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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朝陽 第八章 作者:徐持
      冷,好冷。

      她蜷縮在床的一角,雙眼茫然瞪視前方,昏黃的燈光映著夜的凄涼。

      好冷。

      她明明記得現在是六月了,為什么還會這么冷?

      她怕冷。冬天的時候,每晚他都會端來一碗熱湯,柔柔地哄她喝下,她愛早早地上床,依偎在他溫暖的胸膛汲取暖意,他會笑笑地摟緊她,讓她在懷里安然入睡。

      更瑟瑟地縮緊了身子,她雙手環抱住自己,卻擋不住侵入心底的刺骨寒意。

      一只手輕輕地撫著她的發,觸感卻不是那熟悉的輕憐呵護,她抬頭,看到的不是那雙蕩漾著柔情的黑眸。

      是父親。

      方世澤低嘆,輕聲道:「有人來看你。」

      誰?是誰,他嗎?應該不會……

      目光轉向門口,是懷安。

      一瞬間劃過心頭的,是濃濃的失落。

      方世澤出去,陸懷安走了進來,房間內仍是一片寂靜。

      她垂下眼,卻能明顯感覺到逐漸接近的探索目光。

      「告訴我是怎么回事!龟憫寻苍诖策呑拢p眼一眨下眨地盯住她,嗓音極冷靜,但其中隱匿的關心卻是清晰可辨,「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突然離開,大哥為什么會那么生氣,單只是為了要救季卓云嗎?大哥不是那種沒肚量的人!

      「是我的錯,不關他的事……」她的聲音低不可聞。

      「現在不是討論誰是誰非的時候,你不想回到大哥身邊嗎?現在就要找出問題來,才能解決啊!

      瀅然雙眼驀地一亮,流轉過強烈的眸光,聲音同時激烈地響起:「你想知道,是吧,好,我告訴你,他要我走,因為我咎由自取,為了救卓云,我親手把他推進陷阱!」

      「什么?」陸懷安愣了一下,一個念頭同時在心頭漸漸成形。

      「就是這么回事,昨天下午我見到你二哥,陸庭堅……」她的聲音又恢復低沉,將前一天發生的事詳詳細細地講了出來,臉上透著極度的疲累。

      懷安聽完后更愣了:「你……你真的要大哥……」

      「是的,我是說了!

      她笑了,自鄙又自厭:「我說了,現在你清楚了嗎?這都是我自找的,被他趕走,永遠不能見他,甚至傷心一輩子,我都怨不得別人,都是我自找的!」

      房間內又安靜了好久,種種神色在陸懷安面上不停變幻,終于再度開口:「那,現在呢?現在你想怎么辦?你想回去嗎?」

      瀅然眼光飄向窗外漆黑的一點,輕聲道:「很久以前,你曾經問過我,庭軒和卓云在我心里究竟是放在什么地位,我沒回答,因為那時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以為心庭深處的是卓云,一直以為我永遠放不下卓云,但我錯了!

      她的眼睫閃動一下,迷惘的視線凝注在窗外天空的某一點,卻阻擋不住霧氣的彌漫:「我錯了,直到我再次見到卓云,我有喜悅,有欣慰,可卻沒了悸動,沒了戀人的感覺,我才知道,我愛上了庭軒,但已經晚了!

      淚,終于無聲地滑下,一串接著一串,再難停歇:「我愛他,但我不得不去傷害他。每一步,陸庭堅都已經設計好,沒有絲毫差錯,我曾想反抗,我也曾想保護庭軒,但我只能按照安排一路走下去,然后傷了他!

      「卓云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眼看著他命在旦夕而不做任何努力,更何況如果不是我,他就不會暴露身份,不論是責任還是道義,我應該救他。上天總是要逼我做這種選擇,一年前,我為了父親和弟弟的性命而放棄愛情,一年后,我還是要在道義和愛情之間選擇,被犧牲的,還是愛情。我不幸,我愛的人更不幸,所以,就算我再想回去,也還是不會回去的,因為我不配。」

      她終于轉首,望向沉默的懷安:「我配不上庭軒,他的溫柔,他的好,他的愛,一切的一切,我都不配擁有。他想開了,放手了,我就絕不會給別人機會利用我再傷他一次!

      ********

      我絕不會給別人機會利用我再傷他一次。

      陸懷安坐在車上,想著這句話。

      瀅然的語氣堅定,表情卻是脆弱,聲音更幾近破碎,她甚至可以看清那同樣破碎的心。

      你是愛著卓云的吧。瀅然突然這樣問,嚇了她一跳。

      她是愛著卓云的嗎?她其實也不知道。只知道在聽聞他的優秀時,是佩服;了解他的痛苦時,是憐惜;更因兄長是造成他痛苦的緣由而歉疚。幾種極端的感情夾雜著,讓她不由自主地不停關注著他,關心他的一舉一動。難道,在長久的關注之下,使她身不由己地愛上了他?

      「當你愛上一個人時,知道他的痛苦時你會感到比他更痛苦上百倍!篂]然如是說。

      是呀,在這幾日,她已嘗夠了這種滋味,那種焦慮、憂心與痛楚,時刻折磨著她,甚至不時奪去她的呼吸。

      這,就是愛嗎?

      「我不愿再傷害他,」瀅然說道,淚仍不斷涌落,「離開,對他,對我,都好。」

      她無話可說。但真的好嗎?

      回到家,倒在床上,直至清晨,她一直質疑著。

      「大哥呢?」四處尋不到大哥身影,隨手拉了個仆人問。

      「不知道,大少爺昨晚就出去了,吩咐不要人跟,一直沒回來。」

      昨晚就出去了?她一愣。昨夜回家時漆黑一片,她以為大哥早早休息了,原來是不在家。他會到哪兒去了呢?

      ********

      陸庭軒在江邊坐了整夜。

      迷迷茫茫間,他就來到這里,坐在這個熟悉的位置。仰頭,望見天上的明月,殘缺了一角,心又是一陣刺痛。

      因為有你,我的一生會是圓滿的……

      她的聲音輕柔,望著明月,說出了他一生都不會忘記的話,他還記得當時的狂喜,還記得那種滿足與悸動,甚至他也以為他可以給她快樂,可以讓那圓月永遠為他停留。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這句誓言此時聽來竟是如此的諷刺,諷刺著他的貪婪。

      是啊,月本來就有圓有缺,他怎會以為他可以讓月每天都如那日的圓滿呢?人本就有悲歡離合,他怎會以為幸福會永遠為他停駐呢?恁的傻呀。

      但,他總是曾經擁有過幸福,也是該慶幸的了。他卻奢望更多,這就是貪心的下場了吧。

      他不怨她,更不恨她,真的不。甚至在她懇求他去求庭堅時也不,只是感到極度的悲哀。他一直欺騙自己她是愛他的,甚至差一點點就完全相信了。但欺騙終究是欺騙,自欺欺人的結果就是更深更痛的心碎。

      他故意以冷硬的態度對待她,故意狠心地趕她出家門,故意扮出厭惡憤恨的表情,為的,只是讓她能徹底地放開他,能不再猶豫地追尋自己的幸福。

      是的,幸福。他不能給她幸福,因為她愛的人不是他,是季卓云。是他束縛了她,是他害苦了她,如果不是他,她一年前就該得到應有的幸福了?伤龔臎]有怨過他,甚至毫不吝于給他溫柔關懷,讓他偷到了一年的幸福光陰。這是他欠她的,現在,該是還她的時候了。

      放她自由,給她幸福,至于自己,可以肯定,是再不會有幸福的滋味了。

      但他——是不重要的。

      不重要的……

      ********

      「什么?!」

      聽到管家帶來的消息,陸懷安刷地站起:「你說他已經被……」

      「是,季卓云在今天早晨已經被槍決了!构芗抑貜土艘槐。

      腦中轟鳴,她的臉上瞬間沒了血色,不,不可能!大哥明明答應了瀅然的,二哥明明說了能救出他來的!怎么會……怎么會……

      黑暗侵襲了她,下一刻,她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大哥呢?大哥在哪兒?我要問問他……

      ********

      陸庭軒第三次來到俱樂部,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陸庭堅坐在寬敞明亮的客廳里,見到擁進這么一大批人,挑了挑眉:「哈,原來‘鴻昌’的骨干們都到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轉向陸庭軒,「沒想到大哥的動作這么快,而且設想周到啊!

      陸庭軒露出微笑:「涉及‘鴻昌’整體運作的事,當然不能輕忽!

      「庭軒,這是怎么回事啊?」二分廠管事,同時也是陸家長輩之一疑惑地開口。

      「今天請大家過來,就是要宣布一件事。從明天起,我在‘鴻昌’的位置,將由二弟庭堅接任。也就是說,他將代替我領導‘鴻昌’!

      簡明扼要且平淡的話語,在出口后像投了顆炸彈,瞬間震得所有人不知所措,之后更引發了石破天驚的效果。

      人們像炸了鍋般的疾聲反對。陸庭堅看著這些在自己地盤上和自己唱反調的人,竟是事不關己地在一旁作壁上觀,眼中帶著嘲諷的笑意。他相信,不必自己動口,自然會有人代他搞定一切。

      他猜對了。

      陸庭軒鎮定自如地應付一切的疑問和否定,直至所有人被說服。

      「可是,大伯是要你來接掌‘鴻昌’,你這樣做,不是違背了大伯的遺愿了嗎?」一個堂弟發出疑問。

      「不,這也是父親的愿望!龟懲ボ幯壑绪隽艘幌,很快回應。

      再沒了反對的聲浪,但陸庭堅卻沉下了臉。父親的愿望?這是什么意思?

      到了討論細節,尤其是看到一疊疊的報告時,他的臉色更陰沉了。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所有人離開,客廳內又只剩下兩個人時,陸庭堅終于忍不住問。

      「什么?」

      「父親的愿望。」陸庭堅瞪住他,一字一字地說,將一疊報告甩到他面前,「還有這些。別告訴我你能在兩天之內把所有分廠的資產清單和經營狀況都整理完!

      「不管我是怎么做的,現在‘鴻昌’已經是你的了,還需要再追究什么嗎?」陸庭軒一臉的輕松淡然。

      眉一蹙,陸庭堅將擾人的思緒甩到一邊,轉移話題:「為什么不問季卓云的情況?你不知道槍決已經按時執行了嗎?」

      「我聽說了!龟懲ボ幰廊宦曇羝降

      「聽說了?」濃眉蹙得更緊,「那你還來履行約定?」

      「我來,因為我相信你,相信你盡了力!龟懲ボ幤届o地說,渾不知這話在對方心里掀起軒然大波,「不論結果如何,我都相信你曾盡力救過他!

      陸庭堅狠狠瞪住他,火焰在黑眸里燃燒,燒盡了原有的寒冰,變幻出一道道彩虹。寂靜在兩人之間蔓延,靜得是以聽到那不穩的呼吸與失了節拍的心跳。

      半晌,黑眸中的火光終于熄滅,恢復了寂冷,低沉的嗓音再度響起。

      「你想見季卓云嗎?」

      ********

      曲曲折折穿梭一道道房門,在最偏僻不起眼的小屋里,陸庭軒看到了季卓云。重傷、蒼白、昏迷,卻是活著的。

      乾凈的房間,包扎好的傷口,整潔的外表,是以顯示出季卓云是怎樣被細心看護著的。的確,陸庭堅做到了他的承諾,做得很好。

      陸庭軒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即使是重傷下,即使是昏迷中,依然有著卓爾不凡的氣勢,英俊、強勢、出色,而且幸運。

      是的,幸運,幸運的擁有他努力一生也得不到的愛,擁有他永遠可望而不可及的心。

      極濃的苦澀在胸膛漫開,漫到連口里都嘗到了那種苦,他知道這是什么感覺,那是羨慕,更是嫉護。

      很久,他才轉身,悄悄出了房間。

      「他的傷很重?」回到大廳,他才開口。

      「不,其實只是皮肉傷,沒傷到內臟,再重也是有限,很快他就會醒了!龟懲噪p臂環胸,倚在窗邊斜看著他,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

      他點了點頭:「謝謝你!

      陸庭堅挑眉:「謝我什么?」

      「多謝你費心救他。」

      「不需要,別忘了這是你交換的條件!鼓男幕痖_始蔓延,陸庭堅忽然發現自己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也不懂自己心里的復雜感覺是什么。

      「無論如何,我不會收回這句話。」他微笑,平和而溫暖,同時站了起來。

      「站住,你干什么?」陸庭堅喝止他移動的步伐,心中掀起煩躁的火焰。

      「我也要履行我的承諾。」他腳步不停,「你做到了你承諾的事,我也要履行這最后一件,我會遠離陸家,遠離上海,如你所愿!

      「站住!」陸庭堅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喝止他,在這兩個字出口后他也愣了。

      門口移動的腳步終于停下來,陸庭軒轉過身,神色愕然,兩人的眼光再度交會,良久。

      他的唇角再度翹起,溫暖而愉悅,并有一絲釋然。再次轉身,走了出去!改悴⒉幌衲闼f的那樣恨我,」語聲從門外飄了進來。

      陸庭堅身子僵直,緊握住拳,呼吸開始緊促。他說的是什么混賬話?他恨他,他當然恨他!他巴不得他痛苦終生,他巴不得能把他趕出上海,讓他一無所有,不是嗎?不是嗎!

      可是,為什么在他終于得到一切,終于把他趕走,終于做到了發誓要做的報復以后,卻沒有任何興奮或喜悅?

      為什么陸庭軒卻像是真正贏了一局的人?

      為什么?

      ********

      「懷安,好點了嗎?」

      溫柔親切的聲音在陸懷安耳邊響起,好熟悉。「是……大哥嗎?」她努力睜開眼。

      「是我,怎么會暈倒的呢?真讓人擔心。」陸庭軒低嘆著,寵溺地撫著她的發。

      「大……哥。」見到兄長,她忽地抑制不住,哇地哭了出來,「他……死了!」

      「不,他沒死。」陸庭軒知道她指的是季卓云,心中更是苦澀難當,自己的妻子,連自己的妹子都為季卓云而心急、而悲傷,他呢?

      「他沒死,我才見過他!顾吐曋貜,語氣是堅定且令人信服的。

      「他……沒死?他沒死!」懷安低喃,小臉倏地發了光。

      「是的,你放心,他沒死,F在,聽我說,好嗎?」他聲音低沉,眼中極力隱藏著依依離情,「我不在你們身邊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母親,別再那么任性惹母親生氣了,知道嗎?」

      懷安根本沒意會到他的意思,滿腦子還被季卓云未死的消息充斥著,本能地點頭。

      他眼中閃過黯然,一步步退開:「我知道庭堅會對你們很好,他能回來是好事,但我還是抱歉以后不能再照顧你們了。再見,懷安!

      驚喜的沖擊緩緩消弭以后,陸懷安才開始咀嚼他的話,他……是什么意思?

      電話鈴聲驀然劃破寂靜的氣流,震耳欲聾,她從床上彈跳起來,不僅為鈴聲,更為一瞬間轉過的念頭。

      抓起電話,從另一端傳來的消息更證實了她的驚駭,「大哥把權力轉交給二哥?」她幾乎是喊了出來。

      打斷那人喋喋不休的絮叨,她飛快地掛斷電話,沖向大哥的房間。

      房內無人。

      懷安呆呆地看著收拾整齊的房間,心里亂成一團。管家走了進來。

      「小姐,大少爺已經離開了!构芗夷樕鲜菨鉂獾牟簧。

      「不再……回來了?」她呆呆地問,不用管家回答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恍惚間她又來到書房,大哥常呆的地方,坐在大哥常坐的椅子上,仍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這,就是大哥答應的條件嗎?他為什么要做這種犧牲?

      淚眼朦朧中,她撫著桌上的書籍,一本本,都是大哥翻看過上百遍的珍品,他沒帶走。他沒帶走的又何止是書?地位、財富、親人,還有愛情,他全部失去了,孑然一身地離開,上天待他何其不公!

      突然,一角白色攫住了她的視線。

      一封信。

      信封上蒼勁的大字:軒兒親啟。熟悉的筆跡她不可能不認得,那是父親的字。

      顫抖的手扯出里面的紙張,攤開,一字字讀了下去,驚愕、悲傷在臉上不斷交錯,久久不歇。

      很久以后,她走出了書房,叫來管家:「叫人把這封信送給二少爺,務必送到!拐f著朝外走去。

      「小姐,你去哪兒?」

      「找大哥出來!

      軒兒:

      在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應已離開人世。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本不愿就此放手,但疾病纏身,亦無可奈何。匆匆五十余載,人間悲喜嘗過十之八九,此生已是不枉了。

      多年來,我只知前進,極少回頭審視,而在最后歲月回顧一生時,才發現錯失了太多。做人的地位,無盡的財富,到頭只是虛名浮利,而最珍貴的真情,卻沒有珍惜把握;蛟S我可以不愧于社會,不愧于自己,卻有愧你們。

      因我之故,靜眉含恨離世,慧儀郁郁終生,堅兒仇恨纏身,懷安更以叛逆掩蓋對親人的需求,而你,庭軒,我沒做到對你母親的承諾,你從沒真正快樂過。

      你們都是我最親的人,我卻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你們。近年雖想盡力彌補,卻為時太晚。是以在得知你癡心戀慕瀅然時,用盡心機幫你迎娶她過門。

      但我沒有時間對其他人再做任何彌補了。對庭堅,最是愧疚……

      ********

      手,微微顫動,抖得紙張颯颯作響。陸庭堅瞪著紙上的字跡,一動不動。

      二十三年來所經歷的一幕幕從眼前掠過,渴盼、失望、愛戀、悲傷、憤怒……

      他以為他的心已死絕,他以為他已無情無感,他以為他已是夠冷血,可是……

      他低頭,看到了緊緊握著的拳頭,他抬頭,看到玻璃中反映出赤紅的眼瞳,他才知道,原來他還是有心的……

      「找方瀅然過來!顾衼硎窒。

      「可是,您兩個小時后有個酒會要去。」手下盡責地提醒。

      「快去!」他驀然提高了聲音。

      「是!」手下被他的怒火嚇了一跳。

      「慢著,」他又叫住,「還有,打聽一下陸庭軒的行蹤。」

      絲絲細雨。

      陸庭軒停下腳步,微合了眼,任細雨蒙蒙地覆上他的臉,洗滌他悲傷、繁雜的心。

      真的有效。心中的離別愁緒奇異地被撫平了,一張甜美的笑顏逐漸清皙。

      瀅然。

      他唇角緩緩浮起微笑,一動不動,怕驚散了這清皙的影像,這最美麗的容顏。

      他喜歡看她的笑,純凈、清澈,仿佛這世間無一不美好。

      他慶幸最終保留的記憶是她的笑,就如初見時的她。

      清晨、朝陽、微笑,他在笑里失了魂,失了心。

      從沒后悔過認識她,從沒后悔過愛上她,即使時光可以倒流,即使他可以有更多的選擇,即使明知她將重重地傷他,他仍是會選擇同一條路,選擇愛她。

      恍惚間張開了眼,對面是熟悉的房子,瀅然的家。

      天已黑了,房內點上了燈。他癡癡地站在街道對面,癡癡地看著樓上的窗口。她的房間是黑的。睡了嗎?這么早,她不舒服嗎?

      一個個念頭紛至沓來,他無從阻止。真想見見她啊,真想……

      理智不及阻止,腳下已循著渴望走了過去。

      最后一面,讓他再見她最后一面吧……

      ********

      「瀅然?」

      沙啞而驚異的嗓音回蕩在房中,床上的季卓云睜大了眼,就著昏暗的燈光看清楚站在眼前的女子果然是心之所系的那一個,眼中驀然閃過激動,掙扎欲起。

      「別動,你的傷還沒好,需要休養。」她柔聲阻止他的動作。

      他躺好,眼光不斷逡巡著她的面容,忽地一皺眉:「你哭了?」

      她迅速扭過頭,擦拭淚痕。

      「為什么,因為陸庭軒嗎?」他神色復雜。

      沒聽到她的回答,他低聲嘆息:「謝謝你,也要謝謝他!

      「這是我欠你的,要不是我……」她自責地低語,但很快就被他截了去。

      「別這么說,在那種情況下,無論是你,或是任何人,我都不可能不管的。」他的眼神轉為黯然,「你們為我做的犧牲,我很感激,尤其是他!

      他微微苦澀地笑了:「其實我一直不喜歡他的,甚至恨他,恨他搶走了你,我也曾想把你搶回來的,」他的笑添了份自嘲,「我一直想搶回你的,瀅然,可是我不能,在知道你嫁給他的真正原因之后,我就知道我和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是這樣一個善良易感的女孩,對家人的關心遠遠超過了對自己的,我不能給你們周全的保護,更容易把你們拉進危險里,就像現在。可明白是一回事,要做又是另一回事,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尤其是后來看出你已經愛上他的時候,更不甘心!

      「卓云……」

      「但現在我不得不認輸了!顾男е皭澟c釋然,「我真的輸了,輸給他的深情,我才明白為什么你會愛上他。他可以為你放下一切,我做不到,他可以全心全意地對你,我做不到。身上背負了太多的責任,愛情永遠不可能排在我心里的第一位。所以,我認輸!

      「卓云……」她哽住嗓,淚又開始流下。

      「回到他身邊去吧,他深愛著你啊。」他拾手輕輕為她拭淚,最后一次了……

      庭軒愛她,她一直是知道的,不知道的是他愛她愛了這么長時間。由陸庭堅口中得知一切時,她震撼得想立即飛回他身邊。原來他已經愛了她那么久,原來他要娶她是因為愛著她,原來他怒斥她、趕她走也是因為愛著她。他是那樣深愛著她!

      這樣的愛,讓她的心好疼……

      「對不起,卓云!故撬撑蚜怂麄兊母星,她已無法回頭。

      「傻瓜,知道你幸福,我也可以安心了。」他眼中酸澀,強展笑顏。凝視著她,想將這容顏牢牢地刻在腦中,眼光閃動了一下,一股渴望漫延。

      「我可以抱你一下嗎?」看到她的怔愣,他忙解釋,「朋友間的那種,一下就好!

      她微笑了,俯身輕輕擁住他!笩o論什么時候,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他不舍地看著懷中的她,眼中溢滿柔情。

      門外忽地輕響了一下,屋內的兩人同時驚覺,瀅然跳起身叫:「誰?」

      一個黑影在窗邊一掠而過,那身形,那樣子……

      「庭軒!」她叫了出來。天,他看到了,看到他們擁抱了,他一定是誤會了!

      「快追他解釋!辜咀吭铺嵝阉⒖膛芰顺鋈,房內又是一片寂靜。

      他眸光更黯淡了:「瀅然……」

      「餓了嗎?」一個清脆的聲音含笑問。

      他抬眼,看到陸懷安舉著裝菜的大托盤在笑看著他。

      「我在方家碰到大哥,」她聳了聳肩,「就跟他一塊兒來了。放心,瀅然會追上的。」

      ********

      「恭喜陸先生得到‘鴻昌’領導大權。陸先生年少有為,必定讓‘鴻昌’的發展再上高峰!

      喧鬧的酒會里,陸庭堅站在偏僻角落冷眼看著場中的虛偽客套,眼中添了全然的不耐,偏此時有人不識相地招惹他。

      他雙眼不悅地瞇起,瞥向聲源,是一個滿臉堆笑的日本人。他認得,是「日升」的老板岡村中一,「鴻昌」最大的競爭對手。

      曾經打過吞并「鴻昌」的主意,卻因陸庭軒的反對而不了了之的岡村,現在又要打他的主意了嗎?

      「岡村先生過獎了。」他淡淡回應,連正眼也沒給一個。

      岡村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卻不愿放棄:「陸先生是杜老板的得力心腹,我也恰好同杜老板有點交情,說來我們也該是朋友了!

      陸庭堅的眼光終于停在岡村身上,露出一抹笑:「我們中國有句話,叫‘道不同下相為謀’,還有一個詞,‘同行相忌’。岡村先生,你我都領導紡織行業,份屬同行;你是日本人,我是中國人,各為其主,我們已經犯了中國人的交友大忌了。」他的笑容頗含無奈,語氣卻是調侃,「若岡村先生愿意轉行,或是加入中國國籍,我是萬分樂意同你成為朋友的!

      不理岡村一陣青一陣白的臉孔,他輕笑著轉身離去。

      「陸先生,」身后岡村的聲音傳了過來,「看在杜老板的面子上,我從沒有全力對付‘鴻昌’,這一點你該清楚。本來以為我們還有合作機會,沒想到你會和令兄一樣冥頑不靈,今后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陸庭堅腳步不停,輕松接下戰帖:「請隨便,同樣的,我也不會顧忌什么,也請岡柯先生明白!顾娜艘炎叱鲩T外,語聲又飄了進來,「至于我大哥,我從不認為在這一點他有做錯過什么!

      初夏的夜風帶著絲絲沁涼,飄送荷塘的清香,安寧而靜謐的氣氛。醉人心脾的芬芳,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為何他現在才看到?

      斜倚在花園涼亭的欄柱上,陸庭堅低首沉思,二十余年種種交錯而過,早些時候與陸庭軒的對話又回蕩在耳邊!笧槭裁床桓嬖V我這封信?」他揚著手中的紙張。

      「這是父親的意思!龟懲ボ幧裆珡娜莸鼗卮稹

      「那么你呢,為什么要花一個月時間整頓‘鴻昌’,即使沒有季卓云的事,你也一樣會把‘鴻昌’交給我,是嗎?」

      陸庭軒微笑:「就像即使我沒答應你的條件,你也一樣會救出季卓云?」

      他沉下臉:「這是兩回事!

      「不,不是!龟懲ボ幬⑽u頭,在他的默認之后神色更為欣慰,「這讓我更確認我做的是對的,讓我知道你還是原來的那個庭堅!

      對著陸庭軒誠摯的眼眸,他競不由地閃避,扭轉頭,聲音粗嘎:「你還沒回答我。」

      陸庭軒低低嘆了口氣:「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不要拿這個做藉口,他把權力交給你,你可以決定一切,這才是他的意思!」

      「不,父親希望‘鴻昌’能有更好的登展,希望你能回家,我只是把這愿望實現,為‘鴻昌’找到更適合的主人罷了!

      「適合?你怎么知道我不會馬上把‘鴻昌’給毀了?」他冷哼。

      「你不會的!龟懲ボ幯壑刑N著溫暖,那是對弟弟的關懷和信任,「無論你怎樣恨我,我始終是把你看作弟弟的。我相信你!瓜嘈潘,因為血濃于水,因為他們是兄弟。

      唇邊浮起淡笑,他收回思潮,不再試圖形容那一瞬間他受到的更甚于見到信時的沖擊,那種強烈的震撼心神的情緒,仰望天上明月,他舉杯遙祝:「大哥,祝你幸福!刮迥旰,這個稱謂終于從他口中說出時不帶絲毫怨恨。他笑得釋然。

      「柔兒,我放下了,我真的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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