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還真像是一個哥哥般寵著她?
她看著壬軒,有著思量的意味。
壬軒正好看了一下御廊外的天云,眸色悠然,映著天上變幻莫測的云朵,神色淡淡地說道:“傾曇……既然決定了,又何必一再回來?你……這樣一再去而復返,是否想我替你們算一卦?”
傾曇黯然,看住癸曦沉靜的臉,隨即笑了,“算了……我不想算!一切……隨它吧……”
癸曦微微露出一點疑惑與憂郁,她明明在說謊,她的語氣里明明掩飾著思念與不舍,卻偏偏笑得如此無謂。這個女孩子為什么要說謊呢?這樣子對自己撒謊,心會很痛吧?
“我這次回來……是想問軒哥哥你一件事!”傾曇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她不承認自己的傷神,也不掩飾自己對那個人的在意與關心!
“你是否已經看見了天象……東方的主星,在禍,禍星即將萌動!”壬軒依然望住天空,墨晶的眼眸宛若穿透此刻的茫茫天云,看到了世間上那千絲萬縷的命軌與禍福對應的星辰悄然的更替。
“是的……”傾曇涌上了一絲憂慮,“他有危險了嗎?”她的聲音因為害怕而輕輕顫抖。
壬軒冷冷點頭,“主星即將遭難……年初的時候,我已經用梅花易數推算過……不過,有將星替他擋過此劫的,你放心!”他淡淡說著,有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傾曇聞言,當即一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我只是在替他的燕洲擔心,擔心這個經過千辛萬苦才稍稍安定下來的天下,又要起波瀾……”她徑自忽神,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道:“你……沒事,沒事……就好!”聲音輕輕地,只有她自己能聽到。
風,悄悄掠過他們的臉,帶著一絲寂寥的味道,卷向高高在上的穹蒼……向云天遠遠地去了。
癸曦回過神來的時候,方才還緊緊抱住她耍賴的傾曇,已經感覺不到她的氣息。
她就仿佛從來沒有來過丞相府一樣,一切只是她的幻覺,就連壬軒方才那種云淡風輕的態度,也似是一種幻覺!
那種異常的平靜,令人感到害怕……
癸曦心下一陣顫動。
她雖然看不見,卻有異于常人的敏銳的感覺。
她一直是在用心,輕輕地觸碰著這一個到處是一片黑暗的世界。她從來不知道壬軒是什么樣子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子的?更不知道花兒草兒的樣子,白云長空的樣子,魚兒鳥兒的樣子,春雨秋蟲的樣子……
一切都是壬軒告訴她的,她一直用心地記住。
她只能靠摸到的,聽到的,聞到的,感受到的,將一切在自己心中慢慢地記下來,留下該有的影子。
所以,她一直比別人更用心。
一直都小心翼翼!
第三章琴中交知音
翌日,清晨。
陽光清然地照耀著這個干凈的臥室。
這是壬軒的臥室。
丞相大人早早地上朝去了,他的房間永遠沒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只有一盤新生的蘭葉,放置在窗欄上,碧綠的葉子抽了幾絲,亭亭玉立。
在風中搖曳……
時光慢慢靜靜地流逝。
癸曦坐在窗欞前那張壬軒常常喜歡坐著沉思的蘭花背的太師椅上,神思悠悠。手里拿一件淺藍色的衣裳,小手在上面柔柔地摩挲著紋理,她最留戀穿著這一襲藍衣的壬軒。
她曾經問壬軒:“藍色是什么樣子的?”
壬軒很認真地說:“藍色是萬里無云時長空的顏色,是波瀾壯闊的大海的顏色,是自由、愜意、淡然不驚的顏色!
她接著問:“就像你一樣嗎?”
壬軒笑了,沒有回答。
偏偏他的官服卻極少有時間脫下來,早朝——進宮議事——在內閣夜里值守,總帶著一身的疲倦回來,有時候來不及更換,又已經天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就連書房里的那一具古琴,也很少有閑暇彈奏了。
當年當日,那個席地而坐,對著寸寸芳草,幽幽鏡湖,舒心輕撫宮商的那個飄然世外的少年……唯剩一抹依稀的記憶,宛如一條蟄伏已久的青龍,騰然拔地而起,磷光耀滿蒼天。
一種悄然無聲的對視!
癸曦想到此處,臉上極淡極靜地一笑,有一絲懷念的思緒掠過她的胸臆間,一種熟悉的味道,經久不衰。
她怔怔地坐著。
日光已經從一邊的身側,轉移到了另一邊的身側,渾然不覺。
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把從椅子上抱了起來……癸曦倏然一驚,回過臉來,卻聞到了壬軒淡然的氣息,近在咫尺,小臉慢慢地紅了起來,她立刻皺眉,“你怎么回來了?”
壬軒拍拍她的臉頰,轉身把她抱出了屋子,在他心中她一直是個纖柔的孩子。
一道強烈的日光立刻照在臉上,耳邊聽他緩緩地說道:“都已經晌午了,難道我還不能回來?你這小鬼,比皇上還不喜歡讓我閑下來?”
壬軒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我們去哪里?”癸曦習慣地抱住他的脖子,柔聲問。
“去用飯……難道你不餓?”壬軒看了她一眼,神色里帶著寵愛。
“你……你不把朝服先脫下來?弄臟了可不好!”癸曦的語氣儼然是一個大人。
壬軒抿唇,“我自己是不會弄臟的,除非……是曦兒你把臟東西弄到我的身上!”
癸曦的臉更紅了些,卻也沒有生氣,微微笑道:“你這帽子多礙事……頂在頭上不累嗎?”
壬軒立刻捉弄般地把帽子解了下來,一只手戴到她的腦瓜上,順便一指點點她鼻頭,“那送你戴了……你覺得重不重?嗯?”
癸曦忙伸手扶住那搖搖欲墜的帽子,一本正經地低嗔他:“你把它戴在我頭上……那是褻瀆皇家的權威,若讓皇上知道了,非治你的罪不可!”
壬軒不以為意地搖搖頭,看著她的眼睛,說得正經:“我不怕……為了我的曦兒受罪,我樂意得很哪!”
癸曦臉上的熱氣剛剛退下去,被他一說,又猛地升了上來!
“貧嘴!”癸曦低哼了一聲,卻沒有半點怒意。
轉角就到了云芝齋,下人們都已經把午膳準備好,一一擺放在了桌面上。糕點菜肴一應俱全,壬軒早已吩咐,一切從簡,于是,飯桌上也沒有出現過什么昂貴的菜色。
壬軒把癸曦抱到桌前的椅子上,“飯后,陪我彈一首曲子!”
“你不休息?”癸曦不以為然地看住他,有一種默然的對峙。
“我要等一個人!”壬軒拿起碗筷,給她盛了湯,簡略地說道。他心里想著另外一件事的時候,通常都用最簡潔的話應付跟前的事情。
癸曦點頭,“好!”
云濤書房里,一大一小對坐窗畔,檀煙裊裊。
窗外,風聲悄然……
一片靜謐,在彼此之間徜徉而過。
癸曦端坐在琴案前,手指細致,白皙如玉,緩緩撥弄著琴弦,音色清淡,氣氛祥和。
壬軒手中捧著茶,閉著眼。
癸曦的琴技往往讓人吃驚,她雖然看不見,卻將宮、商、角、徵、羽五音,慢角、清商、宮調、慢宮、及蕤賓調五調,黃鐘、大呂、太簇、夾鐘、姑洗、中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十二律記憶于心,加之天資聰穎,一點便透,摸著弦絲練習指法,到如今的嫻熟無比令人驚嘆,她的這種心思,讓壬軒一次又一次地忽略了她的缺憾。
壬軒自負平生只有潛先生這位忘年之交是琴中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