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被選進宮的美人必定姿色不俗,當前又是數名并列,無論是扶在獅頭雕欄上的纖纖玉手,抑或倚在刻花石柱旁的窈窕身軀,看上去都是那么美輪美奐。
不過,從口中吐出的話語可就不一定美了。
“今晚皇上到哪兒了?”淑妃冷聲問著身旁的宮女。
“娘娘,是對育軒!
“又是寧妃?”淑妃一張艷麗的臉蛋因嫉妒而扭曲,鮮紅的胭脂噬人。
由于容華受寵,皇上特賜住對育軒,與住東、西宮的嬪妃們隔離開來,此舉更引起后宮羨妒交加。
“寧妃究竟有什么好?長得又不是頂美,又不和人打交道,自以為受皇上寵愛就了不起了?什么東西!”康妃在旁挑撥。
女人的善妒一觸即發,一句又一句惡毒攻訐滔滔而來。
“是啊是啊,你沒瞧她那股假正經的騷勁,成天粘在皇上身邊,好像沒有男人就不行了一樣。”
“聽說她老家只是個破茅屋,爹是個落弟秀才,已經作古了。家里人都死光了還能穩穩的做她的寧妃,說不定家學淵源都是向男人獻媚呢!”
“皇上八成被她迷得暈頭轉向,才會夜夜召她侍寢,怎么皇后娘娘也都沒說話,任由她胡來?真是的!”
“皇上都寵了她幾年,連個子兒也沒蹦出來,說不定是有什么隱疾呢!”
“哈哈……你真是口沒遮攔……”
花園另一頭,兩名宮女悄悄經過,夜風將話聲傳到她們耳里。綁著發髻、圓臉的丫頭隨著話語皺起眉,率先氣憤發難。
“小紅,你聽到了嗎?她們在說我們娘娘呢!”
名喚小紅的宮女沒應答,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些嬪妃自己不受寵,老是酸溜溜地咒罵寧妃娘娘,真不曉得進宮時的禮儀都學到哪里去了,你說是不是?”
小紅又點頭,睜大眼睛怯生生的模樣相當可愛。
“哎呀!我都忘了你不會說話。以后你遇到那些嬪妃和宮女可要離遠點,別讓她們抓到了你的痛腳,還有,你才剛來服侍寧妃娘娘,我來告訴你一些娘娘的習慣!
圓臉的宮女說話飛快,也不管別人有沒有聽懂,噼哩叭啦的說了一堆。
“娘娘沒什么難伺候的,就是皇上來了以后,咱們一步也不能踏入對育軒里,隔天早上也要比平常晚服侍娘娘更衣;平時選的簪子和衣服別太花哨,娘娘不喜歡那些;還有,娘娘講的每一句話,就算是話家常,你也不能說出去……。∵@你應該沒問題,另外,娘娘的行蹤不可隨便泄漏……”
小紅聽得頭歪了一邊,似懂非懂。
圓臉宮女眼角余光瞥到她懵懂的表情,連氣都沒有換,話尾卻換了一個風向,“這些瑣碎的事你久了就明白了,不用擔心。我一開始也是笨手笨腳的,娘娘不會罵人的。嘻,你不會笑我太多話吧?娘娘雖然沒有責備過我,但有時候她看我的眼光都會讓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說太多了。不過,不該說的我一句也不會說,所以娘娘才會用我到現在。”
小紅的頭更歪了,眼中出現一絲無力。
圓臉宮女看到她的表情,笑容變得有些尷尬,“看你的臉就知道,你一定也認為我太多話了!我說了這么多,也不知道你聽懂多少,反正以后在這里有我小綠罩著你,受了什么委屈就來找我——”兩人步入對育軒內,行至寧妃寢室門邊,小綠都還沒向內通報,門內即傳出溫和卻簡短有力的話聲——
“小綠,進來。”
前頭還連結著一長串絮絮叨叨,小綠通報的話都到了嘴邊,容華這一出聲,又害她全吞回去,差點岔了氣。
“娘娘,您怎么知道我回來了?”她意外地推門進去,看到的是容華常掛在嘴角的淺笑。
容華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頭給了她一個“你認為呢?”的眼神。
小綠難為情的轉頭,看到小紅也是一樣的眼神。
“好……好吧,我承認是我太多嘴,吵到娘娘了。娘娘,小綠要幫您梳頭嗎?還是幫您更衣?皇上今晚又是到對育軒,其他宮的娘娘全都——”
“她是新來的宮女?”容華淡淡地打斷她的話,注意起入門后一直默默無語、穿著宮女服的嬌水丫頭。
“是啊,她叫小紅,入宮沒多久,是來頂珊兒的位置的。唉!說到這個珊兒,怎么跑了也沒回來?這要抓到會殺頭的,娘娘您平常那么疼她——”
“幾歲了?”容華又“技巧性”地開口。
“?喔!我今年十七,娘娘您不知道嗎?其實我七歲就進宮,已經有十年了,跟宮里的嬤嬤學了好多——”
“我問的是小紅。”容華疑惑,到底是小綠沒給小紅開口的機會,還是這小紅當真資歷太淺,不懂見到嬪妃要行禮問好的?
“娘娘,小紅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的!毙【G這才想起忘了向容華解釋,“她和我一樣歲數,可借長得一副嬌嬌俏俏的模樣,竟是口不能言。哎呀!我都忘了,小紅,見到娘娘要問安……啊呀呀!我自己好像也忘了,真是糟糕……”
小綠自顧自地說著,突然發現四周一片寂靜,回過神才發現,容華和小紅正好整以暇地瞅著她,只差沒在嘴上說出——看你一個人還能講多久!
“娘娘……”窘了!
“罷了!”容華手輕指,免了她們的禮,“在我這兒當差,還是不會說話的好,你們說是嗎?”
是嗎?容華說話時雖然臉上帶著幾不可見的笑,小綠卻暗自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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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黑夜,容華一個人信步來到御花園僻靜的一角。
夜夜寵幸?她面無表情,腦子里思緒紊亂,孤寂的身影立在月光下,更顯冷清。所有事都只是個幌子,一個天大的騙局,萬人景仰的皇上根本不是在夜晚憐愛她,也不大愿意臨幸任何妃子,一切的一切只因皇上愛的根本是個男人!
李洛——一個男人,還是禮部司務,豈不可笑?
自她及笄進宮,便常聽到官女們私底下談論后宮的黑暗、淫亂,她知道自己貧寒出身又沒背景,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然后老死后宮。
她不甘心,也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她要以自己的方式站穩地位。
聽聞當今天子年輕氣盛,好大喜功卻不好色,既然無法以美色接近他,她便換個法子接近他——他懶,她就輔助他理政;他喜歡政績,她就幫他創造,花了幾年的時間,終于讓他了解她的才能。
直到某天,意外在皇上寢宮發現他斷袖的大秘密,她更是聰明的選擇了替他掩飾,絕口不提,于是她成了寧妃,在他人眼中,幾乎夜夜承受皇上恩澤。
沒有人知道,在夜晚,對育軒的大門是為李洛而開的,寧妃賜住對育軒也根本是個障眼法。因為此軒與玄武門近,每晚皇上到了軒里,便直接由密道通往宮外禮部司務寓所,戍守玄武門的侍衛都是精挑細選,這軒內的人他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皇上信任她,卻不愛慕她;依賴她,卻不留戀她,而為免皇上忌疑,她也盡量不與不相干的人接觸。她頂著個大黑鍋,背后他人議論紛紛,但她至少做到了一件事,就是讓每個人都知道,寧妃受寵,有左右皇上決定的力量。
高處不勝寒,但若不爬高,便要落入地獄。
她的笑一向能安撫皇上,可是卻安撫不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她根本笑不出來;一個人的時候,好冷。
其實她好想飛離這個華麗的牢籠,真的好想……好想……
“夜深露重,你是否應該待在對育軒內?”
背后突來的話語聲使容華一驚,但她鎮靜的沒有露出一絲慌張,打起招牌笑容,雍容地向后轉身。
“七王爺,既然夜深露重,你是否不該出現在這里?”對上朱翊調侃的雙眸,她自認語氣平穩,表情完美得沒有破綻。
“孤枕艱眠,所以你不愿一個人留在軒里?”一貫閑散的語氣。
“臣妾聽不懂王爺在說什么!惫抡黼y眠?他到底知道什么?容華的笑容有點僵硬了。
“你聽得懂!北持郑祚磳W她昂首向月,故作瀟灑的晃了兩步。“我和皇兄做了二十幾年的兄弟,會不知道他喜歡的是‘哪種人’嗎?”
“皇上白日操持政務,勞心勞力,而對育軒這兒幽靜,適合休息善氣,臣妾不愿擾——”
“你是在騙我,還是在騙你自己?”晃了回來,他定定站在她身前,目光像要穿透她的內心。
容華無法再裝傻下去了,只是她仍是淺笑,笑是她唯一的武器。
怎么她第一眼會覺得他和善?這個人,無害的外表里裝的根本是狡猾的靈魂,這個時間他會出現在這里,擺明就是沖著她來,他到底想做什么?
“王爺,深夜我倆在此談話,已是不合禮法,我該回宮了!彼庇X不能再和他談下去。
“你在逃避?我令你害怕嗎?”朱翊站的位置正好堵在她的去路前。
“王爺言重了,有什么好怕的呢?”為了證明她一點兒也不怕,容華逼自己直視他的眼,笑容依舊。
朱翊審視她許久,才饒富興味的說:“你的破綻,在這里!彼攘吮入p目,“你一向用笑容將心緒掩飾得很好,可是你的笑意并未到達眼里。你確實在害怕,怕我看穿了你的偽裝!
她默然無語,看著他的眼光沒有移動一些些,仍然是笑,不過多了絲陰霾。
又凝視她一會兒,他突然低笑兩聲,“不愧是寧妃,竟然還能不慌不亂?我這次回宮,本想調查行刺皇上的主謀,但現在我發現,有另一件事更值得我研究!
他探索的目光及曖昧的言論令容華的心狠狠一動,但表情當然毫無暇疵。
“七王爺!”她強調了他的身分,極力維持語氣平和。
到底是誰說七王爺沉穩自持?低調隱晦?
王公公!握緊拳頭,她想收回那只白玉鐲了。
“你知道嗎?其實你很有趣!彼源蟠蟮墓雌鹆怂呐d趣。
“臣妾淡而無味,何來有趣?”她忍住了瞪他的沖動,他這是尋她開心嗎?
“而且我相信你若發自真心的笑,會更美!彼Γ菑垺翱雌饋砗蜕啤钡哪樎拷,只是笑容里摻了點挑釁的意味。
“王爺謬贊了!焙喼睙o禮!她的笑快掛不住了,暗自咬牙,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
“皇兄確實有眼光,把你當個寶。”他又逼近,恣意地打量她!安贿^,他的使用方式錯誤!
到此,她的笑容完全凝結。
“你惱了?要不要真心笑一個給我看?”
“你!”
“你永遠都這么冷靜嗎?華兒?”
“什么?!”她的笑容終于崩潰,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盯著他。
“哈哈哈……”他還是成功的打破了她的冷靜,大笑著揚長而去。
“渾……可惡!”容華雖然氣得發抖,最后還是保持了寧妃的儀態,咽下了那些有損她尊貴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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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尚書莊仲淳,五十開外,被先皇托以太傅之重任,蓄著一把體面的黑髯,長相嚴肅,剛正不阿,正滔滔不絕的向朱祈良進言。
“皇上,國之存亡,系之在君。正心修身,而后齊家治國,明明德于天下,故君需嚴以律己,圖振朝綱。夫君王為百姓心之所向,必也以身作則,潔身自愛,欲使轄下斐然向風,則應——”
“身居廟堂之高,德披天下之民!庇鶗績,朱祈良低頭伏案,拿著枝朱筆批閱奏折,還心不在焉的接下話。
他已經盡量裝得很忙碌了,可是這個前朝重臣偏是不放過他,念了快半個時辰,說的又全不是他愛聽的。
每天聽的都差不多,他都快會背了。
“皇上也知任重道遠,故應遠離女色,致力政事。須知商紂亡于妲己,幽王滅于褒姒,前人殷鑒,皇上不可不慎。孟子有云——”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你要說什么我都知道!”嘆口氣放下筆,朱祈良瞄了一眼莊仲淳,“你就這么討厭寧妃?偏要舉一堆例子來證明她禍國殃民?”
對于這個妃子,他實在又愛又愧,愛的是她的才,愧的是利用她與李洛幽會,害得她淪為千夫所指之人。若說宮里對寧妃有支持與反對兩黨,這莊仲淳該是反對黨的黨魁吧?
“臣豈好辯哉?臣不得已也!皇上幾乎夜夜至對育軒,此非勤于政事之君王所為。”凜凜的目光、堅定的神情,十足忠臣一名。
“行了,朕自有主張!焙脦状味枷氚堰@個巨子轟下臺,但莊仲淳是先皇遺詔輔政大臣,又政績卓著……唉!朱祈良拿起一份重要奏摺,無奈地岔開話題,“邊關急報,韃靼侵我勢緩,似有勝望,唯駐防的李將軍中箭受傷,部隊群龍無首,現于距居庸關八達嶺數十里外兩軍僵持不下,你說這事該怎么辦?”
這……這不是該問兵部嗎?與他吏部何干?莊仲淳愣了一下,但仍肅穆地回覆,“老臣以為,應盡速派遣代理武將前去。”
“派誰好?”
“這……”若問莊仲淳哪個將軍領多少俸祿,他還可以行云流水地答出來;但問到哪個將軍比較會打仗,他怎么方便干涉?
正當為難之時,王公公像個救星般踏入。
“啟稟皇上,寧妃娘娘到!
“終于來了,宣宣宣!”這才是救星啊!朱祈良長吁口氣,一眼瞥見臉色難看的莊仲淳,故意輕咳兩聲,“咳!你先下去吧!”
“老臣告退。”恭敬的退出,半路還不小心和容華打了照面,莊仲淳臉色更加凝重,視而不見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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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完禮,容華捧著蓮蓉白玉羹,纖纖細步至朱祈良身邊,如往常般挨著他坐下,朝他露出一個春花般的笑。
“莊仲淳對你意見很多!敝炱砹枷裨诒г埂
“我知道,莊大人為官耿直,諍言直諫并沒有什么不好。”容華打開碗蓋,喂了他一口。
她很清楚莊仲淳敵視她,怕她妖媚禍國。不過對她而言,更難聽的話都聽過了,何況莊仲淳為公不為私,這實在不算什么。
“皇上,莊大人年高德重,說的話不無道理,他也是怕您太累。』噬吓紶栆苍摲潘勺约,在寢宮內休息幾天。”
“怎么一樣的話,你說的聽起來就順耳多了?”又吃了兩口白玉羹。
“臣妾服侍皇上不是一天兩天了!比萑A微笑。
“唔……”咽下口中的食物,朱祈良隨意瞄瞄桌上的奏摺,嘆口氣又拿起一份看起來比較“沒分量”的,含糊不情地咕噥,“這一份,戶部張寶善、夏永、李慶章三個人要升官,這種小事也要來煩朕!”
容華想了想這三人平時為官的毀譽,心知無妨,用她一貫安穩平和的語氣說道:“趙先生怎么說?”趙元任為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職權就如同宰相,另一個身分又是皇后娘娘的父親,也就是國丈,位高權重,凡奏章要到朱祈良面前之前,皆需先經過他的批閱。
“建議照準。”朱祈良眼睛盯著容華手中的白玉羹,詫異著她怎么沒有接著遞上下一口?
“那皇上還煩什么?”她仿佛在笑他自尋煩惱,在他皺眉前適時送上香滑的羹湯。原來連喂食都要挑好時機。
挑了挑眉,朱祈良毫不猶豫地在奏章上批了又紅又大的“準”字。每次有容華在旁,批公文的速度就會順利許多。
又拿起一份,“安南今年貢品數量大減,建請停止我朝布匹、瓷器……等等物料之輸出以為教訓……唉,停就停,拉拉雜雜寫一堆!
“皇上,每次臣妾來陪您,都會帶上一盅甜品吧?”容華暗自快速瞄過奏摺上寫的東西,“如果下回臣妾來了,卻沒有帶呢?”
朱祈良直覺地眉頭攏成一座小山,“朕會很不習慣,說不定還會生氣呢!”
“這些甜品就像那些出口安南的物資,若無預警斷絕,您想安南國王會有什么反應?更何況我們正與韃靼作戰,后顧無憂不是較有勝算?”
“你說得有道理——”朱祈良想想便要動筆。
“不過,若是皇上像安南對待我朝那般,待臣妾不好,臣妾免不了就要在甜品上偷工減料一番,以為抗議了。”她淺笑看了他一眼,在他寫下第一個字前又說了這一段。
她的話如一盞明燈,令朱祈良腦際一亮,快速的在奏招批下“減少輸出即可。”
這或許也是一種手段,容華從不直接于政,她清楚朱祈良一切的忌諱,所以下決策的永遠是圣明的皇上。
說到韃靼,朱祈良突然想起方才與莊仲淳討論的那份棘手奏摺,“還有這個,若把今天奏摺的麻煩程度排個名次,這份該是榜首了!
容華將奏章瀏覽一遍,“皇上煩惱的是接任武將的人選吧?”
“還是愛妃了解朕啊!”朱祈良聽到她說的話,不知為何心里就舒坦起來,好似事情已解決了一半。
“奏折上說,與韃靼之戰事已到尾聲,似有勝望,目前也只是兩軍膠著罷了,敵軍還在八達嶺數十里外呢!要成名首重軍功,只要主戰不主和,這場仗可以贏得很漂亮。所以皇上更不用憂心人選了,此為急件,不待幾日被推薦的能人必定泉涌而來,大臣們會幫您決定的!到時候再挑一個適當的不就行了?”四兩撥千金,又解決了一個難題。
朱祈良對今天的進度相當滿意,兩人像在閑談般翻過一份又一份的奏摺,直至蓮蓉白玉羹見了底,他終于撐不住丟下筆,打了一個呵欠,“啊……罷了罷了,余下的就如趙元任所擬吧!”
容華識趣的將食器收妥,有禮地起身,“那臣妾先離開了。”
她的利用價值只到這里,除此之外就沒有了,他再累,也不會期待她的陪伴。
即使背對著他走開,她仍是一臉淺笑,多年來已成了一種習慣——要坐穩寧妃的位置,便不能隨意讓人看出她的喜怒哀樂。
但真的沒有破綻嗎?想起朱翊刻意的撥捺,她玉手不由得撫上雙目。也因為這個動作,走出御書房后,她差點撞到一個人。
“莊大人?您還沒離開?”及時停住腳步,容華臉上沒有露出一絲驚嚇。
“娘娘!臣有一事不吐不快!鼻f仲淳想是忍了很久,等在門口堵她去路。平時在朱祈良面前進諫的,全搬到容華面前覆誦一遍,“自古圣王必有佳眷,扶君王以振朝綱,而今國家征戰,國事繁忙,皇上不應耽溺于美色之中。‘后漢書’有云,立夫人論婦禮,立九嬪以倡四德,娘娘應謹守禮紀,豈可……”字字忠勇愛國,句句鏗鏘有力,幾乎讓容華覺得自個兒真是個禍國殃民的禍水了。
她望著那把黑髯都快因氣憤而變得卷曲,總覺得這種情景似曾相識,捺下性子聽他說完,她才悠悠開口,“莊大人,請問您近親之中,是否有十七歲女孩兒,名叫小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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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樂繚繞,舞妓輕紗疊舞,穿梭在廳內的翔鳳金柱與賓客之間,皇后居住的坤寧宮內杯觥交錯,大開宴席,說是要針對皇上出巡護駕有功之人論功行賞。
皇后趙致玉坐在最上首,內閣首輔趙元任落坐賓客主位,其下是一干大臣,有的還攜家帶眷。其中最突兀的客人,也就是唯一被邀請的嬪妃容華,坐在趙元任正對面與其遙遙相望。
縱然坐在如此醒目的位置,容華始終靜靜地旁觀他人交談,偶爾微笑點頭表示禮貌,但是她絕不認為這場宴席真只是慰勞功臣這么簡單。
上座的皇后比容華印象中蒼白了些,臉色不見愉悅,白皙的肌膚沒有血色,似乎是不太舒服,投向容華的目光也沒什么好惡,或許是兩人平常就不熱絡,容華也不甚在意。然而對面的趙元任卻興致大起,頻頻與她眼神交會,坤寧宮內最醒目的西洋鍍金鏤空花瓶正好矗立在他背后,與他異常燦爛的笑容相映成趣。
趙元任從未如此積極地向容華表達善意,照理說,他應是恨死她這個與他女兒爭寵的女人才對。
權傾一時的內閣首輔,沒有理由需要向她示好。容華從來不想和他走得太近,正確的說,她從不想和任何人成群結黨,明哲保身才是她處世的原則。
可是趙元任顯然并不這么想,一晃眼,他已笑吟吟地來到眼前,容華不得已起身與他相對。
“趙先生。”正當容華施禮時,趙元任舉手制止了她。
“不必多禮,寧妃!爆F場人聲鼎沸,沒有人注意到這里的動靜,就算有人看到了,大概也只會以為他們在話家常!袄戏蛴幸皇孪肱c你談談,只得借這個機會和你好好聊聊!
容華懂了,趙元任不方便直接到對育軒找她,所以以皇后邀宴為由,與她短暫會晤。這個宴會對她而言雖稱不上鴻門宴,但幾道菜也絕非她能輕易咽下的。
“趙先生請說!壁s鴨于上架,明知是虎穴,也非跳不可。
“最近與韃子的戰事,居庸關李將軍負傷在身,無法再戰,朝廷需增派遞補的將軍前往,你應該知道此事?”趙元任相貌威武,臉上有深刻的紋路,此時笑起來倒像頭笑面虎。
“國家大事,臣妾怎么會知道?”容華謹慎因應他的試探。
“你不必謙虛了,宮里誰不曉得皇上最寵信的便是寧妃,事情無論大小都會與你商量!笨吞變删,趙元任直接切入重點。容華是聰明人,毋需他說太多!拔蚁胫,皇上對于派任武將的人選決定好了嗎?”
“皇上自有定奪。”她含蓄的回答。
“那就是還沒決定?”他得意地笑起來,“老夫就明說了吧!這次武將人選,我決定薦舉皇城校尉林愷前去!
會找到容華頭上,代表著他勢在必得,但她仍有些不明白,林愷只是小小校尉,職權有名無實,又未曾建過軍功,何德何能擔起防護居庸關重任?
確實,此仗要勝不難,平時邊關和韃靼零星戰役時起,這次只是小規模的戰事,派十個武將去,有十個可能立大功回來。趙元任便是要扶植自己人,也不該在她面前表現得這么明顯,天知道他只要在上奏時為林愷美言兩句,朱祈良省去動腦筋的力氣,定會干脆的答應他。
“先生的意見皇上一向重視,您要薦舉還會有問題嗎?”容華百思不解。
“你莫忘了,朱翊回來了。”說到此人,趙元任的笑容有些變形。
“七王爺與此事何干?”
“朱翊這個人城府深沉,皇上微服出巡遇刺,他的嫌疑可還沒完全洗清。他的封地在太原,京師方圓都是他的駐軍,諸王之中聲望最高的就是他,若被他開口討了這個差事去,立這個功不僅不費吹灰之力,還徒然壯大他的聲勢!。
容華靈光一閃,趙元任位高權重,當然不容許有人威脅到他的權勢?墒撬睦镫[然覺得朱翊即使要搶功,也會做得漂漂亮亮,不會留下痕跡落人口舌。
而刺殺皇上的主謀,她仍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朱翊,但就她目前所觀察到的,他對朱祈良的態度并沒有不合宜的地方。
雖然私底下他對她的言行根本像個登徒子。
“無論是七王爺、林校尉,誰是適合的人選,皇上會有決定!彼荒苤辛,不偏袒任何一方。
“就怕皇上一時胡涂,做下錯誤的決定,養虎為患哪!”趙元任重重地嘆口氣,“所以老夫希望寧妃你幫個忙,在皇上決定時從旁推一把,替林愷說幾句好話,再加上我的薦舉,他的機會就大了!
“臣妾人微言輕,這件事只伯無能為力。”她一點也不想成為他的工具,“何不請皇后娘娘助拳?皇后說的話,一定比臣妾說的有用多了。”
“皇上常跑的可是對育軒,不是坤寧宮。∥野涯惝斪约喝,也不見外的說了,這次林愷非補上不可,即使不幸沒被選上,也不能讓朱翊搶這個便宜!”趙元任的目光漸漸變得冰冷,直直射向容華,“老夫從來沒拜托過人,寧妃不答應老夫嗎?”
這種強迫式的攏絡,教容華進退不得,答應了,只怕以后便被視為趙派人馬;不答應,等于替自己樹立了一個強敵。
“臣妾……盡力而為。”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