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火——
他聽過這東西,黑火的威力,就連遠在千里之外的他也聽過。
他聽人說過大宋的工匠制造了黑火,那火藥威力極猛,拳頭大小的分量就能震天動地,輕易便能吞噬炸毀掉一整問屋,一個腦袋的分量就能炸穿一座城門。當時這消息一出,便驚動了意欲南侵的大汗蒙哥。黑火烕力的謠言,更是在軍營里快速散播,人人都想弄點來看看,人人也都怕真的會遇上那黑火。
但后來,他也聽說那工匠為了不知名的原因,燒了制圖北逃,當工匠被蒙古將軍找到,可那工匠堅決不肯再繪出制圖,還放黑火自焚,連同妻兒也一起葬身火窟。
他記得那工匠姓左,她也姓左——-
他震懾不已,脫口問:“你爹是左清秋?”
她哽咽點頭,淚水浸濕了他的肩頭。
“爹放火自焚,只為保我與娘……”她哭著啞聲道:“那夜……他騙我說會同我與娘在城外會合,他從沒說過謊,我不知他騙我……我沒想到他會騙我……我看到黑火,聽見爆炸聲,我想回去找爹,但娘抓著我,不準我回去……”她痛苦的緊攀著他,淚不停的流。
他能感覺到她的痛苦,那苦與痛揪抓著心,讓他心也痛。
“我不是故意的……我做那東西……只是為了御敵……我只是改了萬人敵的配方我不知道黑火能造成那么大的傷害……我以為只要威力夠強大,敵人看了就不會上前,就會打消進攻的念頭……但我太天真了……當我發現王爺打算拿來做什么,當我發現他不只想用在守城,還想用來攻城時,我立刻燒了制圖,爹回來發現我做了什么,立刻帶我與娘逃走……是我的錯,不是爹,是我……都是我……”她是那么痛苦自責,哭得無法自已,小小的身子在他懷中顫抖著,淚水一再滑落。她爹因她而死,她娘又為救她而亡,難怪他當初看見她時,她眼里透著崩漬的絕望。
“爹死了……娘死了……都是我害的……若不是因為我……若不是為了我……”她再說不下去,只是在他懷中放聲大哭。
他無法想像她如何能承受這一切,他知道她被迫遠離家園,卻沒想到這后面竟有如此曲折痛苦的原由。
“對不起,我很抱歉……”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讓她好一點,到頭來只能伸出雙手將她輕擁,讓她將小臉埋在他早已濕透的肩頭,痛哭一場。
她哭了好久好久,他不斷的撫著她的背,感覺一顆心,被她的淚燙著,燒著,生生熬著,都快要熟爛了,卻仍會痛。
然后,像是經過了千百年之后,她終于慢慢平息了下來,雖然時不時還是會抽泣一下,卻不再哭得他肝腸寸斷。
他偷偷松了口氣,萬分心疼的親吻著她的額頭。
她又抽泣了一聲,安靜的蜷縮在他懷里。
桌上的蠟燭,已燒化了大半,和她一般流著殘淚,但仍悄悄的燒著,散發著光輝,映照著桌上她為他所繪的圖紙。
差不多在這時候,他才驀然領牾,她剛剛做了什么。
她為他畫了圖,她大半夜爬起來,就只是為了他,畫了這些制圖。
那救火車樓,是為他畫的。
她下午來找他,是因為失了火?,她在澡堂里偷哭,是因為失了火,她趕他走,是因為失了火。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在火場中,因為她在乎。
在乎他一一
這女人在乎他,她不曾說出口,可她在乎他,比誰都還要在乎一一這領牾,讓他心口一震,驀然狂奔,教全身上下都熱了起來。
所以她爬起來畫圖,就連冷也不覺得,即便這可能暴露她掩藏多時的身份,她還是為他設計這救火車樓,為他畫下這救火車樓,為的就只是讓他不再需要冒險進入火場,讓他能快速滅掉那些大火。
從來沒有人,為他做到這么多,為他付出這么多。
他懷疑她知道自己透露了什么,可他知道。
那些圖,不只是圖,是她給的信任,是她的心。
就是這一剎,他知道自己愛上了她,早已深深被她擄獲。
當他說要把命給她時,沒想到會連心也交了出去,就連靈魂也被她偷走。
他被自己竟仍有如此深刻洶涌的情感嚇得無法動彈,卻也同時想就此將她揉進身體里,再也不讓她帶著他的心四處亂走。
天知道,若讓人知曉她是左清秋的女兒,若讓人曉得她才是制造出黑火的人,她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的。
因為那表示,只要得到她,就能得到這個世界。
人們會爭相踏過他的尸體,只為能得到她,只為能將她掌握在手中。
那讓他嚇出一身冷汗。
他清楚只有一個辦法,能夠解決這件事,他抬手抓起那救火車樓的圖紙,將它擱到燭火上,燒了。
察覺他在動,她睜眼看見他眼中有火光,回頭才發現他做了什么,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試圖把他手中握著的圖紙,從燭火上推開,但已是不及,那張制圖已經在他手中燒了起來,瞬間燒掉大半。
“你做什么?!”繡夜回首錯愕的看著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不需要這個!彼麑⒛菬募堊詈蟮臍埢鸷突覡a,擱到她的筆洗中,垂眼瞅著她說:“火叉、火索、水袋、唧筒,那些一般的滅火器具就夠了,我也會派人建望樓,讓人看守,你說的那些,都能做,但我不需要這個救火車樓!彼躲兜目粗澳悴恍胚@可以用?”
“不,我相信這能用!彼,“這是我見過最好的滅火工具!
“但你不需要?”繡夜困惑的看著他。
“我不想要!彼麛蒯懡罔F的說。
繡夜心頭微顫,瞧著他的眼,忽然問,知道他在說什么,但她仍看著他,壓著心口,顫聲問。
“為……為什么?”
他撫著她猶有淚痕的小臉,道:“因為這車樓的構想太好、太驚人,那會傳出去,會讓人找來,想知道那是誰設計的,想找出那是誰做的,而我寧愿死,也不愿意冒險失去你。”她震懾的看著他,無法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我是張揚,而你只是我的妻,這樣就好,這樣就夠了!彼嬷,淚眼朦朧的看著他:“但是……你我不要不想要你冒險……”有她這句,他夠了,此生再無憾很。
他撫著她的小臉,伸手將那嬌小卻勇敢的女人,再次摟進懷中,親吻她的額、她淚濕的眼,道:“我沒那么脆弱,不會那么輕易死去,我是個怪物,是阿朗騰。你知道的,我是你的,我的命是你的,你不允許,我不能死,不準死,對不對?”滾燙的淚,又再放肆奔流。
她抬起小手緊緊擁抱他,環抱著身前的男人,在他耳邊哽咽同意。
“是的,你是我的,我不允許,你不能死、不準死”
“只要你希望,我就不會死,死了也會回到你身邊,護你一生一世!彼f的一字一句,都如滾燙的黃金,烙印在心。
她無以回報,明知不該,卻依然忍不住,脫口告訴他:“若然如此,我愿此生都做你妻!彼磷×藲庀ⅲ鋈煌肆碎_來,看著她的眼,不敢相信的啞聲問:“你說真的?”她不該這么說的,不該給他希望,不該將他扯進她早已毀掉的一生;若被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一輩子都會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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