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閻合那座山莊依山傍水,占地廣闊,其中繡閣綺戶,回廊曲折,任誰都看得出造價不菲。常州知府賀東林一下轎,便被滿目的花樹山石所吸引,雖已籠罩在夜色中,一路走去卻更覺風光無限。
這地方他雖不是第一次來,但每一到此都艷羨不已。
兩個男仆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賀大人請——”
山莊的中央是個人工挖鑿的湖泊,湖水在月光下平滑如鏡,湖中央有座亭子,亭內早已備下果品杯盞。賀東林步入亭中時,瞧見巡撫宓謙已先到此,正恭敬地陪在洛相的身邊。
他這人素來膽小,忙跪下叩首,“下、下官常州知府賀東林給洛相請安!
紫瑄心中疑慮,只淡淡應道:“賀大人你請起吧!
宓謙這才湊過來陪笑說:“賀大人既然見過了洛相,也來見見沈少爺吧。沈家在我江蘇一省的聲望自不必細說,便是在賀大人你轄下的常州,也多得是沈家的買賣。還是俗話說得好啊,相請不如偶遇,眼下既然有這個機緣,賀大人自當與我這位賢侄多多攀談才是,日后大家也可彼此都有個照應!
他擺出一副兩邊都熱絡、左右逢源的模樣來,沉湛卻負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
做生意的應酬多,這些虛浮的場面話他自然也聽得多,早就膩了。
而這一次,這位巡撫大人出面邀他和紫瑄來這里,必定不像往日的應酬那么簡單。
其實他早在心里暗暗猜測,那位鹽運使閻大人是否要攤牌了。
天上一彎玉宇冰輪,明月清輝和地上的亭臺樓閣相映,夜風徐徐,閻合這個主人卻是最后一個到的。他一到便屏退了陪侍在亭中的兩名小丫頭,眉梢眼角俱透出淡而陰冷的笑意。
宓謙也摸不透他今晚會做出怎樣的舉動來,皺起眉搶話,“洛相在此,閻大人你這是干什么?”
閻合無動于衷,“下官正是知道右相大人來了我的逐月山莊,才屏退下人以便我們好說話!
他竟連參見的禮數都免了,紫瑄也不生氣,“閻大人要對本官說些什么?”
豈料閻合暫時收了口,拿過石桌上的一瓶白玉酒壺,一連斟滿了三杯酒。
他將三只白玉酒杯依次排成一列,既不請別人喝,也沒有自己喝的意思,卻用手指著道:“下官失了禮數,還請洛相恕罪。這三杯酒是下官親手所倒,每一杯酒都代表了下官今晚要說的一件事。”
三杯酒,自然是有三件事。
這下,連宓謙與賀東林都面面相覷,猜不透其中意思。
紫瑄看了沉湛一眼,才淡淡地接口,“既然如此,閻大人有話但說無妨!
閻合點頭,“第一件,便是蕭氏那樁滅門慘案!彼f著負手踱開,望著亭外湖中的水色冷笑,“那樁案子既然連圣上都驚動了,又累及右相大人親自下江南,下官于心不忍,只好開口說真話!
“閻大人你——”賀東林忍不住驚呼。
“此案的責任我一人擔著,元兇正是閻某,賀大人擔憂什么?”他斜睨了眼旁人,神態囂張。
賀東林和宓謙的臉色變得十分困惑,而且相當難看,就連紫瑄和沉湛也一時摸不透他的意思。
閻合接著又說:“這第二件嘛,不過是給右相大人提個醒;噬系腔淳,朝野未穩,有許多事縱然是皇上,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下官曾派人殺害蕭氏滿門不假,不過下官在邑州尚有六王爺!
他這樣說,別人就開始明白他的意暖了,不過宓謙仍暗自惱怒。六王爺雖有一些根基,但現今坐擁天下的終究不是他。說穿了,閻合倚仗六王爺,但洛相的背后卻是皇上,兩者豈能相提并論?
紫瑄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默不做聲。
閻合指了指第三杯酒,神情中透出一股篤定,“這第三杯酒所代表的事,下官本不愿輕易說出口!
“咳,閻大人!”宓謙在倏然間領悟到他想說什么,驚駭得連忙阻止,“此事無憑無據,不到萬不得已,你又怎么能——”
他冷笑地打斷他的話。“撫臺大人心軟了?難道眼下不是萬不得已之時嗎?”
賀東林聽得豁然開竅地驚呼,“閻大人莫非想說洛相他……”
見他們如此,紫瑄和沉湛對看了一眼,忍不住皺起眉,“怎么,這件事與本官也有牽連?”
初秋夜涼,賀東林竟打了個冷戰,和宓謙齊聲道:“還望右相大人恕罪!”
閻合的笑意收斂,忽然做了一個揖,“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下官也要請右相大人恕罪。”
他們這番弄得撲朔迷離,紫瑄的心頭不禁罩上了一片陰影。
閻合緩緩地說:“事已至此,下官盡可將全部實話都說出口。右相大人可還記得初下江南時的事嗎?那一次撫臺大人將微服私訪的右相大人請去他的府中,席間曾獻上一壺錦波香,右相大人飲下可無恙?”
他一提起當日的事,她自然想到了和沉湛初次的……不由得臉色發紅。
除了沉湛,別人想的卻是另一層意思,宓謙他們當然想不到她臉紅到底是為了什么。
連閻合也沒有另生疑心,又接著冷笑,“說實話,那壺錦波香中已被下官下了一劑合歡散,藥性十分邪惡,只需喝下一口,就非要床笫之歡才能化解,而右相大人后來無恙,不知是為什么?”
沉湛已隱約猜出他的用心,冷冷地插話,“洛相乃當朝宰輔,閻大人做下了這種卑劣之事,居然還有臉反問!本朝的律令雖以寬仁為本,閻大人就真的不怕?”
“我怕什么?”他竟仍泰然自若,“后面的實話,下官還未說完。那日洛相急匆匆離去后,撫臺大人曾派人一路跟隨,卻見洛相進了南悅客棧,正是沈少爺攙扶進去的,是嗎?南悅客棧是沈家的產業,我原本以為老板碰巧攙扶客人進門,也在情理之中,不過隨后——”說到這里,他又微瞇起一雙鳳眼,笑意陰冷,“隨后除了沈少爺,未有旁人進到洛相房中,那么只有一種可能——是你解的毒!
聽他說完,沉湛嘆息地搖搖頭,“我不得不承認,閻大人,你的手段夠毒辣。你那時莫非是想參洛相一個荒淫的罪名?”
“不錯,我本想以此要挾!遍惡弦渤姓J,“不過后來既是你替洛相解了毒,又何需再用那個罪名?”
紫瑄臉上的紅暈消逝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蒼白。
知源對官場之事不甚了解,但她卻是知道的。本朝有嚴令,為官者絕不可沾染龍陽之好。
其實造成這般為難的境地,連閻合他們三人都萬萬料想不到。
紫瑄若依然默認自己的男兒身分,按那日之事,則不得不承認她有斷袖之癖,依本朝律令必罷官奪爵;但若承認她是女兒身,不啻承認犯下欺君大罪。左右皆是死路,實在是一招絕殺!
不過偏偏在這時,卻有個男仆匆匆跑來,急著回稟,“大人,出大事了!”
閻合正等著要挾洛相和沉湛,聞言冷著臉怒斥,“混賬,瞎嚷什么?!”
“大人,從邑州來的快馬急報!六、六王爺……六王爺他在一個叫無憂谷的地方墜樓身亡!”
“什么,死了?!”閻合驚得癱坐在身后的石凳上。
豈料正應了那句老話——禍不單行。片刻后,又有一個男仆急匆匆地咆來。
“大人,不好了,東首的凌云閣那邊起火了!”他的神情驚恐,“是、是個女鬼放的火!”
閻合的神情隨之立即變得古怪,甚至近乎扭曲,他想起了那日醉酒后在暗巷中碰到的那個女鬼青梅……
心虛的人,總是特別容易疑心生暗鬼的。
“大人有鬼啊!”那男仆嚇得忘了規矩,蜷縮在他腳邊大呼小叫,“她披散著頭發,就在那邊……在凌云閣的火堆里飄來蕩去……手、手里還拿著一把明晃晃的東西!”
“不中用的蠢貨!”閻合勉強回過神,厭惡地狠狠一腳踢在男仆身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宓謙心中也一陣發涼,他湊過去為難地問:“閻大人,這是——”
“撫臺大人用不著擔心!彼а澜吡D出最后一絲鎮定,“眼下洛相和撫臺大人都在我的山莊里,就是有什么山妖水怪、孤魂野鬼的跑出來,也必被正氣嚇退。下官這就去查看是什么鬼在作祟!”
他說完便走出了湖心的涼亭。
過了約一盞茶的時間,東首的火勢似乎并未削弱,不時傳來仆從們的驚呼聲。
賀東林等不住了,結結巴巴地提議,“右、右相大人,這山莊里恐怕有不干凈的東西,下官以為我們不如——”
宓謙攔下他的話,“不如再等一等,閻大人既然去查看了,還是等他回來再走不遲!
紫瑄亦頷首,“嗯,我們還是再等一等!
她的話音剛落,卻有三四個男仆上氣不接下氣地奔過來稟報,“我家閻大人被那女鬼殺死了!”
“什么?!”這下換宓謙的臉色變成灰白。
“閻大人剛到凌云閣那邊,披頭散發的女鬼就突然沖出來,一刀捅進了他的胸膛……”
沉湛走到紫瑄的身旁,冷冷地反駁,“要用刀殺人的,不會是真正的鬼!
“不錯,賢、賢侄所言甚是!卞抵t心有余悸,話音虛軟地附和。
這時其中一名男仆回頭往湖岸邊一望,嚇得整個人抖如篩糠,“鬼、鬼……媽呀,那鬼要過來了!”他喊著,三四個人已抱成了一團,眼看著那鬼朝湖心亭飄來,抖得活像冬天打赤膊站在寒風里似的。
宓謙也在微微發抖,兩股戰戰,賀東林則已癱靠在一旁的圍欄上。
只有沉湛冷眼看著那鬼,低聲對紫瑄這:“不用怕,這鬼也是用腳走來的!
果然,那鬼緩緩地走到湖心亭前,跪倒在他們面前,而自她袖中哐啷一聲掉下地的,竟是一把血淋淋的尖刀。她一身縞素,長發凌亂,在月色下看去,即便是活人也沾上了三分鬼氣。
“你……”宓謙勉強定了定神,“你是什么人,竟敢謀害當朝命官?!”
誰也沒有想到,女鬼的聲音居然十分好聽。
她垂頭跪在那里,溫軟且平靜地回答,“青梅茍且偷生,只為了等報仇的這一日!
“青梅?!你居然還未死!”宓謙大吃一驚。
她嘆了一口氣,“但青梅的心早已死了。蕭老爺是青梅的大恩人,如今他們一家的仇終于得報,我來自首,正是要追隨他到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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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秋雨一層涼。
窗外,連綿的細雨仍然未休,窗內的入神情沉郁。
紫瑄已經思索了良久,幾次提筆,又幾次擱下,直到房門被打開。
沉湛走進來,從身后輕輕擁她入懷,柔聲問:“閻合既然已經死了,你還擔憂什么?”
她搖了搖頭,“蕭氏一案我再無掛念,皇上圣明燭照,自會有所處置的!
“隱退折子還沒寫好嗎?”
“不知從何處下筆。”她嘆了口氣,“知源,雖然我答應過你,等蕭氏的案子一辦完就辭官,和你回蘇州成婚,不過洛廷軒這個身分……”她轉眼望著窗外的雨絲更添憂慮,“這個身分受先帝知遇之恩,以致年紀輕輕便貴為宰相,在天下人眼中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若突然隱退,皇上一定不會準的!
“當然不能明著來——”他抱得更緊了一些,“要再想個辦法蒙混過去。”
“蒙混?”她一時迷茫,“如何蒙混?”
沉湛的唇角勾起,“你前次離開邑州是裝病,這次不妨故技重施,不過正如病理上所言,去頑疾需用猛藥,也是所謂‘置于死地而后生’,這一次,我是要你裝死。”
她猛地一驚,睜大眼,“裝死?!”
“沒有錯,是裝死。”他鄭重其事地點頭,“昨晚從逐月山莊回來后,我前前后后都想過了,除非你裝死,一了百了,否則朝廷必定不肯放人。而你年紀輕輕,若說是厭倦官場,實屬無稽之談!
紫瑄不再說話。
沉湛忽然伸手輕撩起她的袖口,目光落下,看著皓腕上的一只翡翠玉鐲,溫軟地微笑,“奶奶她老人家可一直在盼著見你呢。人老了,去留全由天,你怎么忍心讓她失望,嗯?”
她美麗的眼眸中也生出柔情,“知源,這些我全明白!
他點點頭,“那好。不過這件事一定要做得妥帖,絕不能讓別人生出疑心,況且你眼下仍是當朝宰輔,持盈履滿,也不能說沒就沒了——”說到這里,他凝神想了想,一字一字說出建議,“紫瑄,你先寫一份稱病折子,盡聲……你在常州舊疾又犯,再無良方可醫,彌留之際,上書拜別國君!
紫瑄用心地聽完,自然有所顧慮,“寫這個不難,只是我擔心……”
沉湛卻放開了懷中嬌軀,“不必擔心,我已想妥了。你先上折子稱病,不出十日,我安排就在常州的這座宅子里替你‘出殯’,再請江蘇一省的官紳寫報喪折子呈上去。”
他說著走開去,“我讓人再泡杯新茶來,你先把折子寫完!”
待他親自端著茶具托盤進來,紫瑄已快筆寫好了折子。只不過他們卻不知道,此時在邑州的皇宮里,逸帝已看完關于蕭氏一案的所有詳情,氣惱之余正等著洛廷軒趕回去呢。
他又豈能預料到,幾日后沒見人回來都城,竟只收到了一封稱重病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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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常州這邊,沉湛日夜替紫瓊安排,七日后,一切總算都已妥當。
塵埃即將要落定。
天光還未大亮,東方只露出一片魚肚白,前院的腳步聲卻半刻也沒有停過。
只見到處都擺滿了旗幡、挽聯,空地上堆著數不清的紙人、紙馬、紙轎,還有紙糊的金條、元寶……一應俱全。供案上擺著祭肴供品,大銅鼎里燃著香,香煙裊裊間,白紗制的帳幔在晨風中飄蕩,婦仆丫頭們捧著東西在白幔、靈幡間來來回回地穿梭,忙碌中卻又讓人感到一股寂寥陰森的味道。
沉湛也已起身,負手站在游廊下,冷眼看著面前白花花的一片。
一個戴著孝帽的老者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來,“大少爺,人都已請來了——”他說著向旁邊一指,“這是常州寶華寺里的和尚,右相大人的身分不同尋常,我便多請了些,還有那邊是清風觀真的道士。對了,還有那百余人披麻戴孝,是專門哭喪的。待會兒抬棺出殯,人都走空了,少爺便可和陸小姐離開,這里的場面活兒我都懂,一定料理得妥妥當當,少爺盡管放心!
這位老者正是沈家在蘇州大宅子里的管家崔伯,裝死送葬的事若交給別人,沉湛終究不放心,便把他從蘇州招來,也沒有隱瞞,將真相都告訴了老人家,只叮囑他絕不能讓葬禮露出一絲破綻。
當下沉湛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別出差錯。”
崔伯應了一聲,急急忙忙地走開。不出片刻,前院便熱鬧起來,吹笙的、吹噴吶的、敲鑼打鼓的一起奏起哀樂,和尚和道士都在素幔白幛的環擁下席地而坐,閉起眼睛,自顧自地誦起經來,而那些哭喪的,都跪在木棺正前方的空地上,待老總管遞了眼色,開始賣力嚎哭。一時真是吵嚷到足以令人頭痛!
那口上等紫楠木棺中所躺的當然不是紫瑄,只是一個泥塑布裹的假人罷了,不過棺中即便真的躺了一個死人,外面這樣的吵法,恐怕連死人都會被他們吵得還陽。
他皺眉走回了房中,見紫瑄卻又改扮成了男裝,不由得失笑。
“扮成男裝,沿途可省去許多麻煩!
“眼下不同尋常,你恢復女兒身才更穩當。”沉湛牽著心愛的人又走回內室,
“我們騎馬回去,萬一路上遇到曾經見過洛相的人,你扮男裝豈不是讓人懷疑?何況……”他的笑容更加溫柔,如春陽般醉了她的心,“我們先回去蘇州,奶奶上了年紀,見我領一個男人回去,禁不住刺激,怎么辦?”
待紫瑄換完裝,前院已開始辭靈。按規矩,辭靈蓋棺后便是出外路祭。
他們自然不便過去,只得站在一叢濃密的矮花樹后,靜靜地旁觀。
因為當朝的右相大人竟在常州突然病故,有如青天霹靂,不光江蘇一省,就連周遭幾個省的大小官員都連夜趕來,鬧得人仰馬翻。方才沉湛走入房中后,便有官員陸陸續續趕來送悼,及至辭靈、拾棺,前院已擠滿了人,也忙壞了崔伯,每來一個客人他都必須親自迎接,還得不顧口干舌燥地解釋,他家大少爺和洛相一見如故、結為好友,如今洛相突然歿了,沈家便代為入殮安葬。
不過這么多官員,卻獨獨少了江蘇一省的總憲,巡撫宓謙,和常州的知府賀東林。別人不知內情,議論紛紛,按說洛相歿在這常州府,且又在宓謙轄下的江蘇,這兩人本是最該來奔喪的。
只有沉湛和紫瑄已得了消息,逸帝在接到有關蕭氏一案的奏呈后,便下旨分別奪去了宓謙、賀東林和閻合的官位,但閻合既死,逃過公堂三木之苦,剩下宓謙和賀東林被押去邑州,眼下恐怕已被關入刑部的大牢里。
崔伯示意蓋棺安釘。
念經哭喪的都停住了口,四下一時靜寂下來。
室內跑出一個小廝,捧著一只木盤,盤中放有五枚鐵釘,另有人拿著榔頭,在木棺的四角和中央各安了一枚鐵釘,每釘一枚還要唱吉句。
“一點東方甲乙木,子孫代代有福祿;二點南方丙丁火,子孫代代發家伙;三點西方庚辛金,子孫代代發萬金;四點北方壬癸水,子孫代代大富貴;五點中央戊己土,子孫壽元如彭祖……”
唱到最后,念經哭喪的又跟著“熱鬧”了起來,再度吵得令人心煩。
總算到了時辰,鳴炮后,旗幡引路,鳴鑼開道,前院的人抬著靈柩和一干器物依序走得干干凈凈,來送行的大小官員們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走在隊伍中送喪。
聲音已漸漸遠去,眼看這件瞞天過海的大事完結了,沉湛才放心地帶紫瑄動身回蘇州。
他們輕裝簡行,只讓四五個家人跟隨,出了那宅邸的后門,上馬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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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沈府大宅。
他們總算回到家中,見過爹娘后,沉湛便牽著紫瑄去見老夫人。
老夫人瞅著紫瑄,怎么也看不夠,歡喜得兩眼都瞇成了一條線,連連嘆道:
“真是天佑我沈家,沒想隨云成婚后不久,今天又有雙喜臨門……奶奶我總算還能眼看著你和玉瓏都各自成家啦!”
沉湛隨口問;“奶奶,什么雙喜臨門?難道玉瓏那小丫頭……”
老夫人一邊摸著紫瑄的手不愿松開,一邊瞇著眼笑,“你們剛回來,一定還不知道,你二娘替玉瓏找了一門好親事,今天人家就要來下聘。我聽那些小丫頭說,是楚家的小子親自來送彩禮!
“哦,昀阡親自來我們沈家?”他頗感意外。
“知源,你二娘也跟我說啦,你跟楚家的那小子是朋友,對吧?”老夫人寵溺地看著孫兒,“你要是不信,自己去前廳看一看!闭f罷終于放開紫瑄,笑著輕輕將她推進了孫兒的懷里,“去吧,一起去!帶紫瑄再去見見你二娘他們——哦,還有玉瓏那丫頭,這幾日正要小性子呢,說不愿嫁去揚州!
而這時前廳正奉茶著,沈老爺、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在,還有一位模樣斯文清秀的年輕公子。
“玉瓏這孩子就是毛躁的脾氣……唉,有時連我也拿她沒有辦法!倍蛉巳滩蛔u頭。
卻不知“說曹操、曹操到”,她正說起小女兒,沈家的三小姐玉瓏便從外面回來了。除了她那四個模樣俏甜的“毒”丫頭,她自己雪白的小手中還牽了一位仁兄,一路拽得緊緊的,像生怕人家跑了。
四個丫頭當先鋒大將,搶先跑進了前廳,一人一句地嚷出聲。
“夫人、老爺,小姐方才偷溜出門,現在已經回來啦!”
“她還帶回了一個男人,說、說是……”
“說是她的心上人!”
“對,小姐說她早有心上人啦,不勞煩老爺夫人為她選婿,她現在就把他帶來!
“什么什么?玉瓏這孩子又在胡鬧什么?”沈老爺聽得一愣一愣的,瞪直了眼站起身。
二夫人和大夫人對看一眼,不禁都皺起了眉頭。
玉瓏硬著頭皮主動牽起身邊人的手,把他領進前廳,但一見到二夫人,她的氣焰就弱了許多。
而那位端坐在椅上的楚少爺,一見來人就訝異地放下茶碗,“咦,二哥……你們?”
“楚少爺,害你空跑蘇州一趟,對不住,不過我是不會嫁給你的!
沈老爺眼見這一幕,驚得快抽風,“玉瓏,你莫胡鬧!你娘早已替你和楚家定下婚約。”
不過一一夫人認清玉瓏身邊的那位年輕人后,反而不再皺眉,只無奈地笑看愛女。
偏偏玉瓏還一本正經地顧著說:“其實玉瓏心中早有心上人了,若不是娘拼命想找人家把我嫁出去……這件事,我本來還想再瞞幾日!彼f著又對堂上的楚少爺道:“你請回吧,我喜歡的人不是你!
那位略嫌瘦弱、斯斯文文的楚少爺卻半點沒有失望的意思,他怔怔地道:“沈小姐,你弄錯了,你要嫁的人本來就不是我,我只是替我二哥送聘禮!
“什么,替你二哥?!”她福至心靈,總算醒悟過來,“那……你剛才叫他?”
她慌得急忙松開了對方的手。
那位座上的楚一二少爺失笑,“他正是我二哥呀。”
“嘎?!”四個“毒”丫頭全都像貓咪被人踩了尾巴,驚叫了一聲。
最可憐的自然是玉瓏,嬌靨先是發紅,又一陣發白,羞憤交加,直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這時正巧沉湛陪紫瑄一起走進前廳,別人的注意力多少被他們分散了一些。沉湛一見到小妹妹身邊那位白衣俊美的年輕人,便含笑招呼,“昀阡!”
他和楚家二少爺既是老朋友,對方又快成自己的妹夫,見面更覺親切。
楚昀阡乍見紫瑄卻露出困惑的神情,低聲喃喃道,“這世上怎么會有如此相像的人?”
沉湛的心中一動,忙笑著拍拍他的肩,“怎么了?”
他旋即收斂了失態,淡淡一笑,指著紫瑄問;“知源,不知這位是……”
“紫瑄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彼Φ脺厝,“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是將她錯看成了另一個人!
“哦?”楚昀阡詫異,“我的確覺得十分相像,不過,你怎會知道我——”
沉湛打斷了他的話,稍稍壓低聲,“昀阡,這事說來話長,等我向我娘和二娘交代幾句,邀你去我書房再詳細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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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在沉湛的書房中,楚昀阡聽完原委不禁贊嘆,“果真是洛相……”
紫瑄溫柔地笑看了身邊人一眼,“我如今既已辭官,那些官場禮節便與我再不相干了,楚公子亦不必拘束,不妨叫我紫瑄!
沉湛道;“昀阡,你方才一見紫瑄就懷疑,莫非你之前曾見過她?”
楚昀阡笑了笑,“我去邑州時,機緣巧合之下,曾在舅舅的府邸中見過洛相一面!
正說話談笑間,玉瓏卻忽然跑了進來,摟過沉湛的手臂撒嬌,“大哥,你好久不在家里了,快幫我退親!”她嘟嘴兒撒嬌的功夫一流,長睫毛不住捂動著,邊說卻還邊不停地偷瞧面前的那位仁兄,仍是又羞又恨。
沉湛拿這個小妹妹沒轍,寵溺地摸摸腦袋,“我才剛回家,氣還沒喘勻,怎么不去找隨云救你去?”
“唉,二哥和流火新婚燕爾,哪有空理我呀?”玉瓏委屈地搖頭。
看著她這一副哀戚又可笑的模樣,沉湛也只能在心里無可奈何地搖頭。
真是一個小孩子!
好不容易哄著玉瓏出去,楚昀阡也告辭離開,屋內便只剩他和紫瑄兩個人了。
她依偎在他懷中,柔聲道;“知源,我現在只擔憂一件事。”
沉湛親吻她的發絲,“再過一陣子,你就要成為我沈家的少夫人,還擔憂什么呢?”
紫瑄沉默,輕輕嘆了口氣,才又道:“你方才在奶奶面前,并未提到你那位三叔的事,我不知你心里做何打算?”
“你是不是想勸我放過三叔,不再提那件事?”
她“嗯”了一聲,“他那日既然來看你,又帶了許多滋補的藥品,可見他心里有愧……”
他擁著嬌軀在懷,拾眼看了看窗外的斜陽余輝,“紫瑄,我不是睚眥必報的人。那件事倘若讓奶奶知道,三叔恐怕會被她老人家逐出家門,無論如何,他總是我的親叔叔……”他越說,眉目之間的笑意便越溫柔,越滿足,“何況連你都為他求情,我怎忍心讓你的一番好意化為烏有?”
“那就好,我擔心你和家人起紛爭。你和三叔的事情是因為我而起的,倘若和家人反目,我子心不安!
她微微一笑,放心不少。夏日余暉斜照在她嬌柔的面頰上,顯得格外動人。
望著她微笑的模樣,沉湛心念一動,伸手輕撫她柔細的黑發,“紫瑄,我有些擔心。”
“何事擔憂?”
“我一直認為,勸你離開朝堂是對的,但現在想想,我一直沒問過你,是不是真的想放棄!彼q豫片刻,苦苦一笑,臉色有些僵了!耙苍S你從不認為在朝堂上有什么不好,如果沒有碰到我,或許你現在還是令人尊敬的右相,我——”
他話沒說完,唇便被她的手給輕輕按住。
“不,我感謝上天安排能遇見你,知源!
她說得有些羞澀,嗓音微啞,目光溫柔。沉湛臉上的僵硬逐漸軟化散去,他緊緊擁住她。
眼前的這個女子為他收起了翅膀,她本來可以飛得很高很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上之人,但如今留在他身邊,甘心成為沈家少奶奶,和他共度此生……
他低頭親吻她軟嫩的唇,夕陽的最后一點輝煌余光落在床帳和纏綿的身影上。
遠處傳來小菱驚喜的呼喊“小姐”的聲音,但卻無法干擾沉醉在愛情中的男女了。
【全書完】
*想知道冥婚新娘流火如何拐得沈家二少沈頤的心,請看花園系列南朝一夢之一《七月流火》
*想知道瑄王衛天和外族少女藿香的纏綿愛戀,請看花園系列南朝一夢之二《麒麟換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