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媽媽不僅笑瞇瞇地邊聽邊點頭,還不時添油加醋補充:“對啊對啊,這小子心眼比針還小,而且信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跟他爸一個德性,平時悶葫蘆一個,一開口語氣沖得要死,家教都不知去哪了!
聽她把自家兒子批評得一無是處,清瀲反而心虛起來,“其……其實也還好啦。”
“什么還好,一點都不聽他老媽的話,都跟他說了有了你他就可以滾蛋了,他還是每天來荼毒我的眼睛。”
“這……這說明他有孝心。”而且神經剛強,否則一般人被自家老媽這么一說,怕不悲憤得吐血。
“孝心?有哪家孝順兒子會像他那樣吝于對媽媽正常地笑一下?一張臉整天陰陽怪氣的!”
“藤同……藤祈的個性本來就是那樣,看久了也就習慣了,若他現在對我正常地笑,我可能會嚇得魂不附體呢。”
“我寧可多魂不附體幾回,瞧清瀲你的笑容多可愛啊。唉,偏偏生了個個性別扭的兒子!
“男孩子也有可愛的時候啦!庇绕涫呛π邥r。
藤媽媽微笑了,“這樣看來,清瀲大有希望成為臭小子真正的女朋友呢!
正在削蘋果的清瀲差點削到自己的手,又擺出了招牌傻笑,“藤媽媽原來知道我不是他女朋友。俊
“我的兒子我還不了解嗎?”藤媽媽撇撇嘴,“那小子也沒指望能騙過我,他大概是怕我總嘮叨吧。不過幸虧這樣我才能遇見可愛的清瀲,就放他一馬吧!
“我也很喜歡藤媽媽呀!边@是大實話,不知為何待在婦人身邊就是有種很舒服的感覺。
“不過臭小子沒有拿什么要挾你吧?”
清瀲急急擺手,“沒有,他只是說藤媽媽一直想有個女兒,希望我多陪陪你!
“呵,”藤媽媽抿嘴,“他竟然還記得。”
見清瀲疑惑,她解釋:“他小學時有一次寫的作文題目是‘我的夢想’,回家后就問我有沒有什么夢想,我對他說我希望有個女兒。其實是因為我年少時曾夢想當個空姐,后來遇上他爸爸沒當成,所以若有個女兒就能讓她繼承我的夢想了!
清瀲暴汗,藤媽媽不會轉移夢想到她身上,讓她去做空姐吧?
“不過他不知道,這么多年來,我的夢想早就變了呢!碧賸寢屚巴猓樕下冻錾儆械臏厝嵘袂。
被她的神情迷惑,清瀲不禁開口問道:“藤媽媽,到底怎樣才算是夢想呢?”是什么樣的魔力,會讓一個大咧咧、有點蠱惑(看藤媽媽經常扁兒子的手法,清瀲一直懷疑她以前在道上混過)的年輕母親散發出這樣炫目的母性光輝?
“嗯?”藤媽媽歪歪頭,“我從未認真想過這個問題耶,不過夢想給我的感覺,大概是即使你知道很難實現,但仍是不能放棄,并且放在心中很多年的吧!
“是這樣嗎……”清瀲喃喃,“那我也有一個夢想呢。”
藤媽媽不由看她。女孩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雖然唇角習慣性地噙著笑意,可不知為何看起來說不出的哀傷。她心下詫異:這女孩有的究竟是什么樣的夢想?
平日總是眉眼彎彎的女孩若是哀傷起來,會令人格外難受。藤媽媽不愿再談這個話題,伸伸懶腰,“坐得骨頭都軟了,清瀲,陪我去院子里散散步吧。”
清瀲回神,連忙起身執住她的手。走廊外面有些吵鬧,她們原不在意,剛走到門口一張滾動病床就從眼前飛馳而過,旁邊還緊緊跟著個慟哭的中年婦人。那婦人哭得甚是悲切,口中反反復復嚎著:“……小紋……醒醒啊……爸媽答應你不會分開……醒醒啊……”
清瀲和藤媽媽不由駐足,望著救護床沖進急救室,門“砰”地將婦人擋在外頭,她以一種絕望的姿勢攀在緊閉的門上,好半天才呆呆地顫巍巍地退回長椅上,低聲啜泣。
藤媽媽忍不住走過去安慰她,在婦人斷斷續續的自責中了解了大概,原來是她的女兒無法接受父母離婚,竟沖動地開煤氣自絕抗議。
“那孩子被我們捧在手心慣了……這么大了還像個小孩子……我也不想離婚,可他外面都有女人了……嗚……小紋,你千萬不能出什么事……”
婦人顫抖地松開手上緊攥著的字條,在皺巴巴的褶痕中,清瀲仍能辨認出屬于女孩子的娟秀字跡——
“我希望爸爸媽媽能夠幸福,可是沒了你們,我無法幸福!
藤媽媽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清瀲緊張地欲扶她回房,可藤媽媽搖頭拒絕,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撫著婦人的肩安靜地聽她訴說。
稍晚她們回房間時,藤媽媽沉默了許多,煞白的臉色仍是沒有好轉起來,她似是累極躺下閉上眼睛,靜了一會突然對清瀲說:“其實夢想還可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我曾有許多夢想,最希望能實現的是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明知道,也許會傷到別人……”
清瀲默然,直至藤媽媽的呼吸變得平穩舒緩,她才輕輕走出掩上門。她去詢問了那個女孩的情況,得到的回答是初步診斷為腦死。雖然在地府時經手了無數樁生生死死,但初次以普通人的身份接觸生老病死,她仍是有些黯然。
女孩的病房靜寂,悲傷的母親滿臉淚痕地伏在床邊睡著了。清瀲靜靜在床頭站了一會,垂眸望著女孩蒼白清秀的年輕臉龐,默默在心里對她說:“希望你早日醒過來,因為我們的夢想,很相似呢!
一個人慢慢地往回走,望著地上路燈拖出的長長影子,心情又因為今日的所見所聞凄涼了幾分。一輛腳踏車在她身邊風馳電掣而過,她嘴唇微動,腳踏車卻已消失在漆黑的道路盡頭,徒余下一陣風卷起地上一張沒有歸宿的廢紙,以及她膝上,隨風微蕩的裙擺。
清瀲回眸望著那片漆黑半晌,轉身低頭繼續挪動腳步。身后突然又傳來動靜,藤祈去而復返,呼吸有些急促地問她:“你要回去了?我媽還好吧?”
“藤媽媽沒事,已經睡下了,剛才本想喊你的。”
藤祈看看表,露出少見的懊惱,“今天被纏住錯過了會客時間,本以為能趕上的……”
清瀲微笑,抬目凝望眼前鬢發些許凌亂的男生。
藤祈呼吸漸漸平息,突然問她:“怎么了,表情怪怪的?”
女孩不答,仍是靜靜笑著看他。兩人的目光在夜空中交織良久,他終于遲疑地伸出手輕柔地擦過她的眼角,放低了聲音問:“哭過了?”
好小聲好小聲的細語,可是卻好溫柔好溫柔,清瀲終于忍不住輕輕將頭靠在滕祈的胸前,“藤同學。”
“嗯?”
怦怦怦,閉眼聆聽他平穩的心跳,很溫暖很安心。
“藤同學。”
“嗯。”
“藤祈!
男孩頓了下,仍是輕應了聲,然后一支手輕輕撫上她的頭發。
半夜里清瀲醒轉過來,發現自己身處臥室,床橘黃的燈光流瀉出溫暖的光線。她翻個身,突然發現自己手中緊握著某樣東西。那是一個人的手指,順著手指看下去,她在床邊地板上看見了睡熟的藤祈。他似乎是不小心睡著了的,頭發還沒解開,平日里輕易不開的薄唇微張,看起來突然幼稚了好幾歲,終于有點鄰家弟弟的感覺了。
清瀲輕笑,記起自己在回來后裝瘋賣傻向藤祈撒嬌,一定要他給她講睡前故事。藤祈青白著臉坐在她床邊不發一言,忍了許久仍是沒敢甩開她的手,結果她是在自己的咕噥抱怨聲中睡著的。
她躺回枕頭上,手里扔是抓著滕祈的指尖。盯著墻上斑駁的光影許久,她對著天花板說:“藤媽媽,其實你現在的夢想是希望藤祈能幸福吧?”
沉默一會,又自言自語:“為什么大家的夢想都如此相似呢?”
蟑螂是打不死的。
狗改不了吃屎。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地球還在運轉,人還是要活下去。
上面這些話,其實只是想說明清瀲仍是清瀲,即使是一時觸景傷情大大傷感了一把,但很快又恢復成了那個活潑愛笑欺軟怕硬亂說話的女孩,而本文,還是熱血青春校園故事。
學生會鬧劇般的選舉終于轟轟烈烈落下了帷幕,結果令眾人大跌眼鏡。
啪啪啪,鮮花掌聲歡迎我們的新任學生會長,古典柔弱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小采同學。
投票中的得力大軍是籃球社足球社那幫五大三粗的男生,他們投票的理由是:珠眸含淚,瑟瑟發抖,我見猶憐。直白一點就是說,這么一只可愛的羔羊,哪有野狼會不喜歡呢?
至于那些隨便投哪個都行的閑散人等,五名候選人中唯一沒有刊登出正面照片、始終以窈窕剪影見人的神秘美少女無疑最為吸引人。
但是由于小采只是逗留一個學期的交換學生,她注定是青銅學園有史以來任期最短的學生會長。
結果出來那天,清瀲和小采嘴巴張成“O”形,僵在公告牌前化做了兩具石像。旁邊的藤祈對著結果滿意地點點頭,轉臉對她們露出百年難得一現的正常笑容,說:“這個世界真是有趣,對吧?”
化作石像的清瀲當然無法回答他,這個“驚喜”讓她真正領略到了青銅學園的無厘頭,簡直和地府有得一拼。很久很久以后,清瀲在想起這件事時都會罵自己真是笨,在這時就應該早察覺到不對勁了,竟還是被人耍了一回。
競選結束后第一件事就是歡送原任會長,歡迎新會長,因此學生會主要干部決定來一趟遠游,遠游資金來自學生會三大巨頭——會長、副會長、體育部長靠賣盜名相片賺來的錢。
因為要過夜,清瀲和藤祈特地一起去醫院告知藤媽媽,她似乎恢復了精神,仍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與那天煞白著臉與清瀲談論夢想的脆弱婦人判若兩人。清瀲還探望了那天自絕的女孩,她的情況并沒有好轉,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沒有復蘇的跡象。
一切似乎維持著原先的模樣,不過清瀲知道,某些事情已經發生了無法恢復的變化。
黃土道上,一輛長途大客車顛簸前進。
車里正是青銅學園學生會的一群干部,此時眾人的行徑一目了然,有以原會長和體育部長為首打撲克的喧囂一派,有副會長藤祈這樣在此環境中竟能安之若素地睡著的“覺父”、“覺母”,當然還有如清瀲和小采的小女生集團。
他們前往的是離B城有半天行程的一個小古城,周五午間出發,周日晚上正好回B城,十多人只用請半天假,還可在外夜宿兩晚,所以大家興致都算高昂?斓焦懦菚r,客車轉上這條黃土大道,此時已是近黃昏,碩大的紅日盡斂它張狂的光翅,懸在西邊的天空將墜不墜。道上的黃土染上暮日妖艷的紅色,瑰麗奪目,頗有感覺。古城門就在黃塵彌漫的道路盡頭現出形來。
原本正在對小采進行教育——“做同人女也要有品位,怎么能看什么什么輔導課那種漫畫呢!”的清瀲突然停了口,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怎么了,清瀲姐?”打算掏出小本子的小采奇怪問道。
“這城門看起來好生眼熟……”
“會嗎,古代的城門不都是一個樣的?”小采也探頭過來,“與歷史課本上那些照片差不多嘛,不過怎么涂了這么一層漆,看起來好惡俗哦!”
清瀲也有同感,城門被翻新過,墻上的塔樓都上了顏色鮮艷的油漆,與古樸的石頭城墻格格不入,“現代人的品位真是奇怪!彼栈啬抗,發現小采手上的小本子,“小采,你拿出紙筆干什么?”
“嗄?這個,”小采露出標準的好孩子笑容,“我要把清瀲姐剛才的‘品位同人女’教育歸納重點啊!
真不愧是IQ200的好好學生!清瀲頭上冒出豆大汗滴,再次咒罵起閻王的糟蹋人才來。
車停穩了,清瀲先把小采趕下車,待到大家都快走完時才背起自己的小背包,順手拎起小采的旅行袋,手上驀地一沉,她收勢不住向前撲去——
一只手從背后伸出攔腰截住她,把她自狼狽跌地的悲慘命運中搶救出來。清瀲忙回頭對救命恩人報以感激一笑,不過救命恩人并不領情,面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越過她下車了。
“有必要這么酷嗎?”清瀲咕噥,回頭卻發現地上害她差點狗吃屎的罪魁禍首不見了。
車下小采正等著她,腳邊放著那個旅行袋。
“小采,你的袋子……”
“不知道耶,剛才副會長一言不發地放在這就走了!
“里面裝了什么,這么重?”害她差點摔跤。
“宿舍的同學怕我晚上無聊叫我帶上的!毙〔衫_袋子拉鏈一角,滿袋的漫畫書赫然在目,“很重嗎?”她單手提起旅行袋蹦蹦跳跳走了幾步。
IQ200加怪力女!清瀲開始懷疑起自己在閻王殿B棟生存下去的意義,就連一個實習生都這么恐怖,叫她這個普通的鬼仔怎么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