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絮妍一見到裴力行,連忙迎上前去。“爹!況大人正候著,您別慌,我想況大人不會介意的。”
裴力行氣急敗壞地撥開裴絮妍。“你懂什么,回房去,別在這兒丟臉!”
“是!”裴絮妍落寞地退至一旁,眼神有著被冷落的哀凄。只得無奈地先回房去,默然地離開了廳堂。
而裴絮妍這細微的表情,分毫不差地盡數落人正走出大廳的況昭云眼中,他瞧見裴絮妍在見到裴力行時,眼眸中一閃而逝的恐懼。
見到況昭云,裴力行隨即轉怒為笑,干笑幾聲后脫口就是過分的熱絡!皼r大人!您啥時進城的?下官明明就在城門迎接況大人來臨,怎么會錯過了呢?下官真是罪該萬死!
況昭云一見到裴力行虛偽狡猾的老臉,只差沒當場反胃,況昭云客套地敷衍一番。“裴知縣言重了,更無須自責!
“!是你!原來你就是……”
站在裴力行身旁的捕快孫璣,認出霍奇就是在大街上險些與他干起架來的人,臉部表情頓時糾結了起來,身體更是不停打著冷顫。
霍奇經孫璣這么一叫,也認出對方,霍奇咬牙切齒地道:“原來你們就是裴知縣跟孫捕頭啊!失敬失敬!”
裴力行與孫璣聽到霍奇這番譏諷,兩人無不冷汗涔涔,面若死灰,大氣連喘都不敢喘一聲!皼r大人!下官該死,下官有眼無珠,下官該死!眱扇酥荒芗奔泵γ虻厍箴垺
況昭云只要是在朝當官的人絕對都耳聞過這三個字,是當朝里赫赫有名的鐵石心腸,其甚得皇上賞識,也因極得皇上信任的關系,才能代皇上巡狩天下,理所當然成了皇上跟前的紅人,亦是眾官亟欲巴結的對象,關于況昭云的耳語,多不可數,最著名的便是至今無人能收買他。
這些傳言,裴力行自然也耳聞過,更加清楚況昭云絕對是得罪不起的,不過裴力行堅信他絕對有辦法收買況昭云的心。即使花費不貲,他也不在乎,籠絡一個況昭云,勝過其他百名高官。
“這也沒什么,嫌貧愛富不過是人之常情,裴知縣只是沒料到本官的馬車如此寒酸罷了。”
況昭云自嘲的口氣頓時讓裴力行膽懼不已。
“下官明白了!御史大人的教訓下官自會謹記在心,如果況大人不介意的話,請在知縣府內休憩,下官已經請人備妥了房間,請況大人隨下官前往!
裴力行擦掉滿頭的冷汗,稟退其他隨從,親自領著況昭云,恭敬的態度自然不在話下。
“況大人!請隨下官來!
況昭云隨裴力行來到知縣府的后院,一出小拱門,赫然發現一個更大的樓苑,穿過精心設計的回廊,廊柱上嵌著琉璃碎瓦,與栽滿一池芙蓉花的水面交互輝映。
加上夕陽西照,琉璃瓦上透出點點金芒,由遠處看仿佛點起一盞盞細微光芒的燈火,一池的芙蓉花隨著晚風的吹拂,更加搖曳生姿。
裴力行停在一間獨樓前,眼神滿是驕傲,這園子的一草一木可都是他精心安排的。
知縣府表面上平凡無奇,往里走則是越發精致,而位在最深處由裴力行自行增建的樓閣‘澄苑’,更是讓人驚訝于其庭院設計的華美,比起皇宮內院的亭臺樓榭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澄苑是下官為大人安排的歇腳之處,如果過于寒酸,請大人多多包涵。”裴力行難掩得意之情。這院落可是用來招呼那些來自京城的大官,住過的人無一不回味再三。
“嗯!”
況昭云沉著臉,臉上無明顯的情緒起伏,這反倒是讓裴力行慌了手腳。
“那就委屈大人在這兒安歇幾天,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告知下官一聲,即可命人備妥,另外您的晚膳下官也會命人前來知會,御史大人自可安心住下!
“下去吧!”況昭云不耐煩地揮揮手,揮退涎著一張巴結臉孔的裴力行。
“那下官告退了!”
待裴力行離開后,霍奇這才松了一口氣,也才敢將滿腹的疑問—一問出口。
“這叫寒酸?這裴知縣究竟是貪了多少銀子,才能砌出這樣一棟樓?主子你該不會真要聽任裴知縣的安排吧?”
霍奇不敢置信地敲敲嵌在墻上裝飾用的琉璃燈飾,若不是知道來的地方是江寧知縣府,他還真要以為他進的是皇城!
不過今霍奇真正驚訝的是他的主子半天都不吭一聲,甚至連嫌惡的表情都沒表現出來,這實在太不尋常了。
“既然裴知縣安排這么好的屋子讓我們住,我們何必客氣。”況昭云二話不說推開門扉,直接步進裝飾華麗的屋子。
霍奇一見到屋內精心的置,以及難得看見的奇景裝飾,頓時驚愕不已。“天!這可是紅晶珊瑚。 被羝嫘⌒囊硪淼嘏跗饠R在八仙桌上的珊瑚裝飾。
“這是金雕雪鶴,藏青瓷杯……這些東西都是奇珍異寶啊!主子,這……”
霍奇兩眼忙碌地搜尋著屋內所有的寶物,無論是叫得出名號,還是不知名的,都是一眼就可讓人瞧出皆是價值非凡的寶物,一屋子寶物的總值可能同等于一個鎮落好幾年加起來的賦稅總額。
況昭云瞇著狹長的黑眸,大致將屋內的情況瀏覽一次。“霍奇!把屋子里的東西來源全部清點清楚,一件都不可漏!
“主子!不會吧!你該不會是在開玩笑吧?這一屋子的東西起碼超過一百件以上,還要查出來源,這會不會是太苛求小的……”
況昭云膘了瞟霍奇幾眼,幽黑的眸光滿是輕蔑。“做不來你也不用待在我身邊了,反正想坐你這個位子的人多得是!
況昭云冷漠的語調,頓時讓霍奇透體清涼,精神為之大振。“是!屬下馬上辦好。”霍奇隨即拿起筆墨紙張開始一樣樣記錄起屋內的擺飾,絲毫不敢松懈。
雖然不知道主子到底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膏藥,反正他做人屬下就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主子交代的事情處理好就是了。
況昭云隨手拿起案上的擺飾品,細細審視一番,嘴角則是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是一種飽含殺傷力的笑痕!翱磥硎虑榇_實越來越有趣了!
以一個知縣的月俸,能蓋出這樣一棟樓確實不簡單,通常這種知縣會跟地方派系達成某個程度的妥協,兩方互相協助得利。一方既可保住官位,一方也可獲得地方上永久的勢力,這江寧城恐怕沒有他以為的單純,看來他得費一番功夫了。
***
晚宴上,裴力行特地請江寧城著名的酒樓包辦一切菜肴,也精心布置了用餐的廳堂,處處顯示出裴力行對況昭云的重視。
況昭云被安排在大位上,同在宴上的還有一些江寧城里著名的地方仕紳,排場十足。
“況大人!這酒宴是江寧城的百姓們特地歡迎您前來而設的,如有得罪請多包涵。”
江寧城首富亦是在城內經營谷米生意的米商,海生財率先示意。圓滾滾的一張肥臉近乎看不到細小的眼縫。
“是呀!還要況大人多多關照我們這窮鄉僻壤!
“是呀!我們這兒好少獲得朝廷的重視啊!況大人可要幫我們江寧城百姓多多美言幾句。”
地方仕紳無一不卯足了勁,同況昭云裝熱絡。
況昭云墨黑的劍眉不舒坦地聚攏著,眼前這種籠絡的氣氛悶得讓人受不了。
不一會兒,一陣樂音響起,幾名穿著絲質華衣的舞伶們魚貫而入,將現場的氣氛帶到最高潮,眾人的目光無不鎖在曼妙舞姿的舞妓上。
“無聊!”
況昭云趁著眾人目不轉睛的當頭,率先離開了席位,坐在一旁的裴力行見到況昭云打算離席,連忙攔住況昭云的去路。
“況大人!是不是這舞樂不合大人的心意,下官馬上差人撤了,換上大人喜歡的。”裴力行扯出個笑臉,打算花盡所有的心力討況昭云的歡心。
況昭云嫌惡地皺起濃眉。他可是半刻也不打算待下去,索性敷衍了事。“不了,裴知縣,打擾了各位的興致,我可過意不去,你們繼續。我四處走走便回!
況昭云拂開裴力行的阻攔,徑自離去,隱約可以聽見身后裴力行懊惱的怨聲。
一出大廳,況昭云心情大好,一掃心中沉悶的不悅,迎面而來的便是舒爽的晚風,況昭云沿著長廊走向后院的芙蓉池,相對于前院的喧鬧聲,后院則是顯得靜謐幽靜許多。
在芙蓉池上搭了一座石亭,石亭里似乎有一個人影,石亭的桌上擱著燈籠,而那纖細的人影就杵在朦朧的火光前,似乎在做些什么事。
寂靜的夜空下,月光時隱時現,撇開絲竹樂聲,只剩下斷斷續續的蛙鳴聲,以及芙蓉池內小魚浮出水面的細微聲響。
“唉!該怎么辦?”一聲聲的嘆息聲流蕩在夜空中,格外引人注意。
況昭云不自覺循著那嘆息聲而去,心中的好奇硬是被勾起,直到走近了,況昭云才發現原來坐在石亭里嘆息的人影便是裴絮妍。
而她眸中的哀愁似乎和這聲聲不絕的嘆息聲有所關聯。
“怎么辦?一、二、三、四、五、六、七……五十九……七十八……九十五,奇怪?怎么少了五個銅板呢?到哪兒去了,我明明放得好好的!”裴絮妍心焦不已地蹲下身,隔著微弱的火光,四處尋找著銅板的蹤影!暗降椎侥莾喝チ?”
裴絮妍蹲在地上,忙碌了好一陣子依然無所獲,一個旋身猛然發現一雙腳出現在自個兒的面前,裴絮妍吞了口唾沫,一陣冷颶涼意自腳底爬滿了她一身。
裴絮妍循著腳往上瞧,這才驚覺站在自己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令她避之惟恐不及的況昭云!鞍 恪趺磿谶@兒……”
裴絮妍受到不小驚嚇,連退了好幾步,一個踉蹌,后腦勺直接撞到身后的石柱上,劇烈的疼痛隨即讓裴絮妍哀嚎出聲!疤彀。⊥础鬯廊肆!迸嵝蹂攬鎏鄢隽搜蹨I。
況昭云一臉興致地看著裴絮妍這戲劇化的反應,嘴角不經意勾出一抹淺笑。
她有這么怕他嗎?比起大廳上那些滿腦肥腸的人,他應該體面許多才是,該沒這么嚇人吧!
況昭云瞟了裴絮妍幾眼,清了清喉嚨。“算錢算到這兒來,也未免太張狂!睕r昭云隨手抓了一把銅錢把玩。
裴絮妍見狀,一個手快沖上前去,將況昭云手上的銅板盡數搶下!斑給我!還給我!”裴絮妍再次迅速地將桌上的銅板掃進自己的懷里。
裴絮妍的表情就像被揪到做壞事的人般惶恐,裴絮妍也不管況昭云滿臉的詫異,抓了銅板隨即轉身跑離石亭。
“喂!你、你究竟在做什么?”
況昭云還來不及思索,猿臂一探,已經握住裴絮妍嬌弱的藕臂,力量來不及收束,裴絮妍直接撞進了況昭云的懷里,而她捧在懷中的銅板也因此而掉了滿地,甚至還滾進芙蓉池內,發出噗通的聲響。
“天啊……我的銅板……我的銅板……”裴絮妍不知哪兒生來的巨力,一把掙脫況昭云的鉗制,努力撿拾著石橋上的銅板。
乍見裴絮妍如此激動的行徑,況昭云著實也看傻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想要攔下她?或許只能歸咎于他無法容忍有人在他面前做小動作吧!
“你究竟在做什么?我又礙到你什么了?你何必這樣。”裴絮妍又急又怒,淚花不知何時早已懸在眼角邊,像極了被惱怒的小可憐。
裴絮妍抬起淚眼婆婆的臉龐,艷紅的櫻唇因憤怒而緊抿著,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出一張純凈無暇,脂粉未施的白凈臉蛋略顯蒼白,此刻眉心壓出幾條怒痕,夾著愁光的眼眸有著明顯的怒意。
她現在真的討厭他,難道她在怨他壞了她的事?
況昭云暗黝的眼眸閃過眾多的情緒,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蹲在地上,狼狽不已的可憐身影,心頭不知被啥抽痛了一下,那種感覺卻是他未曾經歷過的。
況昭云深呼吸了一口氣,壓抑著裴絮妍所帶給自己的怪異感受!澳隳媚切╁X要做什么?”
不諱言!他仍然對她懷著成見,打從見到她以來,他早就認定她是一個貪財嗜物的女人。
“這不關你的事,你好好享受我爹的招待便是,我絕不會去打擾你!迸嵝蹂^頭,不打算回應況昭云對她的指控。
雖然她曾經想過他可能會有所不同,不過她還是相信人心是貪婪的,反正他應該會跟前些日子來視察的官員一樣,享受了幾天就會走人,她也不愿意跟他有所交集。
“這個自然!不過我要搞清楚你這錢是打哪兒來的,任何蛛絲馬跡我都不能放過!”
況昭云的冷語隱含著威嚇。他自然要搞清楚這江寧知縣究竟是如何貪那些民脂民膏,說不定可以從眼前的女人身上探出他要的消息。
況昭云的口氣惡劣的像是在問賊一般,裴絮妍蹙緊了眉心,雖然不太懂況昭云話中的涵義,不過她實在也沒必要回應他傷人的話,索性來個相應不理。
裴絮妍兀自轉過身,繼續撿拾著散落的銅板。
況昭云眼見裴絮妍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也不愿將場面鬧僵,反正他多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套話。
“算了!你不說沒關系,我總有一天會知道,到時我可未必會手下留情!睕r昭云留下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后,隨即旋身離去。
正當況昭云離開石橋走沒幾步,身后立即傳來噗通的落水聲,況昭云驚愕地迅速轉過身,發現裴絮妍已經不在石橋上,那最有可能便是在那四處黑漆漆的芙蓉池內。
況昭云的身軀因這個想法而緊繃,一陣莫名的惶恐瞬時盤據住他的心神。
“該死!那個女人搞什么鬼?”他不過說她兩句,也犯不著就這樣鬧白自盡吧!
況昭云三步并作兩步,著急不已地奔至池邊,迅速脫掉了外衫,一股腦兒跳進了冰冷的池水中。
況昭云浮出水面,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泡在冰冷池子的身軀經涼颼的冷風這么一吹,更是顫抖個沒完。
“該死!”況昭云打了幾個冷顫,低咒不已。即使他再怎么討厭那個女人,他還是無法坐視一個人活生生地死在他面前。
況昭云只得努力靠著月光,在黑漆的芙蓉池里搜尋著裴絮妞的蹤影,不一會兒,聽見左前方的芙蓉花有拍水的聲音,連忙循聲游了過去。
他現在只想趕緊將那個該死的笨女人撈上岸,好離開這冷死人不償命的骯臟池水。
找了半天,況昭云總算在一朵開得盛大的芙蓉花后,找到全身濕淋淋的俏人兒,況昭云二話不說直接將人兒給帶上了池邊。
“放開……我!我我又……礙著……你你你……什么了?”裴絮妍發著抖,結結巴巴地質詢眼前莫名其妙跳下水救她的況昭云。
況昭云臉色陰沉的嚇人,抖落一身水珠以及占黏在身上的水中穢物后,這才開口。“我還想問你干嗎如果下次要做傻事,請別在我面前!
況昭云拂去一臉的水漬,樣子與一身濕淋的裴絮妍同樣狼狽。他這輩子可從來沒這么丟臉過,更別說去救一個他壓根兒看不起的女人。
晚意甚涼,加上裴絮妍渾身濕透了,更是拼命地打冷顫,裴絮妍不停地抖著身子,連一句完整的話都無法順利說出,說出口的話只是斷斷續續的單音!袄洹美洹洹迸嵝蹂麚Ьo自己的身子。
濕透的衣衫顯露出裴絮妍絕妙的身段,在朦朧月光的照耀下,只見全身近乎白的透明。
猛然眼前一片黑,裴絮妍毫無預警地昏了過去,在完全失去意識前,裴絮妍隱約覺得自己落人一個健壯的背膀,霎時替她擋去了所有刺骨的寒風。
沒事了……沒事了……
白皙輕顫的唇瓣不經意綻出一朵笑花,裴絮妍放任自己的意識消失在一片黑際中。她知道她暫時安全了,耳邊還隱約聽見況昭云咒罵似的咆哮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