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陽光不那么刺眼,兩邊樹木籠蔥、花草茂盛,滿眼鮮翠欲滴,如果單是出來游玩倒是件美事,只是我與楚逍一夜沒睡,悃得緊,實在打不起精神來欣賞景色。
在包袱里翻找了半天,也沒發現什么提神的東西,我把主意打到楚逍身上,朝他伸出手去,手心朝上,道:「拿來!
楚逍嘴角一勾,掏出半包百果糖,在我充滿熱切期待的眼神中,極其小氣地放了一粒在我掌心。
看來他比較崇尚細水長流,含化那顆糖,唇齒留香,我又伸出手!高要!
楚逍丟給自己一顆,把斗笠拉下來蓋住眼睛,對我懸在空中的手視而不見。
我從一數到三,決定明搶,一提氣從馬背上躍起,朝楚逍飛撲過去,沒想到他早有防備,長手一伸擋住我的攻勢,指尖順著頸項充滿威脅地那么一劃,我便老老實實地靠坐在他身前,不敢造次。
罷了罷了,遠奪不成,可以近取,我側過身去,手臂環住他的腰,展開柔情攻勢:「楚楚聽話,把那包糖給哥哥!
楚逍被肉麻不過,從鞍袋中翻出幾包蜜漬楊梅椒鹽花生山楂丸子什么的給我,就是不肯交出那包百果糖。
我一邊吃一邊斜眼看他,道:「小楚,你不會還想用那包東西作弄人吧?」
所謂妙計,第一次用是靈機一動,第二次用是老調重彈,用上癮了就變成看猴耍不要錢了,楚逍是聰明人,不至于讓我失望。
「有何不可?」低沉優雅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立時有了不妙的預感,對上楚逍充滿算計的雙眼,我就知道他又要坑我了,當機立斷要飛身逃難,卻被他牢牢地錮住腰身,動彈不得,楚逍笑咪咪地咬了一顆百果糖在齒間,朝我湊了過來,那神情分明是說「想要么?過來啊!」
饒是我這等厚臉皮也被他此番挑逗惹得面紅耳熱,然而臉面是臉面甜頭是甜頭,我欣欣然迎了上去,舌尖探入他的唇,舔上他齒間的甜蜜,楚逍低吟了一聲,一手扶住我的后腦,以搶糖之名行熱吻之實,倒真是分外提神,我們輾轉糾纏了片刻,已睡意全清,我扯下掛在頸后的斗笠,一邊扇風一邊叫熱,楚逍看似乖覺地應和了幾句,手臂始終也沒從我腰上離開。
第一次經過那個木屋,是正午的時候,楚逍用掌力打暈了只山雞,交給我掏干洗凈糊泥,又從那個顯然沒人住的小屋旁揀來木頭架在火上燒,沒鹽少料,倒也鮮美,吃飽后在屋后的溪流中清潔了手臉,繼續趕路。
第二次經過那個木星,是后晌的時候,我的臉色開始陰下來,楚逍一抖韁繩,拐個方向朝另一條小路行去。
第三次,暮色蒼茫,那幢孤零零的小屋立在前方,無情地彰顯著我們迷路的事實,屋前還丟著燒黑的木柴和吃剩的雞骨頭,在昏暗的光線中更顯詭異。
我無力地靠在楚逍身前,早知道會迷路,中午就該找地方歇下,何必花一下午的時間在山里兜圈子?
楚逍輕嘆了聲,翻身下馬,推門進去,我看看那間風一吹就倒的小茅屋,打了個寒顫,正想叫他,楚逍已灰頭土臉地沖了出來,掛了一身的蜘蛛網,被漫天飛揚的塵土嗆得直咳,我見他那狼狽的樣子,本想仰天大笑的,可是看到他臂彎中昏迷不醒的人時,我笑不出來了。
楚逍將他平放在草地上,取了顆丹藥喂他服下,手指輕揉幾處大穴,過了約摸半炷香的功夫,那人悠悠醒轉,混沌的眸子迷茫地看著我們,嘴昏微微翕動著,喉嚨里擠不出一絲聲音。
我卷了樹葉盛滿水湊到他唇邊,那可憐的家伙勉強吞咽了幾口,閉上眼輕輕喘著。
真慘,短短幾日,居然淪落到這種地步,如果不是我們迷了路不得不滯留在此,他不知道還要在里面多久無人理會,我充滿同情地看著他,此人我認識楚逍也認識,嶺南雙煞的大哥,許江是也。
楚逍點起了火堆,在火光中看到那張白凈秀氣的臉枯槁如鬼,我頓時起了惺惺相惜之意——當時我漂到蓬萊島,比他的慘狀有過之而無不及。于是勞動我的尊手撿了窗下一口破鍋,盛滿水,坐到火堆上燒起來,順手從草堆中抓了一條蛇,扭掉蛇頭丟在鍋里,引來楚逍不解地注視:「你做什么?」
「燒蛇湯給他喝!刮倚牟辉谘傻靥碇静,楚逍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那口快銹穿的鍋,掩著口低咳一聲,抬起腳來一腳踢飛,我大怒,叫道:「你做什么!」
楚逍漆黑的鳳目掃了我一眼,逕自過去扶起許江的頭,掏出我一路上死纏爛打都沒弄到手的百果糖,一粒一粒地喂許江。
我有一瞬間的呆怔,火光躍動在他們身上臉上,楚道俊美狷狂的面容顯得專注而溫暖,許江原本清秀的臉龐被跳動的火焰映得柔和光潤,憔悴中平添了幾分動人之色,讓人難免心生憐惜。
手中的木柴燒著了一頭,「嗶啪」一聲脆響喚回我的神志,丟掉那塊木頭,我靜悄悄地起身,去溪邊洗凈兩手濃腥的蛇血,夏夜的水流依舊清冷,脈脈地從我指間淌過,掬了一捧水飲下,口中仍有難言的苦澀,我拍拍下擺,不由得暗笑自己無聊,又不想回頭,便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迎著小溪走上去,林中陣陣蟲鳴,和著潺潺流水,別有一番意趣,只是不知道密林深處,是否桃源?
沾濕了帕子擦去臉上的泥塵,也擦去滿腦子莫名其妙的傷春悲秋,離小屋已很遠了,我找了塊平整的草地躺下,舒展了四肢,仰面看樹影遮蔽間繁星點點,突然覺得很累,全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著煩躁,可是很累,累到連生氣的心力都沒有。
有螢火蟲從頭頂飛過,幽幽的光點縈繞在眼前,我翻個身側躺著,伸手捉了一只小蟲,看著它在指尖爬上爬下,癢得我笑了出來,閉上眼,仿佛又回到從前,灑脫、自信、散漫、悠閑、隨心所欲地飄蕩在大江南北,沒心沒肺,橫行霸道,可以為一個包子拼命,也可以將金山銀山隨手送人,沒人敢惹我,也沒人能傷害我,江湖上人稱九公子、性情怪異的李九、那個瘋子李九……都是我。
只差一點,我就真的以為自己回到從前了,如果,沒有胸口陣陣快要窒息的疼痛。
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不緊不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心上,指尖玩鬧的蟲兒嗡地一聲飛了去,我依然閉著眼,感覺修長溫暖的手指撫上我的側臉,夜風輕柔得像他若有若無的低嘆——
「煙瀾……」
我沒有回應,楚逍在我身后坐下,一手撐在我頸邊,低頭看我,清潤的氣息拂過腮畔,問:「怎么了?」
我搖搖頭,輕輕推到他,道:「你回去吧!
楚逍一怔,手指滑上我的頸側,解釋道:「許江已無礙了,我用不著去陪他。」
我坐起身來,扯了根草莖在手中把玩,對上他美麗惑人的雙眼,道:「我的意思是,你回島吧。」
楚逍臉沉了下來,雙手鉗住我的肩膀,皺眉道:「你鬧什么別扭!」
我靜靜地看著他,胸口的痛像野草一般蔓延全身,我們之間究竟有多少距離難以縮減?究竟有多少溝渠不能跨越?為什么我以為最親密的時候,卻在下一刻面對冷得刺骨的疏離?
「煙瀾,你在怪我,是不是?」楚逍擁住我,柔軟的唇吻了上來,喃喃道:
「我知道有錯,可是他已經虛弱成那個樣子,你實在不該那般侮辱人……」
侮辱?那條蛇么?我側過臉去避開他的唇,竟然笑了出來,楚逍啊楚逍,原來在你眼中,我是這種冷酷而任性的人么?
「煙瀾?」楚逍被我不同往常的反應弄亂了心神,雙臂緊緊地環著我,聲音里蘊含著焦急慌亂!改阍趺戳?」
我按住他的手臂,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楚逍,四年前我陷在大漠,糧水斷絕,靠生吞死駝肉才活了下來,你以為,我是在戲弄他?」養尊處優的蓬萊島上,永遠不會體會到那種極度的饑餓干渴甚至想噬食沙土的滋味,永遠不會經歷到那種為求生可以拋下一切的絕望,鮮衣怒馬,醇酒美人,瀕死的時候,全如煙云過眼,杳無形跡。
楚逍渾身一震,將我摟得更緊,雙唇輕輕廝磨著我的耳垂,低語道:「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我掙開他的手臂,站起身來,猛地一拳朝他天靈襲去,楚逍大驚,身體貼著草地滑了出去,險險地避開,問:「煙瀾!你做什么!」
我緊跟而上,翻手直取他的咽喉,出手用了十成力,招招殺機盡現,喝道:
「揍你!」
楚逍沒想到我會與他來真的,前幾招躲得有些狼狽,隨后收斂心神,身法如輕風拂柳,與我纏斗在一起,水邊月下,本是情人歡語溫存的時刻,卻被我們兩個從草上打到樹梢,身形翻飛騰挪,掌風過處一片狼藉,我鐵了心要揍他個鼻青臉腫,奈何技不如人,楚逍只用了八分功力,漸漸已令我招架不住,過了幾百招后,他躲開我一記飛踢,手中的柔枝卷住我的右臂,將我撲倒在草地上,就勢翻滾了半圈,停在溪邊,死死地壓在我身上,喘道:「我贏了!
我早已汗透衫衣,與他喘息交錯,心跳相合,忍不住抬頭吻住他的雙唇,楚逍咕噥一聲,重重地吻了下來,我們廝咬著對方的唇,舌頭糾纏吮吸,混合著濃烈的喘息,欲望如火焚身。
楚逍一手探入衣擺,愛撫中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與粗暴,我扯開他的衣服,一口咬上汗濕的頸項,甜腥味漫散齒間,他低哼一聲,抬高我的腰部一個挺身,疼痛沿著脊梁直沖腦際,我叫出聲來,隨即被他火熱的唇舌堵住,身體的律動更加狂野,快感如潮水般漫上,深入著我、淹沒著我、浸透著我,所有說不出口的話,全化為動情的呻吟,在他耳邊傾訴著——
楚逍……楚逍……楚逍……
汗水消散,氣息平復,我趴在楚逍身上,在他肩頸上留下一排排齒印,仍不足以發泄我的怒氣于萬一。
楚逍手指梳理著我的頭發,輕聲道:「煙瀾,答應我,以后我再惹了你生氣,一定要告訴我,不許再自己鉆牛角尖了!
我瞪著他,勉為其難地點頭,楚逍低低地笑,伸手從散亂地衣物中摸出半包東西在我面前現寶,得意道:「給你留著呢,要不要?」
我惡狠狠地一口咬在他唇上,道:「你以為我稀罕吃這個?」一只手卻朝著那包糖粒探了過去。
楚逍捏捏我的臉,嬉笑道:「你稀罕吃醋!
我撐起上身,不懷好意地一笑,搶過那小半包寶貝,嘩啦啦地散落在楚逍身上,一手按住他的身體,一手把四散開來的百果糖分布到最具情趣的地方,一邊摸來撫去一邊邪笑道:「我最稀罕吃什么,你馬上就知道了!
楚逍意識到事情不妙,身體掙動了一下,我低下頭輕舔他的唇角,啞聲道:
「楚楚乖,哥哥生那么大的氣,不安慰一下怎么成?」
楚逍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從我勢在必得的眼神中讀出要么被吃要么被甩,于是不再作無謂的抵抗,放松了身體。我給他一個贊賞的笑容,沿著肩膀印下點點熱吻,舌尖卷推著停在鎖骨處的糖粒,輕輕銜起哺喂到他口中。
楚逍亂了呼吸,抬頭與我四唇相接,糾纏了片刻,我又朝下一處目標進軍,胸膛,腹部,一路清點戰果下來,兩個人早已欲火焚燒,楚逍在我身下喘息著,深濃的黑眸迷離如夢,我忍住快要逼瘋理智的沖動,舌尖繞著他的肚臍打轉,時不時舔吮著最后一顆糖,使出渾身的解數挑逗他,誓死也要讓他食髓知味欲罷不能,從此以后乖乖臣服于我身下——
那晚的事,在以后的很多個日子里,我一想起來就捶胸頓足懊悔不已。
「煙瀾……」楚逍低喘一聲,猛地翻身壓住我,我還沒回過神來,那廝已開始強勢地攻城略地,等我反應過來時身體正隨著他搖擺律動,顯然大勢已去,溪畔再度風光旖旎、柔情萬千。
事后,我問他為什么耍賴,楚逍很理直氣壯地回答:前戲太長,他忍不住了。
我欲哭無淚,虧我當時忍了又忍,究竟是為了什么啊!
過猶不及,此為教訓,謹記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