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她索性不再遮掩,大方地同他坦白一切。只是臉上再沒有嬉笑的神色,見他不曾反抗才松開手,“不管夠不夠數,反正我是仁至義盡了。至于你會不會死,也與我無關!
說著這樣絕情絕義的話,她的眼底卻突兀地流露出一種凝然的微笑,透出冷冷的旁觀者的幽寂,似乎她本就不該介入這凡人間的恩怨生死。
她拍拍衣裳站起身,“樞念公子,想必我和藍茗畫的事你也聽去了不少,或許偷聽并非你的本意,但——人活在世,往往會看到一些不該看見的事,聽到一些不該聽見的話。哪怕虔心向善,也難免遭來橫禍,對此我也無能無力。”
“無能為力是嗎……”樞念喃喃重復了一遍,唇邊的笑意有些朦朧甚至有些詭怪。
“很遺憾,我西晷從來不是行善積德之人。”西晷沒所謂地笑笑,口氣闌珊,“想必一身正氣的樞念公子也有所耳聞,邪教上古傾曇里的都是妖女,視人命為蜉蝣。我對殺人沒興趣,自然不會拿你怎樣,卻也不能保證你今后還能活得安然無恙。”
言外之意很明顯,依藍茗畫的歹毒性子,若是知道他還沒死,定然不會放過他。
“多謝西晷姑娘提醒。”樞念眉眼溫和笑得釋然,只是臉色越發變得蒼白,忽然捂著嘴狠咳起來,“咳,咳咳……”
他這一咳似乎扯動了心脈,殷紅的血頓時從指縫里溢出。纖細的指骨有些嶙峋地凸起,反而形成一種矛盾的蒼白與詭艷雜糅的畫面,越發襯得他很弱不禁風。
見狀西晷心里有些不忍,卻也實在不愿意多管,原本就打算這樣離去,卻在看見對方接下來的動作時打消了所有的主意——
只見樞念自懷里掏出一方白底繡花的軟緞絲帕,擦拭唇角的血跡。
西晷的視線緊盯著絲帕上的繡花圖案,臉上有短暫的不可置信,“怎么會是……”竟是緣木而棲的金銀鴛鴦!腦中飛速閃過一個念頭——是那只繡花鞋!一定跟那只雙繡花鞋有關!
她玲瓏心思一轉,立刻換上擔憂的口吻,“你別咳得這么兇。我西晷雖然沒什么良心,還不至于見死不救呢!彼呱锨,左手輕撫他的背幫他順氣,余光卻不時覷著那絲帕上的繡花圖案。
“不愧是有品位的富家公子,連絲帕都這么好看!彼隣钏撇唤浺獾。
“這絲帕原是別人送的,我也是瞧它好看才收藏至今!睒心顪芈暯忉尩。
“是誰送的?”西晷一時情急,脫口問出。
樞念只是看著她,眼里的笑容剎那變得深不可測,“你似乎很想知道?”
西晷馬上察覺到自己的失言,垂眸不大自然地笑笑,“樞念公子哪兒的話。都說人以群分,貴賤由命。與樞念公子結識的想必都是貴人,豈是我們這些尋常百姓高攀得起的?”
順理成章地將話題岔開,西晷的心里卻是一陣莫名的畏忌,這個男子的眼神幾乎令她無法招架,仿佛只是一瞬的對視都極有可能被他看穿。
墨瞳瞇了瞇,藏住眼底微妙的不悅。樞念轉瞬卻又笑了,“西晷,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既已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便自然不會拿你當尋常的姑娘家一樣看!彼@話卻是別有用意,只是不待西晷深究便又不著痕跡地岔開,“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將西晷瞬息萬變的表情納入眼底,他直截了當道:“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說!蔽麝胁[起眼。
“我體內的毒素怕是已經擴散了。當然,我并不是要你為我尋來解藥!睒心钶笭栃π,“我自小嘗遍奇花異草,也學過解毒之法,有辦法令體內的毒自行化解。我只是要你為我尋個僻靜的地方,一個月之內不可有外人打擾,助于我靜心療傷解毒。而你——只需在這一個月內保證我的安全即可!
他接著又道:“一個月之后,我便告訴你那只繡花鞋在誰手里!
西晷沉默片刻,“好!贝饝酶纱唷
樞念失笑搖頭,“這樣輕易相信別人應該不是西方蓮座的作風。”他似乎在開著玩笑,只是聲線溫柔細致,倒像在責怪她太輕易相信別人。
“你早說過這是個交易,我答應并非因為我愿意相信,而是因為我愿意嘗試!蔽麝行α诵Σ灰詾槿,“何況,你是個聰明人,我好歹也算不上笨。而若論武功,我應該也不會輸你。既然交換了等值的籌碼,便也沒必要再弄虛作假,到頭來誰也占不了便宜,何必呢?”
最后那句話分明透露出一種警告的意味,樞念若是敢騙她,她也絕對不會讓他好過!
“西晷你……很聰明!睒心顕@息著低低道。
聰明到不知人間愁滋味,聰明到——只想過著用自家的籬笆圍筑起來的簡簡單單的生活。不喜歡血腥,卻不阻止殺戮,那些讓她察覺到危險的人或事就一輩子不愿去牽扯。
那種瀟灑,或許是無情。
“可我不喜歡太聰明的人!蔽麝蟹炊Φ糜行┑猿,“太聰明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彼D而拿眼尾瞥了一眼樞念,唇角一彎,倒是多了些近似興味相投的喜感,“所以你方才是故意不躲開藍茗畫的吟霜葉刃的吧?因為你心知若是自己出手了便是以一敵二,定然沒有勝算。相比之下,還是中毒比較劃得來。我若是你——想必也會和你做出同樣的選擇!
事到如今,她當然不會還以為他是真的弱不禁風,甚至可以斷定,他也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至于他的真實身份,她卻沒興趣知道。
“是么!睒心畈恢每煞竦匦πΓ翱斓角迕髁!眳s是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怎么?要祭祖宗?”西晷隨口問道。
“嗯……我娘!睒心钤捳Z輕柔,眼里的笑容卻被鍍上一層憂悒的冷色。
西晷莫名有些歉疚,覺得自己觸犯了什么不可說的禁忌,“啊,我——我剛想到一個很好的地方,環境不賴,也鮮有人蹤,你隨我來吧!”
“多謝了!
便在西晷轉身的瞬間,樞念偏過頭,解開喉嚨口的穴道,吐出那口毒酒。
嗜心蠱。輕拭嘴角,樞念的眼眸深處浮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有些真相他沒有告訴西晷,其實藍茗畫的吟霜葉刃根本沒有刺到他,他又怎么可能中毒?至于那嗜心蠱——方才他之所以咳出血,便是為了壓迫這口毒酒,不讓它侵入心脈,因而這嗜心的蠱毒他亦分毫未沾。
“你救我,只是為了還我人情,是不是?”望著那抹青色的背影,樞念嘆息著笑起,“但我騙你,卻是為了……”
讓你記住我。
第2章(1)
此時樞念已經隨著西晷繞過潮涯樂坊南面的綠野鄉陌,一路走來有細軟的山風拂面,松罅間落影參差,別有一番情趣。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逐漸有霧氣撲面而過,碎石小徑朝北轉了個彎,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被清風濕霧環繞的精巧竹舍,四周碧竹蒼翠。
如今已是半下午,竹林里依舊氤氳深深,難見天日。
“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雖然簡陋了些,住著倒也自在。”西晷指著前方的竹屋,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愉快。她本就是個隨遇而安的姑娘,從不苛求衣食住所,能夠尋到這樣幽靜的地方自然是再滿意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