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沁叀谀沁叞!哈哈哈哈——”老漁夫一臂伸長、指著不遠處海面,另一只手掌大樂般直往大腿上拍擊。
大伙兒伸長頸子望去。
終于終于,鯨與人再次現身。
這一次,騎鯨客不僅瀟灑,更是顧盼生姿、意氣風發。
她不是抱鰭跨坐,而是兩腳微開直立在鯨背上,以單手虛扶背鰭,仿佛教她踩在腳下的是一架小翼。
眾人目光瞬也不瞬,盯著乘鯨破浪而來的女子,老漁夫眼角甚至滲出水光。
“阿霖姑娘……”敬畏地看了眼僅露出背鰭在海面之上的巨大生物,老漁夫怕驚動它,不敢揚聲說話,卻沖著絲雪霖翹起兩根大拇指,激切贊嘆之情溢于言表。
她特意騎鯨在幾艘斗鑒間穿梭,因為她的“馴鯨”之舉,事前可是被人開了賭盤的,誰賭她輸,她全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她小心眼得很,如今賭銀算是進袋了,就要讓那幾人狠狠肉疼又心疼一番,哈哈哈哈。
她其實不知,此時那些賭她輸盤的同袍們壓根兒忘記銀子飛了的事,只覺她絲雪霖……她……肯定不是個女的!也許還不是人!
想想,海上騎鯨客啊,真能把殺人巨鯨當野馬來馴服,這……是尋常人干得出來、辦得到的活兒嗎?!
絲雪霖耀武揚威夠了,眉睫一抬,落在較遠處的那方,眸心瞬間發亮。
是一艘兩層的中型樓船,海戰時能具備指揮與作戰之用,十分機動靈巧,是她熟悉的外觀,是望衡軍的主帥座船。
是師父。
她心里歡快極了,騎鯨迅速游去,短短幾個吐納已近樓船。
見到那立在船舷邊的修長身影,她笑顏的熱力直逼驕陽。
不需繩梯或長竿,十七足歲將滿十八的她武藝已有小成,她俐落往船上攀,還不忘回頭對那頭龐然大物交代——
“好了,你自個兒先玩去吧?蓜e忘了咱倆約定,不準再淘氣,人家成雙成對尋個隱密地方就想要好個一番兩番又三番的,你把大伙兒攪得興致全無,自個兒有什么好樂的?”攀在樓船外,她探手摸了摸巨鯨黑亮亮的頭——
“乖些,聽話些,有事沒事都能找我玩啊,我也會幫你留意好對象,讓你也跟姑娘好在一塊兒,就不會成天眼紅別人。”
巨鯨發出叫聲,尖細幽長,真能與她靈犀相通似。
目送大鯨沉鰭隱入海中,絲雪霖這才使了一記燕漾空,翻身落在樓船甲板上。
南明烈身旁還站著誰,身后亦有幾道身影,她無暇去理,眼里只有自家師父。
“師父師父,原來那頭殺人鯨是只公的,我與它互通姓名了,我喊它黑子,它說這名字可以,就應我了!
想去親近,但實在徹底濕透,滴滴答答流個沒停,她兩手像擰干巾子般絞著濕發,沾露翹睫泛著光。
……黑子?
跟當年那只黑貓同名嗎?
南明烈淡然神情未變,袖微甩,一物已輕拋過來。
絲雪霖迅速去接,到手才知是一條大大略厚的棉方巾。
她喜孜孜道:“跟師父提了,說今兒個要出來尋找一頭作怪的大家伙,師父聽了什么也沒問,還以為不感興趣,不會過來的……”但師父來了,還備好大方巾方便她擦頭擦臉吸干水。
“是不感興趣!彼炻暣。
能讓他關注的只會是某個越玩越野、膽子越練越肥的姑娘。
“咦?那大熱天的師父干么出海……”她話音陡止,大方巾蓋著頭頂和額面,僅露眼睛、鼻子和嘴巴,笑得一臉小人得志樣!皫煾冈瓉硎顷P心我,明白明白!彼昧c頭,一副非常明白的模樣。
似從那次殲滅來犯的敵軍之后,師父待她的方式便有所改變。
她不再被設限,想干什么、想見識什么、想學得什么,師父全然由她。
但,許是為了不讓她恣意妄為到把小命早早玩掉,師父教授她的東西更廣更精,武藝上求深進,體能訓練上,對她更是毫無憐憫之情。
這三年多的日子,她是跟望衡軍吃同鍋飯、干同樣軍務一塊兒過來的,只差沒在同一間澡堂洗澡和同一個廣榻上睡覺。
陸營、馬隊、水軍這三師她全走過,伺候過馬匹,干過舵工、掌號和了手,也干過必須直接面對敵人的斗手。
她常會記起初遇師父那時,他問她愿不愿意學本事——
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去,但想踏遍天下,總得把本事學齊了。
學齊全些,就不怕路途上遇狂風大浪。
師父一直慣著她也管著她。
她若想干些出格的事——行!他會讓她自個兒先掂掂分量,自覺夠能耐有本事,那就去,他不插手不多言。
可師父知不知,如今的她已不想闖天下了呀,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現下在望衡軍中,她也算有點地位,當年先是靠那一手單人駕雙翼的巧技小小立下萬兒,之后師父欲對東黎國主動出擊,來請教她駕小翼技巧的人越來越多,而她與人相互切磋,自個兒從中竟又琢磨出不少訣竅,師父遂令她也當起了別人的“師父”,教授望衡水軍那些小巧技。
后來在對東黎的戰事上,小翼在海戰上發揮了前所未有的輔助與機動效用,令斗鑒的攻擊與沖艇的逼迫更具威脅,破壞力大增,她絲雪霖的名號也跟著響亮一番,師父甚至還放權于她,讓她自個兒挑人,組成一支在大軍編制外的翼隊,目前為止共五十六人,皆是好手中的好手。
此時抓著大方巾胡擦,她兀自歡喜著,南明烈略略傾身靠近,用彼此間才能聽到的音量道——
“本王關心的是賭金。既已下注押盤,總得贏了才好!
“嗄?!”她瞬間傻眼!啊瓗煛煾钢烙腥碎_賭盤?”
他單眉微動,表情清楚表示——這大軍之中,何來能瞞得住他之事?
軍紀明文規定,不能聚賭,若她的理解并無差錯的話,如今這身為親王又是主帥的人不但知情,還……還跟著一塊兒下賭注了!
欸欸,都不知他怎么下注?
難不成是假縹青或其他暗衛之手?
“師父……賭、賭贏了?”艱澀到嗓聲都啞了。
“本王看中的,自然是贏!
絲雪霖心緒驀地又高揚。
嘿嘿,師父押她贏、一直看好她呢!才不是對她“海上尋怪”的活兒漠不關心,是非常又非常在意!
“師父押對寶,贏得真好!眱刃呐炫入y以形容,她眸子閃閃發亮閃出水氣。
感動哭了?“……至于嗎?”南明烈有些失笑,輕手拍了她印堂一記。
此際,今日前來觀戰的幾艘斗鑒見來的是主帥指揮船,紛紛行船過來參見,其中一艘斗鑒的斗手正是這次開賭盤的始作俑者。
絲雪霖就怕無所不知的師父會突然拿人開面,正想著怎么轉移這事,她家師父竟如她所愿地岔開話題——
“有人欲見你一見!
“咦?”大方巾從頭上拉下,整團抱在懷里。“見我嗎?誰呢?”
“京畿顧家的老爺子!闭f著,他徐徐側過半身。
絲雪霖看到一名杵在他身后幾步之遙的老者。
老人家發須灰白,應已是花甲之歲,蒼老面龐上的雙目猶帶精光,精神矍鑠。
這位老者她依稀見過的……等等!京畿顧家……顧家老爺子……從前的一品軍侯,如今的盛國公……是啊,她當然見過他!
當年被老杜伯伯帶回京畿顧家,她可是跪著給他磕過響頭,真正對上眼也就那一回吧,之后僅在顧府中不遠不近看過他的身影幾次,她現下還能記起,都覺自個兒腦袋瓜著實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