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秋提著簡易的行李,一臉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古樸大門。
他剛出機場,就被一輛黑色的轎車載到了這里。
黑底金字的名牌上,寫著“月川”。
“月川……”他輕聲地念了。
好熟悉的姓氏……在哪里聽過……
“請進吧!歷先生!遍T口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看他遲遲不動,作出邀請的手勢。
他點了點頭,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踏進了高高的門檻。
首先令他吃驚的,是這座宅院的布置。
和古老日式外墻所能聯想到的完全不同,這座宅院的布置,居然帶著極為明顯的中式風情。飛檐和青瓦,配著寬闊的木回廊,有一種奇異的協調感。
他在紅漆的拱橋上停了下來,微風吹過,帶來了一陣櫻花雨。
他的眼神迷離起來。
“歷先生?”領路的人喊他。
“!”他回過神,因為自己的失態而覺得懊惱,他來這里可不是為了觀光。
跟著那人,他踏進了一間空曠的和室。
“先生,歷先生到了!鳖I路的男人深深地鞠躬。
這時歷秋才看清了,在和室里,坐著一個人。
那個男人背對著他,端坐在屋子的正中間,前面放了矮桌,像是正在喝茶。
男人開了口,說了一句日文,黑西裝的男人退了下去。
歷秋站在門口,疑惑地看著這個男人筆挺的背影。
“你就是歷秋?”那個男人能說一口字正腔圓的中文。
“是的!睔v秋回答。
“請進來吧!”那個男人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
歷秋走了進去。
他走到那個男人的正面,這才看清男人的長相。
不是他以為的兇神惡煞,相反,這個男人長得斯文俊美,一派風度翩翩。
“請喝茶!蹦腥税咽种械牟璞f了過來,歷秋只能接住。
“我叫做月川紅葉。”那男人看著他:“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名字吧!”
是的,歷秋已經想起來他為什么會覺得“月川”這個姓氏讓他感覺熟悉。
歷秋學的是商課,他當然聽說過月川這個家族。
月川家不但是日本舊王朝時代就延續下來的貴族,在日本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且,由月川家主掌的“天下企業”是在國際上也是數一數二的財閥集團。
月川紅葉,是月川家這一代的繼承人,也就是“天下企業”的現任主席。
“不知道月川先生為什么要綁架我的未婚妻?”歷秋單刀直入地問。
以月川紅葉的身份和地位,居然會公然在街頭擄走一個普通女人,怎么想都是件太過奇怪的事情。
“綁架?不,你說得太嚴重了,我只是派人把她給找回來而已!痹麓t葉低頭喝著茶,平和地回答了他:“你也應該知道,她這個人,骨子里可是很固執的。不來硬的,她怎么肯乖乖回來?”
“你說……”歷秋微微一怔:“你和赤蝶是認識的?”
輪到月川紅葉皺起了眉:“你叫她什么?”
“赤蝶。№n赤蝶,那不是她的名字嗎?”
月川紅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神色間突然凝重起來。
“月川先生!睔v秋追問著他:“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嗎?你為什么要從我身邊帶走赤蝶?”
“韓赤蝶?”月川紅葉的眼睛里有著歷秋看不明白的深意:“她是這么告訴你的?為什么……”
“什么?”歷秋沒有聽清。
“聽說,你想要娶她。”月川紅葉開始重新打量這個普通的男人。
是的,這個男人實在太過普通了。就算撇開容貌不談,以他目前所掌握的資料來看,這個叫做歷秋的男人,不過是一個安安份份,老老實實的小職員而已。朝九晚五地在一家商場的失物招領處工作,這輩子到過離家最遠的地方,恐怕也就是這里了。
可就是因為太普通了,才更加奇怪,
“是的,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除了她的名字,你了解她嗎?她從哪里來?有什么樣的過去,什么樣的背景?這些你都了解嗎?”
“赤蝶她沒什么親人,過去也是單純的,她身體不好,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醫院里渡過!
“是嗎?”月川紅葉笑了:“那么,你以為這是什么地方?”
歷秋怔住了。
“那我告訴你,她的本名是月川蝶,她是我月川紅葉的妹妹,月川家的大小姐,這些你又知不知道呢?”月川紅葉挑起眉毛看著歷秋:“你以為自己很了解她?你連要娶的人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還來質問我為什么要找回自己的妹妹,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月川……”歷秋愣在那里:“她是你妹妹?”
“蝶在五年前離家出走,之前一直住在這所房子里。她身體不好倒是真的,不過我們月川家有自己的私人醫院,沒有必要去外面的醫院看病!
“可是,我們明明是在醫院里……”
“歷先生,我不知道蝶為什么要對你說謊,可是對于自己為什么要找你,我可是清楚不過的!痹麓t葉把爐火上溫熱的茶壺拿了下來,為自己又倒了一杯:“很抱歉,婚禮必須取消,你不能娶她!
“為什么?”歷秋吃驚地問。
“因為月川家需要蝶,她只能和家族指定的男性結婚!
“我沒想到,這個時代,居然還有這種迂腐的作法!睔v秋溫和的眼睛里醞釀著怒氣:“赤蝶是成年人了,她想要選擇和誰結婚是她的自由。我要娶的是韓赤蝶,不是月川蝶。除非是她自己不愿意嫁給我,否則,任何人都沒有權力代替她說出取消婚禮這樣的話來。”
月川紅葉有些驚訝地看著歷秋。
這個普通的男人……真的是那么普通嗎?
是的,再怎么看都很普通,可是……總有些奇怪的感覺……
“你真的這么愛她?她隱瞞身份,欺騙了你三年,你真的一點也不在意?”
“欺騙?月川先生,我們又何嘗能夠真正地去了解另一個人呢?你的一生之中,就沒有為了保護自己或者保護別人說過任何的謊話?我相信,赤蝶有她的理由,要是她是出于善意的,就不能稱作欺騙。”
月川紅葉慢慢地喝著手中的茶,慢慢地說:“你以為自己站在什么地方?這是京都的月川家,蝶是我唯一的妹妹。以我月川家的背景,你覺得自己配得上她嗎?”
“月川先生,你指的是哪一方面?金錢,地位,或者外表?或許在你的眼里我真的一項也不合格。可是,你真的覺得那些東西很重要嗎?真的不是負擔,只有榮耀嗎?”
月川紅葉停下了喝茶的動作。
從淡淡的水氣里面看過去,歷秋堅定的神情映入了他的眼底。
這個男人,有執著又包容的心……
也許蝶,真是愛上了也不一定……
“赤蝶!彼p聲地叫著那個蜷縮著坐在走廊盡頭的背影。
那背影一僵,飛快地回過頭來。
“秋!”那張還帶著淚水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是啊!”他微笑著:“我來找你了!
月川蝶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他。
“秋……”她喃喃地喊著他的名字!澳闶莵碚椅业,是來找我的……”
“怎么了,赤蝶?”他不放心地拉開了距離,看見她又哭又笑的表情:“出什么事了?”
“不行,我們要走了,要離開這里,要離開這里!”月川蝶慌亂不安地看著他:“秋,我們走了好不好?”
“可是……”
他還沒有說完,就被月川蝶拉著跑了起來。
“赤蝶!”他愕然地被她大力拉著往外間跑去。
“蝶,你要去哪里?”走廊的轉角,月川紅葉的身影赫然地站立在那里。
被他擋住,月川蝶只能停了下來。
“赤蝶,你怎么了?”身后的歷秋也疑惑地問。
“哥哥,我要走了,我們要走了。你讓我們走好不好?”月川蝶緊緊地抓住了歷秋的手,抓得他有些疼痛。
“為什么?你為什么急著要走,你為什么一回來就古古怪怪的?”月川紅葉走了過來:“我都說過了,我不一定會拆散你們,你為什么還這么著急要離開這里?”
“不是的,哥哥。你就讓我們走吧!”月川蝶突然跪了下來,苦苦哀求著他:“你就當沒有過我這個妹妹,好不好?”
另兩個人都被她的舉動給嚇了一跳。
“赤蝶,你到底是怎么了?”歷秋蹲了下去,著急地追問著她。
“秋,你是我的,我的……你不能留在這里,不能……”月川蝶把頭埋到他的肩上,臉色一片蒼白。
歷秋莫明所以,可是月川紅葉的臉色卻變了。
他看著歷秋,回想起月川蝶這幾天怪異的言行,越想,越覺得不對。
“蝶!痹麓t葉開了口,語氣帶著試探的味道:“他是誰?”
月川蝶倒抽了一口涼氣。
“蝶!”月川紅葉沖了過來,一把拉起了月川蝶,強迫她看著自己:“你說,這個人是誰?”他手指指著的,是歷秋。
“不是的,不是的,他不是!”月川蝶大聲地叫嚷起來:“他不是的,不是的,他是我的秋,是我的!”
“啪!”的一聲,月川蝶的尖叫嘎然而止。
她的臉上,浮現了鮮紅的掌印。
“月川蝶!”月川紅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給我好好地回答,他到底是誰?”
“他不是……”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這么做?”月川紅葉的眼睛里浮現出了怒火:“我說你為什么叫自己韓赤蝶,我說你為什么求我不要把他找來。原來……”
“月川先生,你這是做什么?”歷秋抓住了他拉在月川蝶領口的手:“快放開她,你把她嚇壞了!”
“你……”月川紅葉轉過頭來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古怪到了極點:“你怎么會……”
“哥哥,他是我的未婚夫,他對我很好,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我是你唯一的妹妹,你幫幫我好不好?”月川蝶側著頭,被咬破的嘴角流出了血來:“他答應過我的,他說,他愿意用來交換的。我只要他,我只要他。
“你胡說些什么!你是月川蝶!月川蝶!”月川紅葉粗魯地搖晃著她:“你醒一醒好不好!”
“誰是誰?誰不是誰?”月川蝶把臉轉了過來,她的眼睛里一片空洞:“我只知道,他是秋,我的秋!和你們一點關系也沒有,只是愛上我,只愛著我的秋!”
“我不能容許這樣,你太過份了,我要告訴……”
“赤蝶!”發覺不太對勁的歷秋剛想伸出手把她搶到自己的懷里,卻意外地看見了一抹冷光。
冰冷的光!
沒有人能預見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月川紅葉松開了手,轉而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鮮血從他的指縫里流淌出來,連他自己都一臉的不愿相信。
尖銳的水果刀從顫抖的手心里滑落下來,落到了走廊的木質地板上,發出了夸張的聲音。
歷秋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他扶住了月川紅葉軟倒的身體,把他平放到了地上,并用力摁住了傷口。
“赤蝶,叫救護車!”他擔憂地看著月川紅葉迅速失去血色的臉龐,知道這一刀有可能刺中了要害。
“哥哥……”月川蝶也嚇呆了,她木然地看著流淌到地上的鮮血,嘴里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不想的,我不是要……”
“赤蝶!你先別怕!快找人來!”
“蝶……”地上的月川紅葉依然意識清醒:“你為什么……不能這么做……”
這時,正好有傭人經過,看見這血淋淋的場面立刻尖叫起來,手上的東西打了一地。
“啊──!”月川蝶也跟著尖叫起來,拔腿往外面跑去。歷秋一把拉過了那個嚇壞了的傭人,把他的手摁到了傷口上。
“用力摁!”他交待著:“我會找人來的!”
說完,他也跟著跑了出去。
留下了那個可憐的,被拉來當成止血繃帶的人……
“赤蝶!赤蝶!”在路上找到人叫救護車后,歷秋追著月川蝶一直到了大門。他也顧不上滿手滿身的鮮血,只是怕月川蝶會有什么意外。
“你停下來啊!”他在月川蝶身后大聲地叫著。
月川蝶卻像是完全沒有聽見,還是一個勁地往前跑著。
門口站著不少的人,月川蝶用力推開他們,跑出了門口。
歷秋也跑了過來。
他跑得太匆忙,也沒有注意到門口那被人遮住的門檻。等他發現,想要提腳跨過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被絆住而失去平衡的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東西穩定自己的重心。倒是被他抓住了……他以為自己就要摔下臺階的那一刻,他的手本能地抓住了身邊最近的東西。
已經跑下臺階的月川蝶突然停了下來。
膝蓋跪在了門檻上,他等于是半趴到了那個東西上面。那溫熱柔軟的觸覺告訴他,這可能并不是什么“東西”……他仰起頭,先看見的是閃亮的頭發……長長的泛著美麗光澤的黑發,輕柔地落到了他的臉上。
微微向上挑起的眼角,飛揚的眉毛。
然后,是一雙眼睛,像是蘊藏了太多東西的眼睛……
這是一張十分英俊的臉,這是一個俊美多情的男人。
……不,也許是冰冷無情的男人……
……這雙眼睛,這種氣息,這種無情的……
為什么會覺得……
“秋!”
輕輕地一聲,把他這幾秒的恍惚一掃而空。
他轉過頭,看見月川蝶站立在臺階下,臉色死白地看著自己。
眼淚,從那雙充滿了恐懼和空洞的眼睛里滑落了下來。
她一步一步地往后倒退。
他急忙站了起來,匆匆忙忙地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后往臺階下跑去。
“赤蝶!”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月川蝶。
“赤蝶?”他聽見自己的身后有人重復著這個名字!绊n赤蝶?”
然后,他看見赤蝶像是被什么非常可怕的東西嚇到了一樣,整個人往后飛快地往后退了幾步。
這幾步讓她退出了路邊的停車線,退到了行車道上。
“赤蝶!”歷秋追了過去,想要把她從行車道上拉回來。
可惜,他的動作還不夠快。下一刻,有輪胎摩擦地面發出的刺耳聲響以及撞擊聲。他眼睜睜地看著月川蝶被一輛開過的車撞飛了出去。
“赤蝶!”他飛快地跑了過去,一把抱起被撞出好幾米遠的月川蝶。
月川蝶的額頭被撞出了很長的口子,鮮血直涌出來,立刻順著她蒼白的臉流淌了下來,看起來那么地觸目驚心。
“秋……”她顫抖著嘴唇,叫著他的名字。
“赤蝶,你覺得怎么樣?”他把月川蝶輕盈的身體抱了起來,摟到了懷里,眼睛里掩飾不住地慌張:“救護車就要來了,你堅持一下!”
救護車的聲音正遠遠地傳了過來。
“秋,你是我的,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月川蝶像是有些不清醒地說:“要留在我身邊……你答應過我的……你說,什么都愿意的……”
“我就在這里!”歷秋用衣袖幫她擦拭著臉上的血水:“我哪里也不會去的,你忘了,我們就要結婚了!”
月川蝶虛弱地朝他微笑:“秋,要結婚了嗎?你會娶我的對不對?”
“是,我會娶你的,一定!”歷秋對她保證。
救護車到了,很快地,傷者們被簡單包扎后抬上了車。
臨上車前,歷秋回頭看了一眼。
門邊,已經沒有那個人的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