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與黃嬸都看得出來,他似在等電話。
范丞曜在等葛薇蘭的電話,因他知道她今日離開上海。她定然還要打電話來。他相信,就算話別也需要一通電話。
六點十五分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他聽到葛薇蘭的聲音。
“在哪里?”他問。
“報社。”
“我去找你!
“不要。”
他僵了手。頹然坐在沙發里,今次像是要訣別,要把所有的話都說完。他喃喃地說:“有件事,一直想要向你解釋!
“什么?”
“關于你父親的事情,那天我——”
他只說到這里,突然被她打斷。她說:“我不想知道!
這次連心都涼掉,他知道她終于要走了。就算他再怎么埋怨她,沒有和她商量,就算他再怎么使性子,故意不接她電話,他知道自己輸掉了。
“我去見你。”他堅持。
“現在不要!彼湎聹I來。只是怕見了面她會更難過。
她本來還想說北上的事,只是到這里,聲音硬咽,滿滿的傷心突然爆發開來。
范丞曜默默地聽著,只能說:“好!彼裁炊加芍,連分手都由著她?
“什么時候再見?”他說話的聲音在輕顫,他試探地問她。
“不知道!币苍S一季,也許半載,也許更長。她是真的不知道。葛薇蘭想起那日徐穆在車站說,若是那時,我單身,你亦單身,我們試一試吧。她對范丞曜并非沒有眷戀,只是長痛不如短痛。也許再過一季半載,彼此都已冷靜下來。也許她會原諒他,也許他們終可以在一起。
范丞曜終于忍不住,問道:“今天的火車?”
她驚愕了半晌,他怎么知道她要離開,她在電話里應了一聲,那邊再無聲息。他說:“一路順風。”便重重地擱下電話,一個人坐在沙發里,說不出的凄涼情景。
阿笙來奉茶,見他鐵青著一張臉。不知道說些什么,便說要不要去大都會。范丞曜站了起來,也沒有說話,只是去拿大衣。阿笙為他穿上。兩個人便出了門。
電話放上好一會,葛薇蘭也回不過神來。直到后來同事來瞧門,叫她走了。她應了一聲,向窗外敲去,外面一片漆黑。葛薇蘭心里七上八下,總覺得不安心,像要發生什么事情。她下樓,與同事去了火車站。
八月的天氣,夜晚人也熙熙攘攘,并不冷靜。葛薇蘭到了火車站,剛下黃包車,同事給了錢,她腳才落地,就被人一擠,包里的東西掉了下來。她低頭一看,嚇出一身冷汗。
母親的吉祥結下的玉環竟被摔成兩半。葛薇蘭拾了起來,彼時,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人群中望去,卻見萬小六快步跑了過來。
萬小六來不及解釋他是怎么找到她,只說:“快去大都會,曜哥跟人打起來了,拉都拉不住?烊,快出人命了!”
他說得又急又快,葛薇蘭大概聽得明白;疖囈讶胝,馬上要開走。葛薇蘭讓同事先行,她稍后在北平與眾人會面。
葛薇蘭與萬小六趕到時,這恢弘場面只剩余波。范丞曜汗如雨下,衣衫不整,他理了一下領子。那些人正求繞說:“曜哥手下留情,下次再也不敢了。”
范丞曜擦了擦臉上有血跡,正欲穿上衣服,聽到這句,手上一揮,厲聲說:“還有下一次!”那衣服“啪”地落在地上。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說話了。
葛薇蘭推開房門,眼見滿地狼藉,不由得“啊”了一聲。只這一聲,范丞曜回過頭來。愣愣地看著她。他此刻狼狽,心中覺得輸人?吹饺f小六站在她身后,知道大概是他去叫她來的。范丞曜心中有氣,便指著萬小六罵道:“誰叫你去的?”
他聲罪致討,萬小六嚇得躲到葛薇蘭身后。
阿笙讓眾人都下去了。葛薇蘭上前一步,想看他臉上的傷勢。他一甩手,不讓她離得太近。
葛薇蘭又氣又惱,說:“你怎么這樣子?”
“我本來就是這樣子,沒認識你之前,就是這樣。你不喜歡大可離開。”他豁出去般頂她的話。
她氣結,說:“我本來是要離開的,火車都來了?墒侨f小六說……”
“他說什么你就信什么,我的事自己會處理,你現在可以走了!
“你自己處理,你要怎么處理,武力解決?”
“那是我的事!
見她杵在原地,他說:“你還不走?不怕趕不上火車?”
她明明是擔心著他才來的,想不到他出口語氣冰冷。葛薇蘭心一橫,轉身離開了房間,房門“啪”地關上。正遇到阿笙歸來。
他見她極惱,反而笑了,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阿笙眼角向門里一瞅,戲謔地說:“吃軟不吃硬!
葛薇蘭接過阿笙手中的藥,在門外站了好一會,這才推門進去。門里那人還在怒火中,聽到有人推門,大聲喝著:“誰叫你進來的!”
范丞曜正要發作,見到葛薇蘭站在門邊,不由放軟了聲音:“你不是走了嗎?”
“我走了,你才高興嗎?”
一句話堵得他說不出話來。他慪氣不與她說話。
葛薇蘭對他招手,“你過來!
他在原地不動,孩子氣地轉過頭去。葛薇蘭笑著重復著說:“你過來!
他雖然還是未動,但是心中已蠢蠢欲動。
她這次半帶嬌嗔:“過來。
他完全沒有辦法,鐵青著一張臉,慢慢地走過去。
她挽起他衣袖,看到好幾處青色痕跡,一邊上藥,一邊對他說:“自己也受了傷,打得可開心了?”她故意在傷處用力,卻發現他并不叫喊,連眉頭也不動一下,“不痛嗎?”她好奇地問。
“痛!
“痛還跟人打架。為何事?”
“不用你操心!彼髅飨胍P心,只是心里堵得慌,說出來的話不自覺地總是有些沖人。
葛薇蘭放下他的手,心里和他一樣不太好受,想到阿笙說他吃軟不吃硬。她放低了音調,緩緩說:“好啦,不要生氣了。”她踮起腳來,雙手環住他的頸項。他可真像個孩子需要人來哄著。
范丞曜沒料到她會突然圈住自己,一身僵硬著,雙手不知放在哪里好。他雖然還鐵青著臉,葛薇蘭知道他已不在氣頭上了。
“你不是要去北平嗎?”他問道。
“嗯,本來說好是今天晚上的火車!彼恋,“都怪你。”害她坐不上火車。
他這個時候已完全氣消,望著問她:“為何不與我商量?”
葛薇蘭就知道他會這么問,像泄了氣的皮球,“問了你,你自然不讓我去。可我那時還沒有想好!
“想好什么?”
“到底要不要原諒你,當作一切沒有發生過!
“你父親的事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彼蛩忉專昂茉缰熬拖肱c你解釋,只是被一拖再拖。后來終于有時間,你又要去北平!
“怎么沒一點關系,柴震說……”
他打斷她的話:“你信我還是信他?”
“自然是信你!
他心里甚慰,說:“我并不知道他是你父親!
葛薇蘭嘆氣,又問:“你怎么知道我要北上?”
范丞曜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天晚上看到你給我留言的條子!
條子?可她并沒有給他啊。葛薇蘭心思一轉心里頓時什么都明白了。她揚起臉來問他:“你該不會是以為我會一去不復返吧?”
“難道不是嗎?”他反問她。
她格格地笑了起來,“你心里不痛快才找他們出氣?”
范丞曜默不說話。
她知道他愛著她。她問道:“為什么會是我呢?”
他并不回答,只望著她說:“不論發生什么事,你都要對我坦白,相信我。”
他的眼神如此堅定,葛薇蘭微微點了頭。
有人在門外敲門,是阿笙的聲音:“耀哥,行李我取回去了,放到青玉巷,給你說一聲!备疝碧m這才想到自己的行李。
她慌張出來,從行李包里拿出一個盒子。范丞曜見那個吉祥結。只是它現在成了兩半。
“怎么會摔碎了?”他問。
葛薇蘭嘆說可惜,只怕修不回來。
第二日,范丞曜讓阿笙打電話至報社,總編聽到葛薇蘭的聲音,劈頭問道:“這么快到北平?”她尷尬地解釋,只說家里出了事,已延期。
她放下電話,范丞曜問她:“你還要去嗎?”他總有那么一點不安心。
“那你要怎么留住我?”她只是想與他開個玩笑。
“晚上一起吃飯吧。”他說。
“晚上不見得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