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請往這邊走……歡迎下月再來!眿故斓夭僦抡Z,我重復著標準的服務對話,其實這番話我一個月也未必能用上幾趟,說得更多的,反倒是節哀順變,上帝會與您同在這一類勸慰詞。我說時自然是真心的,但顧客們從中得到多少安慰,卻不能由我作主。
現在的我是一個偏僻公墓的管理員。實則也就三個字:看墓人。光滑的大理石照壁隱約映出我的身影,腰身不再挺直,左臂有些微彎,永無法伸直,如果將大理石換成鏡面,還可以看到我右側面上縱橫交錯,深淺不一的傷痕,雖時日頗久已褪成了淺白,但傷便是傷,乍一看去,無論如何都只得猙獰二字。
浪潮有將物品沖上岸的習性,對我也是一樣。仗著下水之前最後兩粒藍色藥丸的支撐,我居然死里逃生,活了下來,雖然心中原計劃如此,但這究竟是在與上天賭命,成與不成,老天知道。
結果上天讓我活了下來,卻徹底奪去了我的外貌,還有一部分的健康。
一個老人在河岸邊救起了昏迷不醒的我。迪爾.卡特因,他雖然窮,卻是個極好心的人。見我溺水失憶,身上沒有任何證件,長相不堪,仍是大度地相信了我,收留我一陣後又介紹到他老友這里來做看墓員。
第一個月我每夜都在做噩夢,夢見不知被誰又找到,綁起,然後是不見天日的束縛。每次嚇醒後,都再不能入睡,只得閉目等待天明。
第二個月漸次好些,到了這第八個月,我連白日里都能放下心來。不必再擔心有誰會隨時出現,他們若能找到我,不會再等到此時。畢竟我現在仍是黑戶,而每個見過我的人,都信了我已四十歲開外的年齡報告。
便找了來,我也不再害怕。
愛情,微微一笑,那至少要建立在相看兩相悅的基礎上,而我,里里外外,已成殘缺。當日他們為我瘋狂的原因,大多數已不復在。
身外之物,換我平靜一生,實在,還是我賺到。
2
守墓人住的小屋冷清而貧寒。過了夏日,轉眼已是深秋,天氣也一天天地涼起來,沒有暖氣的屋子,每天我都必須劈些柴以供爐火,幸好屋子四周都是樹林,柴木來得極為方便,也節省掉我不少開支。
這日黃昏,我正吃力地劈開第十塊粗木,直起腰以衣袖擦汗,門外突然克嗒克嗒傳來一陣混和著金屬撞擊的聲音。我不自禁地微笑起來,丟下手中的砍斧,走去開門。
黃色快要散架的甲殼車噴著粗氣停在臺階前,一個頭發花白,精神卻健旺的老人跳下車,悻悻地捶了后車箱兩下,這才笑著看向我,伸開手臂:“王,兩個月不見,你好嗎?”
我同樣張開臂,接受我這救命恩人,一個極好心老頭的擁抱,笑道:“我很好,除了你都不來看我。迪爾,你這樣忘記我,我是會傷心的。”
迪爾笑得眼瞇成一條縫:“王,你還是這么會說話啊,我正有件事要告訴你,進屋談!被厣韽能嚴锪喑鲆淮蟠澄铮斚认蛭业男∥葑呷。
我忙抱起劈細的柴木追了上去,不知迪爾這次來找我又有何事。該不會還象上次那樣,硬要給我介紹個女人罷?
壁爐雖然破舊,燃起的火卻一般溫暖明亮。我坐下時,充作餐桌的簡陋巨木上已擺滿了菜,迪爾正從紙袋里掏出兩瓶酒,如懷至寶地對我炫耀:“看,你們中國的酒,我特地給你帶的!”
我愕然,又有些好笑,接過酒一看,不過是普通二鍋頭,但老人好意,心中很是感動,微笑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值得你這樣慶祝?”
迪爾哈哈一笑:“先吃先吃,等會再說!
恭敬不如從命,我欣然倒滿酒,舉起餐叉,面前雖只是些鹵肉紅腸,配湯不過一樣,兩人說說笑笑,卻也滿室融融,不覺寂寞。
不多時一瓶酒已經見底。自那次變故后,隨著身體變差,我的酒量也大不如前,還落下個咳嗽的病根,只不過我從不理會。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習慣性地咳了兩聲:“現在可以說了吧?”
迪爾突然有些忸怩,推過一張紙:“這是給你的!
那是一張兩百元的支票。我奇道:“為什么?”
“多謝你那次告訴我買什么股票!钡蠣栒嬲\地瞧著我,“我讓我孫子試了,果然賺了幾倍,可惜我們股本太少,利潤不大,只能給你這么多!
“別給我,就放你那兒,當日后買酒吧!蔽掖蜷_另一瓶酒。
“還有……嗯,還有件事……”迪爾欲言又止,大約是很少向人請求這個,竟有些困窘。
我已大致猜出他要說什么,雖不太愿管,卻又怎忍心令他為難,笑道:“說吧。要我做什么?”
“我想請你繼續指點我的孫子,”迪爾似是下定決心,一口氣說了出來,“我老啦,有沒有錢都無所謂,可是我孫兒他——他很聰明的,王,請你幫幫他!
我嘆了口氣,放下酒杯,看向老人:“迪爾,不是我不幫他,實在是沒有這能力!
迪爾固執地看著我:“你可以。上次你就說得比什么都準。”
“那是上次!蔽覔u了搖頭,不便告訴他那幾支股票曾就是由我操縱,“那時還知道點行情,現下這大半年都泡在墓園時,外界事不聞不問,迪爾,我不是神,股市千變萬化,我離了這么久,怎還能有正確判斷?”
“是這樣嗎,”迪爾的眼神驀然黯淡了下去,強笑道,“那就算了,我孫子一定很失望!
室內一片沉寂,只有火中的木段,偶爾發出輕微的啪聲。
迪爾的白發在火光中微微閃動,瞧去有說不出的孤單失望。
我心中一軟,沉吟道:“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么?”迪爾抬起頭。
“如果他有一筆資金,可以注冊個小公司……你要信得過我,我會幫他出出主意!
“資金,他有。”迪爾重又興奮起來,“他母親去世時給他留下一筆保險金!
“我要看看你孫子!蔽抑苯亓水數氐。
“可以!钡蠣栃Φ帽任疫狡黠,推開窗,聲音陡然增大,“貝克,過來,你叔叔要見你。”
什么時候我竟成叔叔了?正苦笑中,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已靦腆地站在我面前,個子頗高,臉廓與迪爾極為相似,眼神澄澈明凈,一望而知是個未受世間太多污染,仍保有真誠的孩子。
“好吧!蔽易⒛苛怂肷危K于嘆了口氣,這兩個字一出口,便是我又往自已的脖子上加了一道鎖,“只要你信得過叔叔我就成!
事實證明這主意確是一樣麻煩。每個公司才起步都會遇到的困難,我們一個都不漏,場地緊張,人手不足——最要命的是這個進出口公司委實太小,但凡出去簽合約談生意,人每每不以正眼相瞧,幸而貝克做的很好,這小伙子極有韌勁,再苦再累,受了多大委屈也不抱怨,仍按著我的計劃一處處地跑,試,倒也令我有幾分感動,真正定下心來為他出謀劃策。
我當年所學,俱是大企業大組織的管理運作,一入公司,舉手間便是百萬生意來去,雖也有獨立打天下的時日,終究還是有資金有實力在手,象今日這般白手起家的滋味,卻還是第一次嘗見,其中苦樂紛紜,自不必多說。
日子一長,我竟漸漸全心地投入進去,腦中時時琢磨的,便是怎樣令公司的代理更廣,運營更緊湊。成千上萬種迅息過目,各種產品的利弊一一在心中篩過,擇其中安全而厚利為之,雖然辛苦,一年下來,倒也有了十數萬的利潤。
這數字在當年的我看來,根本微不足道。然而此時此地,我卻同樣分享著迪爾和貝克的狂歡。認真做事,而后成功的滋味如此美妙,恍惚間,我似又回到當日意氣風發少年時。
“叔叔,為什么我覺得你越來越……”
難得一個休閑午后,我倚在窗前邊看雜志,邊享受微風花香,身后的貝克突然愣愣地冒出了一句。我笑笑,不以為然:“嗯?”
敢在陌生的商業巨頭面前侃侃而談的貝克難得地臉微紅:“……迷人……”
這個詞我倒有好久沒聽說過。自忖如今面目全非,貝克這小子定是哪根神經搭錯才有這怪念頭。我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你悶在商業文件時太久了,該出去玩玩啦,年輕人么,別把生命都埋葬在工作里!
“不是!钡聡颂赜械恼J真勁兒發作,貝克執意說下去,“我有很多女同學,她們笑起來沒一個及得上叔叔這樣動人。”見我臉一沉要訓斥,忙閉了嘴,我轉過身去,卻又繼續在背后嘀咕,“是真的啊……那樣自信和成熟的魅力……為什么不相信我……”
下面的話我沒有聽見,因為我已經走開,去花園澆水
3
忙碌而充實的日子總是過得非常之快,細算來離那日變故已有兩年多。轉眼間冬日再度來臨,公司業務固然蒸蒸日上,我的咳嗽卻也是一天重過一天,全身關節,尤其是左臂,更是隱隱酸痛不止。
無論迪爾或貝克都已多少次勸過我,要我去醫院作全面檢查,他們說以前窮,看不起病,那是沒有法子,現在公司賺了數十萬,怎么樣都要把我的病治好。他們的真誠關心,我自是感激,卻都是當面笑著應承,私下里仍隨便找個藥房,買點非處方藥,將就著應付過去。
我的病痛是一種烙印,世上的每件事都要付出代價,而我為自由付出的代價就是它。雖明知這樣的推論很可笑,很無意義,我在潛意識中,卻仍這樣固執地認定。
“叔叔,你到底去不去?”
“什么去不去?”
我無奈地從文件堆里抬起頭,望著這一大早就風風火火撞開門,闖進我辦公室的年輕人,明知故問。
貝克雙手撐住桌面,咬牙切齒地俯下身,瞪住我:“去、醫、院、看、病!”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舉起手,試圖安撫這個脾氣越來越壞的小孩,“我做完這份報告就去,還不成嗎?”
“上次你也是這么說,上上次也是!”貝克不為所動,冒著怒氣的面龐越迫越近,大吼道,“為什么我幫你預約了六次醫生,你每一次都會爽約不去?”
我皺眉,很想捂住耳朵,免受他的高音萘毒,可惜雙手又要先壓住文件,以免被敲飛:“這陣子公司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人不能淪為工作的機器,這也是你說的,叔叔!”又是一聲大吼,近在咫尺的爆發音震得我頭昏眼花,尚未反應過怎么一回事,人已被從真皮椅中拉起,包上大衣,推出門去,“今天我用拖也要將你拖去……你要是半路上敢溜,我爺爺說他就要親自來捉人!”
怎么惹得起這如熊似虎般壯實的爺孫倆個,我苦笑,只祈盼今天的醫生手下留情,開點藥給我就好。
從東到西,跌跌撞撞,又是抽血又是拍片,還任那個醫生拿了聽診器和小錘子在我身上敲了半天,眼見著醫生的臉色越來越嚴肅,我忍不住嘆道:“請問,我幾時可以回去?”
醫生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我身后善盡監視職責的貝克,沉吟道:“你是他的親人嗎?”
“不是。”
“是!
我和貝克異口同聲地答了一聲。貝克瞪了我一眼,眼光中的哀怨成功令我禁聲,轉過頭,貝克重復道:“我是他的親人,怎么,有事嗎?”
“他的病,沒有及時就診,拖延時間太長,以至全身情況都很差!贬t生站起,走到影燈前,指住X光片示意,“你們瞧,這處肺葉,是早年被什么擊穿過的,我個人估測那是子彈——治療不徹底,病灶一直未能痊愈,還有這張左臂骨片,骨折后對位不良,導致現在的畸形——”
“那要怎么治療?”
貝克好象聽得心驚膽戰,急急打斷醫生的話搶問,連面色都有些發了白,真是小孩。我哼了一聲,局外人一般無事地看著他們討論。
“也不很難,肺部只要禁煙禁酒,按期服用我開的藥物即可,至于骨折,建議住院手術,將畸形處分離,再行正確對合!贬t生鄭重地看著我,大概是鼓勵之意,“王先生你不用怕,象你這么年輕,二十來歲的年紀,骨骼生長起來都會很快——”
“二十來歲?”又是一聲冒失的聲音,貝克很不高興地看向醫生,“你沒搞錯病人吧,我叔叔他四十多了!
我咳了一聲,有點想悄悄溜走。
這位醫生年歲頗長,涵養到家,也不生氣,又拿起X片看了幾眼,肯定道:“根據骨骺線來看,是這樣。除非他還有其它病,但他的血化驗證明,他的病并不算太多!
住院我是不肯的,難得貝克沉默著也沒大力勸,便帶了大包小包的藥走出醫院,化去大半天時間,這次看病任務算是完成了。
“你當真只有二十多歲?為什么騙我喊你叔叔?”
街角的僻靜處,貝克突然停下腳步,緊盯著我,眼神說不出的古怪。
我騙了嗎?頂多順水推舟而已,居然這樣冤枉我,當真是無語問蒼天。不過此刻貝克定是惱羞成怒,我這話就算說出來,也只怕聽不進去。
嘆了口氣,我慨然道:“難道以我的見識,閱歷,做不得你叔叔?”
事實上,若醫生不說,這孩子只怕要尊敬我到死。
“也不是這樣說,”貝克頓了一頓,似有些煩躁,“你不該——不該瞞著我。”
我笑了笑:“快回去吧,我們兩點鐘還要與翁氏談判,我連資料都沒備齊。”
貝克怨恨地看了我一眼,終究聽話已聽成習慣,當下什么也不再多說,自去開車。
從那之后貝克再也未喊過我叔叔二字,我不禁覺得有些惋惜。而貝克瞧我的眼神也是越發奇怪。
幸好公司的業務一日忙過一日,我和貝克兩人分頭行動,各自忙得昏天黑地,連在一起吃個飯的時間都少,這件尷尬事自然也無從提起,時日一長,終能淡忘。
其實公司最危險的時刻就是現在。商場上流行的是大魚吃小魚,原先我們公司過小,引不起人注意,現在可是夠格做條小魚,引動大魚來吃。怎樣不被吃掉,在壟斷的夾縫中成長,那才真正是件費心的事.
做生意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除了頭腦要清醒外,人脈也是極重要的一方面。我一心隱藏,從不與外人打交道,貝克倒底還小,經驗不足,在這上面吃過好幾次暗虧,要不是有貝克的一個新朋友及時授助,只怕這公司早就名存實亡了。
說起貝克的這朋友,卻連我都沒有見過,只知他人時常在海外,留了個企業在此,正是我們公司最大和最好的客戶。
4
“成功了!”
“太好了!……我要假期!……”
“香檳呢?快找香檳……”
“……”
我坐在內間辦公室里,微笑聽著外面十數職員的盡情歡呼。早晨的陽光從百葉窗中灑落進來,似乎也帶了說不出的清爽喜氣。
兩個多月的努力,我們總算接到了以嚴苛出名的國際品牌VIEA在本地的時裝銷售代理,這張單子一簽,本年度的生計乃至獎金都不用再擔心了。
“王,你……”辦公室門被輕輕推開,貝克走了進來,想要說什么,一眼看見我手中的煙,臉色立刻沉落,“你又犯規了!”
可憐我不過才點燃。我苦笑,順從地任貝克將煙奪走,扔進煙缸:“合約也簽了,你就不能讓我高興一下?”
“你現在需要的是睡眠而不是刺激品,”貝克走到我身后,習慣性地為我按揉肩背,語氣間滿是埋怨,“醫生跟你說多少次了,你這病,絕對禁煙禁酒,你為什么就是不聽?”
不知從何時起,貝克跟醫生學了套推拿手法,一有空就在我身上施展,雖然還沒看得出明顯效果,技巧倒真是越來越好了。我放松地瞇起眼,舒展開肢體,享受這乖侄子的孝心:“這樣不許,那樣不許,人生還有什么樂趣?我這種身體,莫非還想活到一百歲么?能抽就抽罷……呀,輕一些啊你——”
貝克手勁突然加重,害得我痛呼了一聲。這孩子,真是沒大沒小,枉我還夸他乖。身后傳來強壓著惱怒的嗓音:“王,你只不過比我大幾歲,不要總說這樣的話!”
我是不會笨到跟一個認真的德國人去爭辨的,只得嘆息:“好好,我不說……你來找我,有什么事?”
“荷氏公司成立二十周年慶,邀請我們公司全體成員參加他們的酒會,時間是明晚八點!
荷氏公司的總裁便是貝克的那位新朋友,同時也是我們公司的恩人和最大客戶。不過這跟我有什么關系。誰都清楚,我從不見外人。
我瞟了一眼桌上的商業請柬,很平常的公式化樣函:“告訴我干什么,你們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習性!
“對方指定要你出席,他們非常欽佩你的商業才華呢!必惪溯p笑,大有以我為傲之意,“而且他們的總裁,也就是我的朋友,會專門從歐洲趕回來,想與你結識。”
“定是你又為了拖我散心,想出來的花樣吧?”我哼了一聲,不為所動,“我從不出面,誰會知道我。不去,有那空,我不如補眠!
“業內只要有點見識的人,誰不知道你呢?傳說中,從不露面,只在幕后策劃,點鐵可成金的神秘東方王——”貝克驕傲的語聲中帶有些夢幻般的向往,聽得我渾身有如蟲爬,這小子,八成是喝多了。不過,我心中仍是一凜——
“是真的么?別人都知道我?”
“真的。很多人都來向我打聽你,不過我遵從你的話,什么都沒有透露!必惪寺牪怀鑫以捳Z中的緊張,仍說的輕松。
那還算好。我吁了口氣。其實,若他們真發現了我,哪怕只有一個,便斷容不得我還在此地逍遙,不知是槍還是鎖鏈地早就會上來了。
當務之急,不可讓這怪誕的外號,什么神秘的東方王越傳越開。人類的好奇不過來源于神秘,當層層面紗掀去,他們見到我不過是這樣一個衰弱容毀的平常男子時,傳言自會停止。
適當露露面,打消一下人們的猜疑心,看來還是有必要的。
心念一定,我拿起請柬又看了一眼,笑道:“好吧,我就去看看,不過,我長得這么嚇人,若是驚到哪位小姐,貝克,可要你負責啊!
“王!為什么你總不信,你是最漂亮的!”貝克每次談到這話題便會激動,“你可不可以不要對外貌這么自卑?你的眼睛象天上最亮的星星……”
“行了,我還月亮呢,”我趕快打斷貝克的囈語大發作,“公司的事就交給你了,今天我要偷一下懶,回家睡覺。”
“嗯,你快去休息吧,這幾天確實累壞你了。要我開車送你嗎?”
每次我說到累,貝克就會安靜下來,變得特別乖,百試百靈,這次也不例外。嘴角掛起了一絲笑,我站起身拿外衣:“不用,你還有很多事要忙,我打車回去好了!
這地方的治安實在算不上嚴密,我至今仍是黑戶一個,居然也能自在過到今天。雖說平時都深居簡出,不過這里的警察,也太擺設了點吧。
貝克替我披上大衣,裹起圍巾,送到大門口,最后在我臉上吻了一下:“路上小心。晚上我會帶吃的回去,你不用下廚了,多睡會兒吧。”
“知道。你進去吧!彪m然入鄉隨俗,我還是不習慣這種吻別禮,匆匆地掙脫開來,揮手攔車。或許是天氣不好,坐進車門的一剎,背后竟莫名地一陣寒意。
房內有人。
回到位于郊區的清靜寓所內,我倒頭便睡,幾日蓄積的疲勞在這時完全釋放,午飯也沒顧得上吃,終于在黃昏時餓醒了過來。
然而醒來第一感覺,便是對面沙發上,一股強烈存在、微微逼人的氣勢。
不是身經百戰,叱咤風云,養不出這種熾烈的氣焰。
我慢慢地冷靜下來。
他們終于來了。只是,會是誰?
“你再不醒,我就要考慮上前吻醒你了,睡美人!
低沉的笑聲,熟悉的戲謔語氣,雖經兩年而未忘記,還是那般的囂張,歲月竟似在這一語里如夢無痕……我嘆了一聲,坐起來:“英雄還是當年的英雄,只是美人卻變成了丑八怪……司徒飛,你又擅闖民宅,這習慣很不好!
5
天色有些陰,電臺原說今晚有雨,我早早地將屋內的燈都打開,稍稍驅去些寒意。
藍格白花布巾鋪就的餐桌上,綠的是萵苣,白的是雞絲,黑的是筍干,一碗清淡小粥閃著溫潤的光華,邊上還擱了幾塊烙成金黃的蛋餅。
想我在德國二年,冰箱里塞滿的不過是面包熏腸啤酒,每日匆匆填飽肚子便去工作,幾曾見過這般道地的中式家常小菜,胃中會因此發出抗議的咕咕聲,也在所難免。
“知道你其實還是喜歡吃這些,所以特地要我的廚師做了來,你嘗嘗看,口味如何。”
司徒飛居然笑得溫柔,我懷疑地瞧了他一眼,猜不出他的用心,索性坐下提筷,邊吃邊道:“代我謝你的廚師,順便問一句,你這菜里,沒加料罷?”
“加什么料?鹽還是味精?”司徒飛已經拖過張椅子坐到我身邊,一臉無辜地看著我,眼中卻盈滿笑意。
“毒藥,春藥,安眠藥,都行!蔽胰魺o其事地又挾了一筷,送進嘴中,“一樣都沒有的話,接下來只怕很難如你愿啊。”
“如我什么愿?”司徒飛不懷好意地笑,湊近我的臉。
我一筷子推開他,正色看向他:“那就要問你了……你為什么又來找我?”
司徒飛明如朗星的目中閃過一絲黯淡,隨即恢復,笑道:“相思成狂,來看看你,不成?”
“還有呢?”
我斜睨著司徒飛,預備他只要一說帶你走、要你之類的話,就將手中的粥沷到他臉上去。孰料司徒飛的回答大出人意料。
“還有……我下個月要結婚了,來通知你一聲啊!
我怔了怔,看向司徒飛,看不出說笑的意思,不由道:“恭喜你……順帶同情那位新娘。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司徒飛笑容有些苦澀,搖了搖頭:“不是姑娘。”
我吃了一驚,連吃飯也忘了:“是……是男人?”
司徒飛居然點了點頭。
剩下的飯已經涼了,我也再無心吃,隨意收拾起碗筷,泡了兩杯茶,陪司徒飛在客廳里坐下。
“怎么回事?你好象不太滿意?”既知司徒飛不是有意來找我麻煩,我心便也放下一半,反而有些關心起他來。
“說來話長!彼就斤w苦笑。屋外傳來了隱隱約約幾聲雷,襯得他的語聲甚是低郁。
“閑來無事,只當敘舊也罷。”
我塞了杯熱茶到司徒飛手中,司徒飛手腕一翻,將我的手連同茶杯一起握住,拉到他胸前,嘆道:“就這樣,別動,浮生,陪我一會兒……要說,得從你那天不要命地跳河說起。”
我凝神聆聽。
“那天,看到你倦怠地一笑,隨后跳下水時,我的心……很痛……我枉居大哥,居然沒能保護好你……”司徒飛低下眼,緊覆住我的手,象是再不肯放,“格雷是第一個跟著你跳下去的,我也想跳,卻被身后的路德維希抓住,打昏了過去……醒來后,我第一件事就是駕機離開,從亞洲調集人手過來……我再也不信路德維希了,當時我想,只要有證據是他對你下的手,我就立刻廢了他,無論怎樣困難。”
我冷哼了一聲:“然后呢?”
“我剛調集起人手,江上天就來找我了。”司徒飛眼神有些惘然,“說實話,當時我很有些看不起他——你跳下水,他竟站在那里動都不動,這樣貪生怕死,怎配得上愛你——江上天任我冷笑,也不分辯,只是默默地瞧著我,最后求我給你自由!
“我大奇,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帶去的人,兩天后就查出了你的下落,可江上天除了趁你昏迷,偷偷喂你吃藥外,別的,什么都沒有做。我痛罵他是個白癡,說這樣會害死你,他卻說,浮生是寧愿死,也不愿做寵物的男人,江上天從來沒求過人,這是今生第一次。他還說,他可以退出,可以不和我爭,只求我不要逼你做任何事!
雷電自窗簾間轟然擊來,雨聲急得如瓢沷一般。我的手不由自主攥緊了杯身,掌心中全是汗。江上天,知我的,果真是你,只是你這卻又何必。
我聽見自已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生澀地吐出:“所以你就退讓了?那么,這兩年,你們其實都在看著我?”
司徒飛一伸手,丟開茶杯,將我緊緊攬到了懷中,低喟道:“我怎么甘心放手?只為你動過心啊……我答應了江上天,保證不會逼你,然后,要了你的地址就直飛過來了,心中還想,江上天真傻……然后我見到了你。在樹林中,你的傷大概才好,正在散步!鳖D了頓,低頭親了親我的面頰,“我竟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第一眼看到你受傷的臉,我的心都要碎了,當時就想沖出來,抱緊你,用盡一切法子也要讓你恢復——可是這時,你突然停下來,對著一只落到你身邊枝上的小鳥,笑了一笑,那笑容、那笑容……我從來沒見你笑得那么美過,那樣燦爛,就象所有的陽光都一起照在你臉上,明亮了起來……那瞬間,我終于明白了江上天的話!
“浮生,你是最強悍的,被我們逼迫,關在籠子里,你永遠都不會開心!彼就斤w抬起我的臉,這快要結婚的男人,竟然目中柔情萬種,“我猶豫了,最后終于決定,先給你一段快樂的時間,等我實在忍不住了,再去找你!
果然是黑道老大,就算感動,也永不愿退讓,永不愿放開他的獵物。我彎了彎嘴角,似笑非笑:“色狼就是色狼,我都變得這樣難看了,還不肯放過我——可不是惡有惡報,被人逼婚了罷?”
司徒飛恨恨地擰了一下我的腰,我笑著閃開,卻被他摟得更緊,哼了一聲:“誰說你變難看了?臉上這些傷有什么打緊?隨便找家醫院就能去掉,你要不要現在就去?”不等我回答,唇已湊到了我耳邊,悄聲道,“其實你的腰比以前細了很多,腿也結實了些,性感得要命,做起來一定更爽……”
我又好氣又好笑,一掌推開他的臉:“你要結婚倒底是真是假?再胡說,我可不奉陪了。”
提到結婚二字,司徒飛的面色立刻黯淡起來,撇了撇唇:“這兩年你過得開心,我們可為你吃了多少苦——明里,我們要聯手壓制格雷的企業,將他的勢力逼回意大利;暗里,我們要肅清這邊的黑道,打通官方,不然,你以為你什么都沒有,就能平安住到現在?浮生,你這絕頂聰明的人,竟也有糊涂的時候,或者,你是根本在逃避,不愿去想?”
當然是后者。我承認我是怕了他們的糾纏,潛意識中想都不愿往這上面想。不過這話不能說。突然心中一動,我盯住司徒飛的眼睛,緩緩問道:“你——該不會是為了接管這邊的黑道,答應娶路德維希罷?”
(快捷鍵:←)上一章 怎見浮生不若夢(第三部) 下一章(快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