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雁再見到白岫時,已經是一個月后了。
深夜,子時都已過,白岫是翻了窗子潛進來的。害燭雁迷糊驚醒,以為進了采花賊,幾乎動起手來。
不點燈,黑暗里相對而坐,對著彼此模糊的輪廓微笑,白岫忍不住道:“我想抱抱你!
燭雁眼神飄了飄,興師問罪:“聽說你去向漢庭哥給我退婚?”
他心虛默認:“反正你又不想嫁他!
擰他手背,氣惱道:“多事,誰要你自作主張!”
“燭雁,你要嫁得快樂,我才放心!
嫁誰放心,面前呆呆的兄長么?想起那日他公然在眾人面前說什么今生來世只給她,燭雁不知該挖個坑埋了他還是埋了自己,這樣的癡言稚語,也只有大哥能傻里傻氣地說出來。
“漢庭哥怎么說?”
“還沒應,不過我還會再去!
燭雁嘆氣:“大哥,你不要管我們的事!彼约簳幚恚慌麓蟾缛シ炊阈。
手掌被緊緊握住,白岫的氣息近在眉睫,“我要管,燭雁,你和漢庭退了親之后,你嫁我!
不是懇求,不是商量,他的語氣,是堅定而不容更改的。
她有些嚇到,瞠目無言:“大哥……”太近了,便覺白岫呼吸似乎有些異樣,微急而沉重,隱有藥味。不由疑惑:“你吃藥了,生病么?”
“沒有,太醫院配的藥,他們說,我不吃就不許我見你!卑揍兜吐暤溃八麄円蚁肫饛那暗氖,配了很多藥給我吃。”
燭雁暗暗心驚,從沒聽說世上有治失憶的藥,這樣胡亂吃法,豈不是拿大哥身體試驗糟踐。
“吃不下就不要吃,又不是切實有效的藥劑,想不起又怎樣,你現在也沒什么不好!彼鷲,氣他傻乎乎任人擺布,“你也曉得偷偷來瞧我,還要別人允什么見不見的,白白讓人把你灌成藥罐子!
“我先喝著藥,再暗查他們把你關在哪里。而且已經悄悄倒掉一些了,另一些實在躲不掉才喝的。”
“咦,大哥,你都變狡猾了哦。”
“他們要我想當初怎么從宮里失蹤的,想失蹤那時出了什么事,見了什么人,還要去想去記很多人,皇親國戚、王公大臣、族旗同僚……”他孩子氣地訴苦,“我頭很痛。”
燭雁輕輕撫他額際,果然是有些燙的,他太陽穴微微跳動,吐納重濁,顯見不舒服得很。
“不要想了,好好歇一歇!彼崧暫逦,大哥除了失憶,心智亦有缺失,那些人為查當年事端,卻不關心大哥如今的心力能否承擔。輕幽嘆息,勉強道,“你只要記得烏雅就好,你只欠了她……”
白岫脊背微微僵直:“我若想起她,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燭雁怔了一下,苦笑:“大哥,你娶了人家,自然要負責任。”
“我不記得她,我沒娶她!”
“這樣不對哦……”
她的唇被掩住,白岫的聲音響在耳畔:“燭雁,你不要總當我是孩子,我在京城一年,接觸各種人,懂了很多,我不是當初村里那個什么也不明白,別人說什么我就信什么的白岫。我想要的,我會去搶,不會再讓給別人。”
寂靜的暗夜里,他低低的聲音格外魅惑,很堅定,也很霸道,遠不是平日里那種半孩子氣的、認真而單純的口吻,讓燭雁簡直難以置信。
她喃喃道:“我聽錯了,我一定聽錯了,你不是大哥,等我去掌個燈……”
欲起的身子被拖了回去,拖進溫熱的懷里。
淡淡的藥味堵住她唇舌。那不是從前,試探的、好奇的、孩子般玩鬧的輕觸,那是灼熱的、炙燙的、渴求的男人的吻,讓她震驚,讓她眩暈。
她喘息著,腦里混亂迷糊,努力掙出一只手,不經意觸到他額鬢,那里已不是起初的微跳,透過指腹,能夠感受到筋絡突突跳動。她心里一動:“大哥,你這一個月都在吃藥?都是太醫院配的?你……哎喲!”
白岫已經壓倒她,小聲嘀咕:“燭雁,你好像棉包,這么軟!
“什么棉包,大哥,我在問你話……。 彼晳K叫,大哥那么重,竟然還用力壓她擠她,玩得好開心么?
太醫院既然配了許多藥,難免不會有一碗兩碗魚目混珠,雖不至是劇毒,但讓人頭腦更混亂的慢性藥就說不定了……痛痛痛,大哥居然咬她!還咬在……脖子下面!
正想奮力掙扎起來,窗外忽然傳來輕喚:“佟姑娘?佟姑娘?”
她一驚,手上力道一松,也不知哪件衣物被扯了去,顧不上白岫,她心念疾轉,窗外女子是……
又一道男聲壓低響起:“烏雅,你要放佟姑娘走嗎?”
“是,佟姑娘何辜,你們要關她這么久!
是烏雅和阿齊亞。
燭雁驚惶,他們萬一闖進來怎么辦?大哥神智似乎漸漸不清,宮里的人究竟逼他吃了多少藥,什么人不欲讓他憶起過往,甚至害他性命……好熱,大哥身上像炭爐,烘著她烤著她,壓得她喘不上氣來。他的手像烙鐵一樣,撫到哪里,哪里就引起滾燙熱度。她不敢掙不敢叫,怕驚動窗外人。
他們還不知白岫已偷偷潛來這里,如果發現……那、那么……
白岫的吻蜿蜒而下,伏在她胸前拿她當糕點啃。她咬牙忍耐,爹教的點穴法怎么用來著?都怪她平日偷懶沒仔細記,連穴位也認不全。
“你放了佟姑娘,融雋不肯配合大夫診治怎么辦?”
烏雅幽幽嘆息:“你就這么盼望融雋想起過去,把我推給他?”
阿齊亞一呆:“不、我不是……”
“何況,有人不想讓融雋憶起來,就會連累佟姑娘也有危險,朝廷宮里爭斗不休,還要牽涉尋常百姓嗎?融雋出過一次事,我不想有人再遇險!
是啊,她現在就很危險,誰來救她……
“太醫說,融雋可能突然想起來,也可能永遠都記不起,我只是、不希望你總是這樣等下去……”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看著我,這么多年,你就只站在那邊的石窗外,遠遠地看著我,你站得那么遠,都不能和你說上一句話……”
壓抑的哭泣,壓抑的喘息,房里窗外,隔成兩個空間。
深靜的夜,這樣漆黑,這樣迷離。有情人苦苦掙扎,重重迷途里找不到方向。選擇與拋舍,堅持與放棄,千頭萬緒抽絲剝繭。
想和心上的人在一起,想讓喜歡的人順遂快樂,可是,這么難,這么難……
“先不要急,再過幾日,看看境況再作打算……”
烏雅被阿齊亞帶走了。
窗外樹梢窸窣,蟲兒啾啾,院里有個荷花塘,青蛙咕咕叫,咚地跳下水。
幸好走了,可是——
太遲了,燭雁痛得眼淚汪汪。
混蛋大哥,再也不要原諒他!
原來,這種事……這么痛。
※※※
第二日,燭雁便逃走了。白岫醒來不見人,在院里到處捉人問。阿齊亞與盧射陽聽聞白岫清晨忽然在藏燭雁的別院里出現,急匆匆趕來,三人又打了一架,拆了一座涼亭踹了半面假山,滿院瘡痍一片狼籍。
宮里,皇上正問起融雋最近診治有什么起色,才知道他早上沒有回太醫院按時服藥,目前和人爭執過招中,于是傳了一班侍衛前去阻止,千辛萬苦將不可開交的三人拉開。
皇上搖頭長嘆:“這癡兒,你們招惹他干什么。”
生平第一次見到皇帝的盧射陽激動得忘了分辯,暗自盤算趕明兒可以向人吹噓他盧某人見過真龍天子,回去畫幅肖像兜售,老婆本又有進帳。
白岫只在想:燭雁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