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轉變不大,但采鴛發現了,趙鐸也嗅出不同,曾私下問他,“表哥,是不是對繪夏姑娘動心了?”
宇文驥沒回答,只丟給他一個“不要多管閑事”的眼神。
趙鐸不死心,又說:“既然表哥對繪夏姑娘沒有意思,那表弟我就要大膽出手了!
單純只是玩笑話,他得到的回應是——宇文宰相告病十日。
習慣有表哥在旁相勸的皇帝,過了整整十天痛苦而忙碌的日子,那十天,他開始考慮,要不要和表哥互換角色,換一個生氣火大就可以告病休假的位置。
自此之后,趙鐸理解,繪夏姑娘不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人。
這天,天氣暖和,和風徐徐酥人心胸,宇文驥和繪夏在巡過織廠后,計劃到萬客樓去好好吃一頓,他們還未走出門,一位年輕婦人便追到他們身后出聲喊,“相爺、繪夏姑娘!
他們停下腳步轉回身。
年輕婦人有些靦腆,她吶吶地捧起一個花布包袱。
宇文驥眉說話,銳利的眼光看得人心慌慌。
真是的,對人溫柔一點又不吃虧!他真該跟他的皇上表弟好好學學。
繪夏迎上前,接下包袱,“這是送給相爺的禮物?”
“是!
“可以看看嗎?”說這,她就要打開包袱,但宇文驥的動作更快,扇子一挑,把包袱丟回婦人懷里。
他橫了繪夏一眼。笨女人,就沒想過會遭到暗算,也不怕中機關。
“你來打開。”他冷冷交代,婦人不解點頭,打開包袱。
繪夏望向他,他眼底的警戒讓她記起,他從不信任別人。
包袱打開,里面是一件新縫的錦織袍子。
婦人低頭羞赧道:“民婦出嫁兩年,育有一個女兒,年前丈夫得病。撒手人寰,夫家小叔、大伯和公公婆婆生怕媳婦、孫女爭奪家產,給了紙修書,把我們趕出家門。
民婦娘家大哥生活困苦,無力撫養妹妹和外孫女,人海茫茫無可依靠,生活走入絕境,幸而相爺開了這間織廠收留我們母女,現在民婦不但可以養活女兒,還當上織廠的小股東。
民婦感激相爺,若是沒有相爺,民婦早已帶著女兒投湖自盡了。民婦和女兒兩條命是相爺救的,我沒有多余的銀子可以送禮物,只能自己裁了件粗布衣服,表達心中感激,望相爺笑納!
她嘴里說粗布衣服,可是從質料到款式處處可見用心,她是盡了全力準備這份禮物的。
繪夏接過禮物笑說:“謝謝你,相爺很喜歡。”
婦人紅了臉,低頭輕笑道:“謝謝相爺、謝謝繪夏姑娘。”語畢轉回織坊。
“瞧,這叫好心有好報,人人都把相爺的恩情記在心底!彼蘸缅\織袍子。
宇文驥嗤之以鼻。當年自己可是將了李溫恪一軍,李溫恪的好心似乎沒有得到應有的報應。
把包袱背在肩上,繪夏說:“其實,染坊、織廠里這樣的故事不少,許多被男人、被家庭遺棄的女子,靠著這項手藝讓自己活得自在,不必成為誰的負擔,能自食其力比看男人眼色過活,要幸福得多。”
“單純。”她以為自食其力有那么容易?要不是迫不得已,哪個女人愿意拋頭露面、辛苦勤奮?
“人生已經夠復雜,能單純活著不也是一種幸福?”她反口同他爭辯。扯扯他的衣袖,她笑逐顏開的問:“怎樣,被人感激的感覺是不是很棒?”
他沒回話,但嘴角不經意浮現的笑意偷偷泄露他的心情。
她成功改變他了,一天一點點,慢慢地,他就會變成她心中想的那種人。
他們手牽手,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行走,剛開始她覺得很怪、很不自在,老認為別人在看他們,抗議了幾回,他每次都用白眼駁回抗議,于是她知道,他是個任性到不行的男人,他從來不管別人怎么看待自己,只管自己高不高興。
好吧,牽就牽,反正在前塵缽里,二十一世紀的男女都不認為牽手是啥大事。
漸漸地,在宇文驥養成想她的習慣后,又養成與繪夏手牽手并肩同行的習慣。
“為什么不吃肉?”突如其來,他問上一句,而這一句和前面話題搭不起來。
他發現了?
這話她沒問出口,但他光看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他猜度別人心意的能力高強,還是他與她心有靈犀一點通。
“對,我發現了。你只吃菜、吃果子,加了肉的湯汁,你連碰都不碰。”
她當然不吃肉,她是仙子咩,有聽過哪個仙子拿著菜刀追殺公雞,也只有裁冬會在心里偷偷想念肉的味道,沒辦法,她剛成仙不久,至于她,千年不沾腥膻,早就怕了肉味。
“知不知道為了養動物來吃,我們要砍很多的樹、空出土地來種植動物吃的食物,而且動物的排泄物會污染河川水源,更別提為了吃肉,每年得傷害多少無辜的小生命,很殘忍耶!”
宇文驥斜睨她一眼!澳敲聪矚g牲畜,你和阿福結拜了嗎?”
想起阿福,繪夏笑出滿臉甜。阿福,是證明阿觀生性善良的人證,當初他可以不把阿福接到新宰相府的,但阿觀收留了他,不帶任何條件。
“是啊,他好愛小雪,連我新撿回去的小黑豆照顧得很好!
阿福也發現她和他的若予小姐相似?他微微笑開,“因為你們是同一種人!
她點頭,順勢道:“沒錯,我們是同一種人,以后你也會和我們一樣。”
宇文驥哼了哼,不回應。
她可沒放過他的反應,認真而鄭重地再說一遍,“你會的,因為你是好人。”
他帶繪夏走進玉石店,那里面玫瑰石、墨玉、祖母綠、翡翠……應有盡有,一向他對這些事不太上心,身上穿的有采鴛打理,他不必耗費心思,直到那日采鴛到書房,他才發現滿身珠翠的她和繪夏有很大的差別。
雖說他不認為繪夏得像采鴛那樣打扮才顯得美,但她全身上下的確是素得過份些,于是進宮時,他順口問問趙鐸的嬪妃,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歡金玉珠翠?
嬪妃捂了口笑答,“這世上若有不愛權勢地位的男人,便有不愛珠光寶玉的女人!
“做什么來這里?”繪夏踩在厚厚的地毯上,都快被玉石店柜子里的金光閃閃給傷了眼睛。
“給你買東西!庇钗捏K回答得直接簡潔。
“為什么要買?你覺得不插點亮晶晶的東西在身上,很丑嗎?”
“因為這世上若有不愛權勢地位的男人,便有不愛珠光寶玉的女人。天底下女人都愛好這個。”
“誰告訴你的?”
“我問宮里的嬪妃!
“又是誰介紹你到這間店來?”
“朝里一個大官。”昨日退朝,他攔下對方詢問時,那個官員喜出望外、受寵若驚,然后旁邊另一個人連忙湊合過來,告訴他,京城里哪家的玉石成色最好,哪家的鳳釵打得最精美。
他提高聲調說話,馬上引來幾個大臣向他們靠攏,然后話題從玉石珠寶到布料服飾,再到城里最出名的飯館酒樓,他聽得很認真,大伙兒也說得熱烈,這是第一次,他和同袍們相談甚歡。
“你特地為了我,去向別人討教這種事?”她笑得臉頰酒窩乍隠乍現。
“不行嗎?”板了臉。他知道男人去討教這種事很娘兒們,但,昨天說的人高興,聽的人歡喜,不成嗎?
“我哪有說不行,我是很開心!
這個男人的社交有多差,知道嗎?當那么久的官,誰都看不上眼,唯我獨尊、位高權極的宇文驥把所有人都弄得緊張兮兮,沒有人敢對他多說半句話,每每有溝通不良的事發生,就有批判他的不智言論傳出來。
所以他的惡名聲和在朝人緣,有絕對關系。
可他竟然為了她,去向人討教這種事,她的心暖暖甜甜的,像剛熱過的糖漿,散發出誘人味道。
“真可惜!崩L夏笑得賊頭賊腦。
“可惜什么?”他擰起眉頭,試著理解她的“賊”。
“可惜這里是人來人往的店里,不然我一定要親你!彼郎惤叺驼Z。
才說完,他馬上托起她的腰,丟出一錠金子,問老板有沒有后堂可以借一下?
老板指了指方向,他很快把繪夏帶進去,吻了個天昏地暗,他的唇舌纏蜷著她的,她的檀口如同最香醇的蜂蜜,甜膩而柔軟地教人沉淪。
他們再回到前廳的時候,氣息仍然紊亂到不行,而繪夏滾燙耳根上的一點紅扔未褪去。
宇文驥要老板把所有的項鏈全部拿出來挑選,看在那錠金子份上,誰不曉得他是肥羊,自然是開開心心的把貴的、好的、稀有的全端上桌。
他挑出一塊紫玉,在繪夏身上比劃時,發現她脖子上帶著一條銀鏈子,只不過她不像其他女人那般張揚,把墜子露在衣服外頭。
想也不想,他拉起銀鏈,翡翠順勢被他抽到手中,當他發現翡翠上的那對鴛鴦時,眼神轉為冷肅,心頭仿佛有什么東西嘩然一聲崩散了一地。
看見他的表情,繪夏心口怦然,猛地拉回墜子,緊緊握著,越握越緊。
那是他的,是父親給母親的定情物,娘親手為他戴在脖子上時,笑著說,“這個啊,是我們家的傳家之寶,將來你要記得把它戴在媳婦身上!
為了取信李溫恪,他忍痛將它送給若予,后來若予為救他而死,他相信,娘是愿意承認若予是媳婦的,于是他將它放入棺木中,陪若予一起走。
“那個,你從何處得來?”
“這是我的,是親人留給我的東西!彼呕艔垙埖陌阳浯洳剡M衣服里,雙手緊壓在胸口。
是嗎?怎會有那么相似之物?是了,他的翡翠后面刻有父母親的名字,只要再看清楚,就會知道那是她的或他的。
“再借我看仔細。”他伸手。
“不要,你會搶我的!彼藘刹,脫口道。
怎能給他看仔細,再看下去就露餡了,她和他一樣清楚,翡翠后面有什么。
“我會缺一塊翠玉?”宇文驥瞇緊眼。
“誰知道,你的表情很可怕。”她同他僵持著,說什么都不交出來。
“我哪里可怕?”他被她的緊繃弄得無可奈何。
“你的臉上分明寫著掠奪!崩L夏壓著胸口的手遲遲不放下,偏過身子,噘嘴道:“這墜子肯定價值連城,才會勾得堂堂相爺要搶奪民女!
宇文驥失笑。什么價值連城?沒見識的丫頭!不過是一塊普通翠玉!拔抑灰枘愕聂浯湟豢矗脕!彼焓。
“相爺真要搶劫民女?”她背過他,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
“你以為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相爺好歹要顧慮名聲!彼钢傅昀飦韥硗目腿。
“我會在乎名聲?”真不好意思,她提的恰恰好是他最不在乎的一部分。
也對啦,被人傳成妖魔鬼怪他都無所謂了,他怎么會介意區區名聲!只見她在腦袋里企圖翻出某個話題,轉移他對翡翠的注意力時,救星出現了。
趙鐸笑容可掬地站在店門口,沖著她笑。
“皇……”
“別!彼蒙茸幼柚估L夏!敖形亿w公子就行!
“是,趙公子好!彼闪丝跉,來得正是時候!她忙不迭地走到他身后。
這個舉動讓宇文驥不快,他大步一跨,走到趙鐸身旁,手一抽一拉,把繪夏帶回自己身旁。
他不爽,因為她看見趙鐸的表情像撿到金子,真要用金子來比,他這塊不會比趙鐸那塊差。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宣示主權。
他的態度令繪夏想起裁冬說過的話,就和美國人在月球上、日本在釣魚臺插國旗的意思差不多。
她很想笑,笑一個堂堂相爺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鴨霸心態,然而被他大大的手掌心包裹著,憑良心說……舒坦。
不是故意的,她想起玉石店后堂,那個讓人喘不過氣的熱紼紅悄攀上她的脖頸。
“你在這里做什么?”宇文驥問得不客氣,好像他問的那個人不是皇帝,而是路人甲乙丙。
“還不是想試試大臣們贊不絕口的萬客樓長什么模樣?沒想到表哥和繪夏姑娘也在此,不如由表弟我作東,請兩位上萬客樓!
好啊、好啊,他們本來就想上那里去,有皇帝夾在中間,阿觀可以有很長一段時間忘記翡翠事件。繪夏笑嘻嘻地直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