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鳳和祥叔往房里來來回回地走動,干凈的熱水,出來時殷紅的一片。良久,葛薇蘭等到阿笙和斯密思馮出來。
“子彈已經取出來了,無大礙!彼姑芩捡T問,“怎么回事?”
阿笙拉下外套,嘴里咒罵了一句,說起離開碼頭的時候,有人向范丞曜開了一槍。他現在說得云淡風輕,如在講敘旁人的事情。這種事情對于他們來說是司空見慣,他見葛薇蘭在一旁,說完輕松地對她笑了一下,示意她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可是她哪里笑得出來。葛薇蘭打開房門,看到橙色的燈光下范丞曜半躺在床上,他未著上衣,胸前包著白色的繃帶?噹щm是白色,卻有大半被侵成紅色。
她小心翼翼地向床邊走去。范丞曜閉著眼,顯得有些疲憊。表情不如平時的凌厲,反而顯得柔和。葛薇一走得近了,他才睜開眼,以為是阿笙,剛想說話。看到葛薇蘭便猛地打住了。
兩個人望著對方,都不知說些什么。
葛薇蘭想說句你沒事吧?太客套了吧,繃帶已染成紅色,怎么可能沒事?“會疼嗎?”她只有這么問。
范丞曜閉了眼睛,似乎不想與她說話,但終是搖了搖頭。
不疼?怎么可能!
“阿笙你送她回去吧。”他閉目對阿笙說。
葛薇蘭知道就算昨晚他有什么話想要今天對自己說,現在的情況自然不是時候。他閉目不看她,葛薇蘭只得說句客套的話:“你要好好養病!
她出來時黃嬸端藥進去,葛薇蘭接了過來,正要推門進去,聽到阿笙問范丞曜:“現在送葛小姐回去?”
他輕聲回說:“出門的時候,不要讓人看到。”
葛薇蘭握在門把上的手微抖了一下,推門進去了,無害地說:“藥來了!
她在床沿坐了下來,他皺眉。她端起藥,他坐起身,牽到傷處,他眉皺得更兇。她舀了一勺藥,在嘴邊試了試溫度,放在他的唇邊。他沒張口,只看她。她抬手抬得久了,說:“手酸了!彼怕赝滔。
一碗藥吃得大半,兩人無話。葛薇蘭見他繃帶又侵出一大片血紅,說:“明天再讓醫生過來看看!
他低聲應了一聲。
葛薇蘭放下碗,為他掖好被子,他半躺著說:“讓阿笙送你回去。”
她隨口回了一句:“你好像巴不得我走似的!彼齽傉f完就后悔了,見他臉色凝重,怕他惱了,忙補了一句:“我開玩笑的,現在就走!
她隱隱約約在他眼中看到受傷的神情。他不是很威風嗎,進門時還喝叱眾人,全都滾出去。她心中一軟問著:“你昨天讓我過來干什么?看你受傷不成?”
這完全是個意外,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他昨日在半山腰等著她下山,一直等到深夜。他以為他們迷了路,整個山都搜了一遍亦不見蹤影。想到是不是她已經回去,才跑到復旦公學去找她。
他昨日想要對她說什么?范丞曜直視著她的眼睛,看到閃閃爍爍的神情。
他早說過他閱人無數。
“害怕嗎?”他問。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確內心不安。說不害怕嗎,可她不想騙他。那么說實話,可是并不是什么時候實話都是合適的。他早已料到,替她解圍說:“我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比你還糟糕!
葛薇蘭不知道他的手何時撫上她的臉頰。他摩挲著說:“臉色不太好!
她想退后一點,身子卻一動也動不了。
“我……”他還是沒有說出口來,只說,“讓阿笙送你回去吧。”
“你好好休息!
他見她慢慢合上了那扇門,心一點一點地沉下來,其實他想說的很簡單,卻也最難。他喜歡她呵?墒抢咸鞝斪屗斄颂鞎r,現在并不是時候,他見到她時就知道了,那么驚恐的表情。她還不知道他的身份,若是她知道了,她會拒絕嗎?
畢竟,他們原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在試探她的心,好不容易走到現在。感情溢在心里,還沒有對她說過。這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偏偏老天好像就要讓它結束了一般。
心里痛得難受,比傷口還痛。他忘了,他們之間還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洪溝。她到底會不會接受這樣的自己。他一點把后握也沒有。
就在范丞曜翻來覆去地想著要如何告訴葛薇蘭他的身份時,她已從桑桑處得知了全部。
“可知他在碼頭上做的是什么生意?”桑桑故作神秘地問她。她拿出報紙給她。報道上寫的是青幫,可是這和他有什么關系?葛薇蘭猛地抬頭向桑桑尋問。
她冷聲聲地說:“他是青幫的幫主!
范丞曜中槍傷的事情是三天后在報紙上曝光的。雖然現在兇手不明,頭版頭條分析著青幫與洪幫之間的恩怨,間或寫些槍支之類。葛薇蘭看著糊涂,心里忽明忽暗。這報上說的人是他嗎?可是他雖然對人冷漠,對著自己卻總是笑著的時候多些。是她認識的那個范丞曜嗎?她自己也糊涂起來。
一個星期之后,她才在大都會又見到他。他從走廊那邊走來,葛薇蘭與另一個服務生在走廊上說著話。她背對著他,直到看到另一個服務生低下頭去。她回頭看到他。一時錯愕,她也學那人低下頭去。
范丞曜的笑幾乎在那一瞬間就僵下去了,他原以為她會不在乎這一切。原來是他錯了。他在她身邊停下來,若無其事地問:“你知道了?”
她并不回答,他等了良久,她也沒有回答。范丞曜覺得心里發酸,奇怪得很,即使中了槍傷,他也可以忍耐,現在他卻忍不住哼笑了一聲。
他錯得離譜?墒,他又憑什么非要她說些什么。他從未向她表過態啊。等到他想說的時候,已完全沒有了機會,例如現在。
他什么也沒說,轉身離開了。趁一切都還來得及,什么也不必說。他是驕傲的人。
范丞曜對她的態度有了一些改變,葛薇蘭感覺得出來。他不常來大都會吃飯,他們幾乎很少碰面。偶然一次狹路相逢,他冷著一張臉。害她想要對他笑的勇氣都沒有了。葛薇蘭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范丞曜,那些報道說的都是真的。
范丞曜靜靜地坐在后座上。他今日沒有見到她。
再見到她時,每次總會不自覺地繃著一張臉。好似唯有那樣,才能不泄露自己的感情,才可保留一點自己的顏面。可是那又怎么樣,他知道原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窗外景物飛馳而過。阿笙回頭張望了一下,小聲說:“我聽桑桑說,葛小姐想見你。”
他怔了一怔,故作平靜地說:“什么?”
他萬萬沒有想到,她會主動來見他。
葛薇蘭去見范丞曜是因為,她存夠了錢,打算把母親的吉祥結再贖回來。當她把來龍去脈告訴范丞曜時,她看到他鐵青的臉。
他竟然猜錯了。原以為他們之間不會有別的事情,唯有感情。
葛薇蘭怕他不答應,說起當日約定:“你答應過我的,什么都可以!彼穆曇袈×讼氯,雖然他變得對自己愛理不理,但他說過的話總該算數才對。
范丞曜狼狽地轉過身,答應第二日把東西帶來給她。他把錢推還到她的面前,“若想要拿回,就照我的規矩來!
他信守承諾,為她帶來吉祥結。他看她如孩子一般歡呼雀躍,心里空空蕩蕩。好似唯一與她有聯系的東西都不復存在。而今以后,她也不可能再來見他。
果然,她更加決絕地說:“我打算辭職!
他點頭默許了。
他答應得太快了,葛薇蘭倒覺得吃驚。他連問也沒有問原因,好像她自討沒趣一般,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她對他說再見。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