意地抱著美人,也意外她真的就這么乖乖待在他懷里。
“可惡!究竟跑哪里去了!”齊洛飛又多巡了幾眼,惱怒地飛身而去。
半晌,溫熱胸膛前的美人輕輕推了推,霍季云才不情愿地將手松開,但仍將她困在他和假山之間。
“你為什么要躲他?”既然被困住,索性別浪費力氣掙扎,陸青煙并未抗議他的輕薄,因為徒勞無功。而且,她有種莫名的感覺——他不會真的對她怎么樣。
“沒辦法,議事太無趣了,和你聊天好玩多了,所以才要躲著他。”
著迷地盯著佳人不太自在的表情,她一直用平淡掩飾住的心緒終于有了絲裂痕,他很想狠下心一親芳澤,僅靠著薄弱到不能再薄弱的意志力撐著他別干傻事。
“他已經走了,我們可以出去了!痹谶@狹窄的空間內與他肌膚相親,空氣仿佛都稀薄了起來。
“不,不能出去,小飛子很奸詐的!彪y得有這個機會,豈能輕易放過。他閉上了眼,整張臉貼近她頸間,貪婪地吸取她身上傳來的陣陣幽香!皣u,不要說話!
再一次聽到“小飛子”,陸青煙神色陡然古怪了起來,笑意淡淡飄上
眼角,她開始有些了解這次回堡后,齊洛飛老是板著一張臉是為了什么。
話才說完,齊洛飛果然又躍回原地,機警地左顧右盼,半晌后才又陰著臉離去。
“看吧。”霍季云有些得意。這種伎倆,他們賭場追債時用得可多了。
陸青煙覷著他因小小聰明而洋洋自得的表情,和過去嚴肅的晏霄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不由得放松了僵直的嬌軀!翱磥恚抑辽俨槐負哪銜屘熳鸾探o暗殺了。”
“怎么說?”他的心因她這句話而飛揚了起來,這……可是在關心他?
“當初殺死堡主的入神出鬼沒,抓到的幾名教徒全是些小嘍啰,后來也全數服毒死了,這是很明顯的聲東擊西!彼叵胫斎涨闆r!皻⑹旨饶芫_的掌握堡主行蹤,并乘虛而入,可見他定是觀察了好一段時日,說不準正藏在堡內某處。你的行為如此出入意表,既定的行程也恣意變卦,如何抓得準你的行蹤?就像現在,誰想得到你堂堂少主竟會躲在這里!
“未來娘子,你如此替我擔心,我真是太感動了!”他當然聽出她在諷刺他正事不干,躲在這兒渾水摸魚。不過他裝傻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你放心,堡內守衛森嚴,我不會這么容易死的。”
“守衛森嚴?”她無意識地露出一個冷笑!白员ぶ鬟^世后,堡內守
衛大大變易,以往忠心耿耿的部眾全被換下,替上的人也未必適任,再加上——”陸可久亦有自己的勢力,只是她不便說出口,便換了個說詞;“再加上各自為政,這樣的守衛會森嚴,或許仍有可議之處。”
聽她這么有條有理的分析,霍季云笑容更盛,頗有深意地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普通的閨閣女子,是我太小看你了。”
被他這一提點,她才回過神,驚覺自己說了什么鬼話。只因一時被他的氣息迷惑了,又有些惱他輕佻,她居然直率地侃侃而談,忘了自己只應是個無聲的存在。
“你聽聽就罷了,我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彼噲D淡化這件事。
霍季云壓根不信她真的只是隨口說說。她的分析很有道理,晏禱代理堡主后大肆打壓異己的事,晏霄也略有提到,只是他沒想到陸青煙會注意到這種事。
她雖靜,卻會觀察,聰慧更在他意料之外。
自認見多識廣的他,差點就被她木頭美人的形象給騙了。
陸青煙不愿再多泄露些什么,扭頭想走,卻又被霍季云一把抓住,沖著她擠眉弄眼直搖頭。
她還沒反應過來,廊上嗒的一聲,原來齊洛飛又回來了。
“少主,你一定在這里,快些出來!甭曇衾镉袎阂值呐稹
霍季云滿不在乎地站著,邀功般地在她耳邊壓低聲音;“看,我很聰明吧,要不要讓我親個嘴兒作為鼓勵?”
陸青煙默然不語,順服的玉手搭上霍季云腰間,像在迎接他的擁抱,而后者則驚喜地笑咧了嘴,心想佳人終于開竅了,雙手一用力,便想熱情回應……
鏗!代表臨水堡少主的玉牌突然掉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少主——”隨之而起的,是另一聲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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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煙無奈地陪著霍季云坐在主樓里,一起參與這個被他視為無趣至極的議事。
兩人從假山里被發現,她本以為可以全身而退,就要施禮離去,沒想到他抓著她的手死不放,還無賴地丟下一句:
“是你害我被抓到的,你要負責!
于是她便在眾長輩詫異及質疑的眼光中,被他拉入樓內,硬拽著坐在他身邊。
“……大哥去后,堡內群龍無首,幸好霄兒回來了。不過,堡內的生意也不能放著,霄兒對這方面還不熟悉,不如由我繼續代理堡主……”二爺晏禱煞有其事地說個不停,心里卻對晏霄極為不屑。
一開始還擔心剛回堡的少主不知能力如何,怕他整頓堡里產業時會先拿漕運開刀,但據這幾天的觀察,這二世祖處事散漫,看來不足為慮。
“二爺說得有理,這段期間堡主新喪,堡里一下混亂了起來,我為掌理堡務的人,或許比誰都了解狀況。這錢莊的生意,我也可以幫忙……”舅爺陸可久順著晏禱的話接下,讓提議的晏禱當下黑了臉色。
陸可久也看準了晏霄過去老板著張臉必是虛張聲勢,不會有什么大作為,便明目張膽地爭起權來。
“堡內的事物和堡外的生意相差何止千里,豈可混為一談。何況,舅爺也不曾職掌財務……”
“二爺你可也只熟悉漕運啊,莫忘了堡內所有生意的總財務,不管帳冊或是令璽,可都是直接轉給了霄兒,這些事務平時是怎么打理的,至少我比你清楚……”
陸可久瞪著晏禱,兩人互不相讓,唇槍舌劍地杠起來。
霍季云壓根沒在聽,他意猶未盡地品嘗著身邊桌面上的茶點,又大口灌下爽口的桂圓茶,什么堡務、生意的,全拋在腦后。
“未來娘子,”他端起半盤茶點,獻寶似地靠近陸青煙!斑@杏桃酥很不錯,你也吃一些吧?”
她疑惑地盯著他手中的食物,搖了搖頭。記憶里的晏霄,是不吃這類甜點的,且他吃東西總是細嚼慢咽,從來不像現在這樣放肆地大快朵頤。
此時站在后頭的齊洛飛見他將晏霄的形象破壞殆盡,氣得幾乎要昏倒。
“要不然這個?”他又拿起梅仁糕,放到她嘴邊就想喂她,絲毫不管后頭的人怒火沖天!斑@個也不賴,味道很香,甜而不膩,以前我們莊里……”被齊洛飛的劍鞘一頂,剩下的話全吞了回去,他差點把押寶莊都供出來了……在山上學藝的時候,東西別太難吃就行,哪有做得這么精致呢!
“你吃就好。”她不覺打量起他大而化之的吃相,一口接一口,末了還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看他盤子已見了底,她直覺便拿起自己那份,遞到他眼前!澳阆矚g就多吃些。”
“嘻!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辈豢蜌獾亟舆^,霍季云一手甜糕一手酥餅,不亦樂乎地吃將起來。
還吃!若非穿幫不得,齊洛飛直想拔出劍來,一劍刺死霍季云了事。
大廳另一端,晏禱仍與陸可久在對罵。“……其實說起來,我至少還是代堡主,有誰比我更適合掌管生意?”
“可是代‘堡主’”陸可久諷刺之中竟還能帶著微笑,從容地撫著胡須!澳阋荒甑筋^在堡外忙著漕運的事,又對其它生意了解多少呢?更別忘了自堡主讓你管理漕運后,可是連年虧損。所以接掌生意絕非地位問題,而是能力問題!
“你是說我沒能力?”
“不敢。我只是點出事實!
“哼!干脆讓霄兒決定!”晏禱氣得臉上肥肉顫動,把決定權丟給晏霄。
“好!睉{他母舅的身分,又是晏霄未來岳父,陸可久信心滿滿他會答應讓自己掌權。“霄兒,你說堡里的生意……霄兒?!”
目光移到主位上,陸可久差點看直了眼,而晏禱因他怪異的表情也往霍季云那方看去,同樣當下愣住,啞口無言。
主位上的霍季云吃得津津有味,還不住想和身邊的陸青煙分享;當他滿口全是香甜的糕點,忽爾被人這么一叫,恍然憶起自己晏霄的身分,一時食物全卡在喉間,劇烈地咳起來。
“咳咳……我……”伸手想拿茶杯,才想起桂圓茶早被他一口飲盡,就在他臉紅脖子粗的時候,一雙纖纖玉手遞上了另一只茶杯。
“你吃慢點,爹叫你呢。”陸青煙適時奉上自己那杯茶,解了他噎死的危機。
“呼!下次別忽然叫我的名字,害我差點回蘇州賣鴨蛋。”他微惱地瞪了陸可久一眼,這無禮的言行讓他腰間得到齊洛飛灌滿暗勁的一鞘,痛得他齜牙咧嘴,只得恢復“晏霄”的神態!翱,是了,舅舅,方才你問了我什么?”
陸可久像作了一場噩夢般地覺醒過來,見霍季云臉色端正地坐在主位上,言行如常,他不禁懷疑起剛才是否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我是說,剛剛我與二爺的對話,你聽了之后意下如何?”
這個提問沒什么不對,但陸可久的表達方式有很大的問題。試問,一個從一進廳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食物和美人身上的人,能聽進多少討論的內容?齊洛飛聽完陸可久問話之后立即鐵青了臉,卻礙于狀況無法提醒晏霄;陸青煙當然也知道霍季云打一開始便心不在焉,她靜靜地觀察著他會怎么處理這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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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的對話?”霍季云皺起眉,身后齊洛飛也隨之提起心!皠倓偟膶υ?”他喃喃地重復。
大廳陷入一陣寂靜,廳下所有人只當少主苦惱的表情是在思考,而陸可久和晏禱,自是認為他不會有什么見地,所以才說不出話。
“洛飛,目前堡內的生意是由誰處理?”半晌,霍季云驟然提問。
原來他有在聽!齊洛飛和陸青煙同樣訝異地看著他,齊洛飛忙回道;
“啟稟少主,目前錢莊和漕運的生意仍照常運作,各地訊息及賬面由各區管事匯集上來,只?傎~的核對。許多重大款項待審,如今秋一些佃農應繳的地租和谷米尚未上繳,還有錢的調度問題;另外,漕運生意暫由名瑾堂少爺代為掌管。”而虧損的部分則由錢莊撥款補平——這個部分,齊洛飛聰明地沒說。
“這樣嗎?”霍季云正經八百,這時又演得十二萬分像少堡主了。
“為了徹底掌握狀況,我要所有生意兩年來的細賬。漕運部分的帳,同樣請瑾弟整理上來,待虧損解決后再決定是否改變營運方式;其它林林總總的細部,由洛飛全權處理,無法解決的再報告給我!币氋~,只是先鉗制一些野心分子,也讓自己這幾個月能好過一點,否則他才懶得去管。晏霄當時只叫他不要將權力外放,等三個月后他再回堡處理,霍季云可說是以自己的方式達到這個要求。
可是,這些瑣事真是他奶娘的煩!他的表情漸顯不耐。
一連串明快的決定又讓滿屋子的人難以置信得說不出話來,尤其是齊洛飛,他發現自己真是小覷了霍季云。由他方才所下的命令來看,這陣子自己對他的“殷殷教誨”他至少聽進了大半,但為何又總是一副輕忽散漫的模樣?
鎖緊了眉頭——他摸不透霍季云。
“霄兒!”晏禱不滿地肅起臉,這分明是在架空他的權力!“你一回來就將所有事攬在身上,不怕負擔過重?我這個代堡主可以幫你分勞!
更何況晏霄還沒接下堡主之位。
“叔叔放心,爹生前幫他管帳的人沒有上百也有數十,各地的營運狀況也很穩定,短期內就算賺不了錢,也不至于虧損!币粡經r的一句話諷刺得晏禱說不出話。不知道是誰花了大半心力,還是讓漕運虧了大錢。
“霄兒說得有理!币娝缹︻^被削權,陸可久見風轉舵。“不過,霄兒要處理這么多事,總是要有個人來輔佐,我看……”
“就她吧!被艏驹祈樦脑捨,正中下懷地朝身邊的陸青煙一指。
“什么?!”廳上所有人瞠大眼,不明白機智有為的少主怎么會選擇一個木頭美人輔佐?更不用說這對未婚夫妻一年可能還說不到一句話。
晏禱首先回復鎮定,不悅道;“霄兒,青煙不懂這些事的!
“不,她懂得才多呢。我要的,是敢對我說實話的人。”他意有所指,卻讓沉默不語的陸青煙皺起眉頭。
而陸可久則是恨不得小兩口當場成親算了,心眼一轉,連忙幫腔;
“是啊,就讓青煙陪你吧。青煙,你可要‘好好地’陪陪霄兒啊!彼怪凵。
櫻唇輕啟,微喟了口氣。一旁的齊洛飛則深思地看了看她。
不過,這頭的霍季云聽完可樂了!皼]錯沒錯,我和未來娘……和青煙情投意合、藕蝶……!北澈蟮膭η示嫘缘卮亮舜,“這個……反正身邊跟著個美人總比跟著兩個老頭……喂!你殺人!”他撫著背跳起,氣呼呼地盯著一臉漠然的隨扈。
“少主,二爺和舅爺在等您的裁示!饼R洛飛恭敬地垂首作揖,不著痕跡地收回方才用來捅人的劍柄。
他暗瞪齊洛飛一眼,無奈地凝起面容坐正!笆迨澹司,生意方面行之有年,倒不必那么擔心,F在堡內最重要的,是爹被暗殺的事。顯然堡內安全防衛有必要重新布置,我們也不能就這么咽下這口氣。就這么決定了,青煙這幾日先陪我巡視堡內一圈,大家有什么意見,擇日再議!
說完,拉著陸青煙轉身就走,一如晏霄的果斷剛愎,天知道是他連一刻都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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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堡主回堡之后,第一件宣布的事就是三個月后再舉行接位儀式,所以名義上代堡主仍是晏禱,但事實上他只是在三個月內輔佐未來的堡主接任大位,并未掌什么實權。這固然是晏霄的主意,讓兩人來得及在期限后換回身分,而霍季云也樂得拿著雞毛當令箭,連續幾日,纏著陸青煙逛遍了堡內一處又一處。
她還是那樣矜持淡然,永遠保持著若有似無的距離,但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她是有求必應,從不違逆或質疑;艏驹浦溃@是因為“晏霄”,而非他本人有什么吸引人的。一向無往不利的魅力遭受前所未有的挫敗,著實令他有些氣餒。
齊洛飛也成天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后,仿佛霍季云會一口吃了陸青煙似,守得滴水不漏;而他的理由是,他不能讓霍季云說錯一句話,拆了晏霄的臺。
白了像幽靈般跟在身后的人一眼,霍季云一手想搭上陸青煙的肩,但隨即被抵在腰間的劍尖一頂,只好頹然放手。
“未來娘子,”在堡外伐木的林場,霍季云猝然停下腳步,眉開眼笑地盯著陸青煙!斑@里真是個好地方啊!
“好地方?”她不明白。
“美景如畫,美人如花……”忍不住又將色手伸去,卻聞背后重咳之聲,只好安分縮手!昂俸,有美人相伴,就算死也無憾啊。”他故意示威地瞥了瞥后方的人。
“少主!”齊洛飛終于忍不住出聲警告。
“叫什么?我可不是隨便說說。”他閑適地伸了個懶腰,站到山崖邊遠遠指著堡內建筑!拔覀兓瘟诉@幾天,四處皆是守衛森嚴,只這塊地方仗著天險,巡班的侍衛最少。要是有人想宰了我,在這里最是理想了。可是反過來說,這兒也是誘敵的最好地點,所以說,這里是生門,也是死門!
“山勢陡峭險峻,除非有人安排,這里是不可能有人由山后侵入的!
陸青煙言語間沒有激動的情感起伏,像是一點兒也不擔心未婚夫潛在的危險。
她已經漸漸習慣他亦莊亦諧的表達方式;原以為他美人美景地胡吹一通又是想逗她,結果兜兜轉轉,居然是一針見血地說出堡內最弱的一點。
少堡主自小上山學藝,從未參與堡務,短短幾天便能有這樣的見地,顯現出他的觀察力敏銳驚人。
過去晏霄冷漠的形象漸漸淡去了……
“是嗎?可我爹還不是升了天。所以呢……”經過這幾日被齊洛飛疲勞轟炸,再加上徹底了解了臨水堡的守衛方式,霍季云若有所悟,故作神秘地拉長了尾音。
“少主,你的意思是……”齊洛飛緊接著問,心知他最重要的話還沒有說出口。
撇嘴奸詐一笑,霍季云又帶著陸青煙轉回堡內,不管齊洛飛難看的臉色。哼!這跟屁蟲妨礙了他一整天沒法和美人兒好好親熱,他偏要賣關于,吊吊他的胃口。
三人才行了幾步,就見前方一大片黑壓壓的人影迎面而來,領頭的年輕人長得唇紅齒白,華衣錦服,后頭跟著一大串隨從,派頭比霍季云這個假少主還大上數倍。
華服青年見到三人,馬上大步向前,笑道;“堂哥、表妹,原來你們在這里!
他的目光只在霍季云身上停駐一瞬,便轉移到陸青煙身上。霍季云對他放肆的目光十分反感,故意向左一步用大半個身子擋住她。
“什么事?”沉下了一向笑意盎然的臉孔,霍季云冷著聲音,一股少主的氣勢油然而生,四周奴仆全惶恐地垂手低頭。
他一看就知道眼前人是晏名瑾,但他并不知道這小子的眼光這么的討厭。
“堂哥,不是你叫我回來的嗎?”晏名瑾眼底飛快閃過一絲不悅,臉上仍是和善微笑。“這兩年到這個月為止的細帳,我已經整理出來了!
“知道了。你可以走了。”應付地揚一揚手,這小子還不快滾!
“這么久沒見了,我還想多聊兩句!眹虖埖卮蟛阶叩疥懬酂熒砬,完全不把少堡主放在眼里,他的隨從甚至包圍起三人,讓晏名瑾能好好說話!扒酂煟@回我從關中回來,特地買了長安最流行的花布,等會兒送去房內給你吧!
“謝謝表哥!彼傺b聽不懂他的暗示!罢堈邢踩ツ镁托辛,不必勞煩表哥跑一趟!币膊煌菩,因為知道推不掉。
“一點都不麻煩,表妹不必這么客氣!彼~媚地由胸口掏出一支簪花!斑有這一支簪花,是我在長安城里看到,配你的花容月貌剛剛好,我幫你戴上吧。”話說完就要動作。
陸青煙快他一步,在簪花插上頭發前由他手中接下,并退了一步,一點也無收到禮物該有的欣喜!氨砀,今天青煙身上的衣服太樸素,不襯這支美麗的簪花,所以我先收下,改日再戴吧!
晏名瑾猶不放棄,衣服首飾美人看不上眼,他還有其它招數!罢婵上。表妹,我還帶回今春最頂級的茶,改明兒個我們一起品茗?”
“明天青煙必須陪霄表哥視察堡內!彼偠ǖ鼗貜!暗投敹己芟矚g品茗,表哥既然帶回好茶,青煙會幫你把這一片心意轉告給爹!
霍季云冷眼看著晏名瑾當面勾引他的“未婚妻”,本來熊熊的怒火,在陸青煙一句句的拒絕下漸漸被澆熄。這當下,他真的覺得自己是她的未婚夫婿,為了別的男人向她獻殷勤而捧醋狂飲。
他喜歡所有美麗的事物,所以她也不例外;可相處一久,情況好像漸漸走樣了。他對她藏在美麗表相里的東西越來越有興趣去發掘。
“表妹,那表哥就先謝謝你了!标堂匀诲浂簧帷!凹热贿@幾日表妹在忙,不如下個月十五,表哥帶你去逛市集,省得你天天悶在堡內!
反正晏霄對陸青煙沒有心,以往他怎么糾纏陸青煙,也不見晏霄皺個眉。何況,陸青煙對任何人都冷淡,指婚的堡主又駕鶴西歸了,他不以為自己沒有希望。
“既然表哥這么有心,青煙在此先謝過。不過,青煙有命令在身,需陪著霄表哥,如果他答應讓我和你去,那么青煙沒有意見。”她有些取巧地將問題丟給霍季云。
“堂哥?”晏名瑾跟著征詢。晏霄沒有理由不答應,反正他從不在乎陸主青煙。
聽著他們的對話,霍季云的笑容突然沖破陰霾,如陽光初綻,燦爛得有些刺眼——她可是在試探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瑾弟,你想帶青煙去逛逛,那當然再好不過,表哥的度量這么大,怎么會反對呢?”
晏名瑾聞言大喜,沒想到霍季云的下一句話又將他打落云端!安贿^呢,堂哥我也很久沒逛市集了,不如你順道替我導覽導覽,以后我和青煙出門游玩也才知道什么地方有趣啊!闭Z畢,趁著齊洛飛無法阻攔,故意摟上陸青煙的小蠻腰,在她耳邊低聲道;“就順你的意!
一句呢喃,令她輕輕低下頭,隱去一絲不安——她不想得罪堡內任何人,所以拒絕的話語都說得婉轉,然后讓霍季云去當壞人;不過,他顯然看穿了她的意圖。
兩人各自揣測著對方的心思,被冷落的晏名瑾惱羞成怒,狠狠瞪了晏霄擱在陸青煙腰間的手一眼,什么恭敬的態度全都不見,冷哼一聲帶著一大群人掉頭離去。
霍季云靜靜盯著那群人的背影,突然問道;“剛才他的隨從好像沒有一個向少堡主行禮的?”
“是。”齊洛飛也很不滿他們恃主而驕的態度。
“叔叔將巡守堡外的人全換了是吧?”摸摸下巴想了一會兒,他忽而又笑盈盈地面向陸青煙!翱磥砟阏f得對,問題是不小啊!
“青煙沒說過什么!标懬酂熓缚诜裾J自己談論過堡內防務。他的話只是在提醒她,她泄露得太多了。
霍季云不在乎地聳肩,領著她準備繼續到臨水堡其它地方閑晃,而齊洛飛則盯著他倆的背影,心里有種荒謬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