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琳瑯在悶熱的廚房里,正忙著煮食,心底不斷地直發牢騷。
她一直以為她們姐妹終于可以團聚了,為什么現在居然會是這么冷清?為什么會只剩下她一個人?
大姐和春雷遠游去了,三妹帶著兀荊韃浪跡天涯去了,四妹和朱熹康則是生死未卜,小妹則是甫出嫁……
那她呢?
她必須守住玉色樓,等著大伙有一天再回來時,可以有一個歇腳的地方;然而,她卻好無聊,無聊到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現下,玉色樓里可是一片春色暗涌,尋春的男人直往玉色樓里竄,忙得她兩只手都快打結了,仍是不見菜單停擺,她該不該為這門庭若市感到欣慰,感到高興呢?
她只知道自個兒快要讓無聊給折磨死了。
“琳瑯,你瞧瞧這鹵汁蹄膀夠不夠味?”廚娘阿洛急促地問著,活像是火燒山一般緊急。
玉色樓里的三位廚娘,除了她,另外兩位則已經皆是徐娘半老,但是,手藝仍是一等一的令人無法嫌棄。
不過,現下的玉琳瑯實在沒什么好心情同她們說笑,纖纖玉指沾了沾鹵汁,湊到唇邊舔了舔,隨性地應了一聲好,便再也沒有下文了。
“琳瑯,瞧瞧這杏仁果糕的顏色是不是棒極了?”另一位廚娘漣兒沒發覺她的異狀,獻寶似地將剛出爐的杏仁果糕端到玉琳瑯的面前。
只見玉琳瑯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胡亂地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琳瑯,你今兒個很怪。”阿洛終于忍不住地開口詢問。
和琳瑯共事五載,她不曾見過她恁地魂不守舍的,活像是撞了邪,被人偷了三魂七魄似的。
玉琳瑯水靈靈的雙眸直盯著眼前即將盛上盤子的雪絲豆腐,對于阿洛的問話,置若罔聞。
“依我看……八成是紅鸞心動!笔掷锩χ彀鸵裁不停的漣兒煞有其事的說道。
“我呸!”阿洛壓根兒不相信,呻了漣兒一口!傲宅樥旄C在這廚房里,哪里能夠紅鸞心動了?”
“真的!想當初,我和我那口子初見時,我也是這一副德行,整個腦子里全都是我那口子的俊模樣,想得心都疼!睗i兒唱作俱佳地說。
“嘖,還真是不害躁。”
“我同你說真的,你干嘛……”
“啊……”
漣兒欲反駁的話還未說完,便教玉琳瑯的尖叫聲給嚇得住了口,更惹得在場所有人嚇得頻頻回望。
“怎么著、怎么著?”阿洛和漣兒急忙奔到玉琳瑯的身邊。
“好難吃……”玉琳瑯無辜地扁了扁嘴,纖纖的玉指指著自己面前這一盤雪絲豆腐。
“難吃?”那怎么可能?阿洛不信邪地以調羹舀了一口!安粫,這豆腐滑嫩順口,再配以小駙子魚,味道甜美得芳香四溢,怎會難吃?”
阿洛蹙緊了眉頭和她一同試吃的漣兒對看了一眼,兩人極有默契地回望了在一旁發愣的玉琳瑯。
沒錯,問題就出在她身上!
“你究竟是怎么著?”阿洛儼如一副大姐姿態關心著玉琳瑯。
“我覺得難吃極了,待會倒給豬吃,都不曉得豬肯不肯吃。”玉琳瑯蹙緊蛾眉,像是中邪一般,無神地盯住阿洛。
倒也不是真的難吃,只是……一盤無色無味的雪絲豆腐,怎么入得了口?
“喂豬?你可真是浪費得緊,這么好的東西,你居然要喂豬,倒不如喂到我的肚子里頭,你瞧成不成?”
阿洛倏地發現,玉琳瑯不只魂不守舍,簡直是失魂落魄。
“不成,怎可以拿這難吃的東西喂你的肚子,要是吃壞了,可怎么好?”玉琳瑯執拗地說,非要把這眼前礙眼的東西倒掉不可。
不知道是她的舌頭出了差錯,還是哪里出了問題,她總覺得今兒個怪異得很,不管她做出什么菜肴,她只覺得難吃,甚至難以下咽,盡管是她最拿手的糕點,也早已全數讓她偷偷倒到外頭的水溝邊了。
為什么玉色樓空了,她的心也跟著空了?
不管她今兒個怎么做菜,總覺得味道淡極了,著實端不上臺面,儼若不是她的手藝。
落寞油然而生……
自昨兒個玲瓏離開后,剩下她一個人,她便再也沒有好好的吃過一頓飯,若是大姐見著,不知會怎么說她?
“你又在想什么,想得都出神了?”漣兒拔尖地在玉琳瑯的耳畔吼著。
“沒事兒!
丟臉!怎么剩下她一個人,她便恍恍惚惚的過生活,若是讓其他妹子知道,簡直是羞死人了。
不成、不成,她非得強打起精神不可,再這樣下去,她可會被人恥笑的。
玉琳瑯深呼了一口氣,正打算要再做一道雪絲豆腐,孰知,廚房外大老遠地便聽到隨身侍從夏雨的大嗓門。
“二小姐,不好了,有人鬧事!
“鬧事?”玉琳瑯挑了挑眉!難以置信地問。
玉色樓已經有好幾年沒有人鬧事,怎么今日自己心情不好,便有人自動上門來,讓她消氣不成?
“是呀,一樓大廳里,周大少爺不開心地鬧著呢!”夏雨還來不及喘口氣,便又急急忙忙地往下說道:“一會兒是嫌咱們玉色樓老舊,一會兒又嫌咱們的姑娘不懂得應對他,又嫌咱們的菜色……”
話說到這,夏雨總算是住了口,最難聽的那一段,她可是不會愚蠢得全說出來。
別人不了解玉琳瑯,她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話說五年前她被玉環彬帶回玉色樓里,第一眼瞧見了自個兒的主子時,她還認為自己得了個便宜,揀了個好差事,孰知!相處不過三天,她便發現主子一點也不如外表那般羸弱。
主子若是開心時,說什么調皮話,她都能釋然接受,但是一旦遇上她心情不佳時,她可有千萬種法寶,可以整得來人死去活來。
哎呀,現下一回想起,她還會渾身不對勁,猛打哆嗦哩。
“有人嫌菜色不佳?”玉琳瑯淡淡的扯起一抹勾人的笑,秋波恬然流轉著,倏地,又浮上戾色,嚇得在場的兩位廚娘不敢再吭一句,立即逃往一旁。
好樣的,竟然有人敢嫌棄她的廚藝!
她倒要會一會他!
???
玉琳瑯蓮步輕移,嬌如菡萏之姿,跟隨在夏雨的身后,來到玉色樓喧囂不止的一樓大廳。
她一出現,莫不使得全廳的客人驚詫地將視線投注在她的身上。
玉琳瑯嬌媚地笑著,秋水瑩眸,姿態風情萬種地探向正發著脾氣的周家大少;她不動聲色地走到他的身旁,纖纖玉手緊抓住欲甩盤摔碟的周大少。
“周少……”
玉琳瑯壓抑下心中的怒氣,嬌柔地輕喚周大少,嗓音之輕柔婉轉,酥人心胸、勾人心脾。
就連盛怒中的周大少也擠出一抹淫笑,大手輕佻地搓摸玉琳瑯的玉手。
“琳瑯,我的心肝……”
“周少,到底是為了什么事,讓您發這么大脾氣?”玉琳瑯忍下欲嘔的沖動,清澈的眼眸有著一抹笑意。
“還不都是……罷了、罷了,看到你來,本大少的怒氣全消了,哪里還管得著一些無聊的鎖事!敝艽笊俜畛械卣f道。
其實,他的所作所為,還不都是為了玉琳瑯,還不都是為了這令人又愛又恨的美人兒。
誰會不知道,當今杭州艷冠群芳的花魁兼老鴇是誰?
不就是眼前這令人血脈憤張的嬌悄人兒;以妙齡之姿,舍花魁之名,而成了玉色樓的老鴇。
哎呀,多可惜,這么個美若天仙的嬌艷人兒,竟會成了個老鴇,莫不令上玉色樓狎妓的文人墨客棰胸頓足。
這還不打緊,令人可惜的是,她居然退離煙花地;盡管上了玉色樓,依舊見不著她一面。
這他怎么肯?
莫怪他使出一些小伎倆,逼得玉琳瑯非得見他一面不可。
心愛的琳瑯就在他的面前,讓他整個人全都被她搔得心癢癢的,今兒個夜里定要她陪他一夜。
“那怎么成?”玉琳瑯勾人的媚眼一挑,不滿地嬌嗔一道。“今兒個玉色樓有這樣的局面,莫不是周少您的捧場,琳瑯怎能讓周少有了委屈,卻又為疼惜琳瑯而不作聲,琳瑯會過意不去的。”
玉琳瑯說得振振有辭,就是要周家大少將滿肚子的詭計全都說出,再讓她好好地整他一整。
她怎能讓大姐辛苦創立的玉色樓,毀在這厚顏無恥的周大少手里?
況且,他居然如此大膽,敢唾罵她的手藝!這才是真正今她發火的事。
她是玉色樓的花魁,更是一手掌管玉色樓的老鴇,但是除了樓里的花娘之外,沒有他人知道她也是個廚娘。
她的手藝可是大內御廚調教出來的,豈容得了他人的污蔑,豈容得了那般不懂得品嘗美食之人的嫌惡?
“這樣啊……”周大少被她恭維得心癢難耐,雙賊眼直往玉琳瑯胸前那抹雪白閃動。
今日玉琳瑯穿了一襲淺紫色的薄衫,里頭只著了一件如她唇色般的杏紅色抹胸,更是襯得她胸前的肌膚如雪似霜,令人想要觸碰那玉膚,是否真如細雪般柔嫩得蕩人心神。
“說嘛!周少……”玉琳瑯毫不在意周家大少的賊眼正淫穢地探向她的胸前,她更是加把勁地在他松垮的身軀上磨蹭。
玉色樓有他無他,皆能傲立杭州,但她不要他的道歉,她要他再也不敢踏進玉色樓!
“嘖,這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因為廚娘的問題。”周大少色眼一瞇,想了個最適合的借口。
既然,玉琳瑯都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總不能要他嫌棄玉色樓的裝潢不華麗,或是姑娘不夠嗆,遂……
他只好隨隨便便找個廚娘當個不成理由的理由,好讓玉琳瑯為他出一口氣,為他息息怒。
“廚娘?”玉琳瑯瞪大水亮的眼眸,不知所措地問道!斑@……廚娘是出了什么錯?”
“倒不是個大問題。”他指了指眼前的紅燒乳豬!澳闱魄,上了這道菜,滿是油光,要我如何下咽?”
玉琳瑯勾魂的杏眸一瞟,隨即又哀怨地蹙起柳眉說道:“可是,周少——那可是琳瑯特地為你烹調的,你卻……”
“是你下廚的,我還不知道你的手藝這么好,簡真是入口即化、油而不膩呀!币宦牭接窳宅樳@么說,周大少立刻見風轉舵,趕緊贊不絕口地說道,甚至還夾了一口,就是怕玉琳瑯一不高興就走人。
玉琳瑯笑睇了他一眼,巧笑倩兮地說道:“周少,這不是這樣吃的,這是要——這么個吃法!”
玉琳瑯的話鋒一轉,一雙玉手將整盤的紅燒乳豬倒在周家大少的身上,碰巧那豬頭便那么巧地落在周家大少的頭上,身上還掛了幾只豬蹄子,鮮白的長袍就這么變成一身鹵色。
“瞧,這才是正統的紅燒乳豬。”
玉琳瑯毫無畏色地扯起一抹亮眼而爽朗的笑,玉指更是指著周大少的身軀,惹得全廳哄堂大笑。
“你這個臭婊子!”
周大少哪受過這種恥辱!小賊眼一瞪,大手一揮,兩旁的侍衛,眼看著就要上前欺上玉琳瑯。
二樓上的廂房冷不防的射出一道令牌,落在周家大少的面前,瞧得他一張臉又是青又是白。
“算你好本事,咱們走!”周大少不甘愿地說著,臨走之前還惡狠狠地瞪向玉琳瑯。
隨著周家大少的離開,整個大廳總算是止了笑,瞬即恢復原先的春色無邊。
玉琳瑯不解地走向前,輕彎腰身,拔起嵌入桌內的令牌,瞧見上頭刻有“杏林別業”四字。
她不禁抬起探索的眼眸,輕輕地往上一瞧,讓她對上了一雙狂邪詭魅的黑亮眸子,不自覺渾身打顫。
那男人輕輕地揚了若有似無的笑意,淡淡輕掃玉琳瑯的玉顏,令人無法猜出流露在他眼瞳中的笑意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