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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 第四章 作者:岳靖
    “沉思者”的頭什么時候變那么大?也許,那不是“沉思者”而是“煩憂者”──因為煩惱過多,所以有一個與身體不協調的大頭。

    一輛福斯金龜車,車身彩繪著鮮麗的蓮花,拆了車頭蓋的行李廂,這會兒露天放著奇怪藝術品,琉璃做的,樣態像是仿大師“沉思者”失敗后的別腳作,過大的透明頭部中,一團亂的鐵絲穿插著尖銳鋼刺,帶著強烈沖突感──夕陽一灑,流染鮮血般的紅,仿佛可以捕捉一種具體而微的恐怖──那鐵絲衍生的鋼刺,像武器,冰冰冷冷地,要刺破琉璃腦袋。

    羅悅撇撇唇,斜倚著車門,扒扒頭發,雙眼依舊看著停在街角咖啡座前的金龜車。不知主人是誰──那尊怪異的琉璃作品──他真想讓它放進神的便利屋。

    “不行!”一陣急得跳腳的聲音傳來!芭恍欣!快下來……快下來啦!”

    羅悅側轉臉龐,望向斜后方不遠處。

    這個文教社區,到處都有趣事發生。

    一道高十七公尺左右、疙疙瘩痞的厚墻,像山崖險壁,矗立在小公園邊。

    “下來啦,子純……”一群男孩七嘴八舌地喊著像蜘蛛人般黏在墻上的女孩。“下來啦!子純!我們都爬不上去了……女生怎么行……”

    “閉嘴!”墻上的女孩吼道:“我以后是要登K2的,才跟你們蠢男生不同!”穩定清晰的嗓音飽滿勇氣。

    所以我們可以放膽說:“主是幫助我的,我必不懼怕。人能把我怎么樣呢?”

    羅悅經過一個正在對路人談《圣經》的傳教士背后,長腿跨過矮小的扁柏樹籬,進入小公園,走到男孩群里,站在攀巖練習墻下。

    墻上的女孩往上爬時,遵循著「三定點一動點”原則,基本技巧扎實,顯然受過相當訓練。

    “加油!純子──”嘈雜的男孩反對聲中,女孩注意到不一樣的成熟男性嗓音。

    “加油啊!攻頂有獎勵,純子──”

    女孩轉過頭,垂眸往下搜尋,定住焦點,冷硬地開口。“子、純──”

    男孩們這才發現有人“入侵”,黑眸一起瞪向羅悅。

    “我以為她和第一個登上圣母峰的女性同名。”羅悅對男孩們笑了笑,又昂首叫道:“加油!純子!”

    “子、純!”女孩咬牙切齒,回頭繼續往上攀爬。

    “GO!子純!”羅悅馬上糾正過來!白蛹,加油!”

    “你是誰?大叔──”

    大叔?!“這是在稱呼他羅悅嗎?!不會吧,羅悅僵硬地扯扯唇角,低頭看著男孩們!拔液芾蠁?”他好歹使用過奶奶傳授的駐顏秘方,“大叔”兩字怎生落到他頭上!

    “你看起來此我們老很多──”男孩的回答,很不上道。

    “也許他只是個未滿十八歲、少年老成的大哥哥……”甚至輪流感染無厘頭──

    “對喔!否則他怎么會想‘把’子純……”

    “不對喔……我媽媽說那個叫‘戀童癖’,最近有很多這種變態大人……我們還是小心點……”

    “喂喂!”羅悅打斷男孩的小組討論,表情哭笑不得!按蟆焙冒桑笫寰痛笫!“大叔我叫羅悅,可是正直人士。懂嗎?小朋友們──”

    男孩們跳了下,一字排開!拔覀儾唤行∨笥眩 逼甙藦堊彀l出共識!拔覀兪鞘䴕q的‘攀巖少年組’!”強調的聲音好義憤填膺。

    羅悅挑眉。“哦?”仰望墻上的女孩!澳签ぉづ蕩r少年組今天打算休兵嗎?”

    男孩們轉頭,叫了起來。“怎么可能!子純……她她她……”

    女孩已經接近頂端了。

    “很好!純子!”羅悅贊賞著!澳戕k得到的,純子!”

    一把滑石粉拋了下來!白、純!”樹葉被傍晚的微風刮響。

    當──當──當──街尾的高中,放學了──當──當──當──女孩同時攻頂,站在上頭睥睨他們。

    男孩們兀自不相信,死命揉著眼睛。

    “那不是幻影。”羅悅道:“別輕忽女孩的能力。她們很容易就能越過界線,把你們甩在后頭──”

    男孩們肅然起敬凝望著神情悠遠、說話充滿哲理的男人!按笫,你是今天來教我們的代教練嗎?”

    “嗯?”羅悅疑問。

    男孩代表解釋!澳莻武教練,我們原本的攀巖指導教練啦……說什么心儀的對象有男朋友了,怎么也追不上人家,郁卒得不來上課,要閉關拼破碎的心……”

    “實在有夠沒責任感,為了女人丟下學員!”另一個男孩怕同伴說得不仔細,搶著補充道:“都已經追不上了呀……”

    羅悅一笑!皠e這么說,也許他拼好破碎的心,會再接再厲!彼路鸷芰私馊思摇!八羞@樣的精神,就不會被甩在后頭,難怪能當你們教練。”

    “欸──大叔說得有理!”男孩同意的點點頭。

    “大叔是不是來幫武教練上課的代教練?”

    “不是!”一個聲音替羅悅回答了問題。攻頂的女孩順著繩索滑蕩下來,威風凜凜站定在男孩群面前。

    “嘿嘿……”女孩拿著一個水藍色的小象布偶,對男孩們晃了晃!坝浀脝岍ぉみ@是攻頂戰利品!”

    當──當──當──清亮的鐘聲持續響著,敲進耳里、腦海底。

    “!”男孩們齊聲大叫。那個“小象幫幫”布偶……

    “嘿嘿嘿……”女孩又笑了起來,神情得意不已。

    她手里的“小象幫幫”──武教練把它放上攀巖墻頂端那天,說誰第一個取下,誰就是他的代理人,只要是他不在,大家就得服從代理人。

    “從今以后,武教練不在,你們都得聽我的!”女孩宣布。

    “是──”男孩們嗓音雖苦,倒是沒異議。再怎么說都已被甩在后頭,還要掙扎、不服,就太難看了!

    “那還不趕快去攻頂!”女孩命令。

    男孩們隨即扣好裝備,一一爬上墻。

    女孩滿意地看著。

    “你很優秀!”羅悅出聲。

    女孩這才想起那個一直叫錯她名字的大人還在。她轉頭,雙手插腰,兩腿三七步,昂著下巴,目光不太友善地瞅他。

    羅悅微笑,對她豎起大拇指!昂懿缓唵危∵@墻有十七公尺吧──成人的規格。”

    “你怎么知道?”他果然不是泛泛之輩!女孩放下插腰的手,態度和善了一點!澳阋才蕩r嗎?”

    “偶爾。”羅悅左手橫胸,右掌撫著下頰。

    女孩看了他許久,唇角翹起。“你是個好人!大哥哥──”

    羅悅偏頭看她。

    “只有你會幫找加油,”女孩繼續說:“我的家人都說女孩子爬高難看。我十一歲了,他們越來越給我限制東限制西的……總之呢,他們都反對,只有你幫我加油,謝謝你,”

    “你將來是要征服K2的女冒險家,能幫你加油,是我的榮幸。”羅悅笑著,誠懇的態度,完全不是在敷衍小孩。

    “嘿嘿嘿……大哥哥都聽到啦?”女孩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自信地說:“我叫趙子純,你要記得喔!”

    “當然。”羅悅舉掌承諾。

    “對了!還有──”趟子純突然想起。“你剛剛說,攻頂有獎勵──”她極快地伸直臂膀,兜出小象布偶,一愣,將布偶夾在腋下,雙手一起探出!澳脕恚 币應剟。

    羅悅笑了兩聲,爽快地掏皮夾,取出幾張鈔票大小的紙片!凹兰绎埖曩F賓招待券!彼炆献约旱男彰螅诺节w子純的掌心。

    趙子純看了看!啊瓹HAI’家?!這個字不是祭祀的祭嗎?”她指著招待上的篆文“祭”。

    “是祭祀的祭沒錯。”羅悅道。

    “那你剛剛怎么念‘CHAI’!彼l出那個卷舌音。

    “因為這個神秘的破音字當姓氏時,就讀作‘CHAI’,不讀‘CHI’,”羅悅耐心地說明!案穫膫簦畣?”

    “哦──”趙子純緩慢地點頭,研究著招待券上的圖形和文字。“原來如此!祭家啊!原來這才是正確的念法呀,祭家飯店……我知道,就是那家叫‘神州’的,對不對?”她說了祭家飯店的標準名稱。

    羅悅頷首。沒錯!“神州”正是祭家飯店的名稱,但他們內部人員從來只稱祭家飯店,這是一種認同與尊敬。

    “我今天真是大豐收,太有成就了!”趙子純收下招待券,拿高小象布偶,仰天大笑。“好高興喔!”

    羅悅揉揉她的頭頂。

    “羅先生好像對小女孩特別感興趣?”一個柔軟的虛聲在笑他。

    羅悅轉身。賈志矜站在扁柏樹籬外,微風吹著,夕光卷裹她全身。

    祭始禧是對的,她擁有令人一見鐘情的魅力。

    羅悅朝她走去,隔著矮樹籬,拉住她的手腕,嘴擦過她紅艷的唇!百Z老師下班了?”四片唇維持著親密的距離,他的氣息帶著一種植物香味繚繞她鼻端。

    她沒推開他,淡淡一笑!澳阍谶@里做什么?尋找‘十年計劃’對象?”美眸越過他肩線,凝著那名臉蛋甜美又強悍的女孩。她想起清晨出現在他起居室的美女──也是個女孩沒錯,比眼前這個成熟一點的年輕大女孩!

    “你也覺得我有‘戀童癖’?!”羅悅笑了起來,跳過樹籬,站在她身邊,舉手對攀巖墻那邊的趙子純揮了揮。

    趙子純回以同樣的手勢,清亮的嗓音說著再見。

    道別結束,他動作自然地攬住賈志矜的肩,旋身離開小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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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蓮的朋友臨時來訪,狐仙來不及連絡賈志矜,只好請羅悅跑一趟,接她到婦女旅館聚餐。

    濃烈的香蒜味撲鼻而來。面包店門口,人們已大排長龍,等著搶購新出爐的招牌點心。本來就不寬的街道,擠滿人。放學的女高中生們慢步徐行,嬉笑聊天,沒人把交通安全當一回事。一個女孩甚至從正在行進的車輛前,橫越到對街,抱著戀人撒嬌起來。

    “那熱情的女孩是你的學生嗎?”羅悅問。視線跟隨著走過他車頭的人影移動,望出車窗。

    “不是。”賈志矜解開安全帶,側過身子,柔荑支頷,斜靠椅背,誘惑似地伸出藕臂,手心輕輕地將他的俊顏順向自己!澳阍龠@樣,我不得不懷疑你有‘戀童癖’,我不希望我的伴侶要求我扮成女高中生──”她嬌媚的貓眼兒,警告地閃了閃。如果他們不再有默契,盡可另求更適合的伴侶──她是不會配合男人低級的幻想趣味的!

    羅悅哈哈大笑。“我是很想看你穿高中制服──”他收住笑聲,嗓音轉沈,像夕陽一樣還有熱度!拔蚁胫朗裁礃拥呐⑼懽兂山袢盏拿廊藘骸蔽蚁胫滥悖业馁Z姬──

    有些話不須說出,修長的指滑到她胸口,指著她的心。

    她應當明白,情愫抓住她,一旦涌現,越來越不理性,界線無法明顯。

    賈志矜柔緩地推開他的手,絕美的笑容像是一張最精致的藝術面具。“你想被困住嗎?”她回身端坐,系上安全帶。“再不想想辦法,何時能到婦女旅館?”這是轉移話題、還是逃避?

    羅悅保持著一貫的笑臉,將手放回方向盤,語氣輕松地道:“剛剛也有一輛金龜車停在咖啡座那邊,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開出去的──”他第一次來這兒,不知道原來下課時間,馬路是人行步道?!

    “聽到放學鐘聲,就開走,人家有先見之明!辟Z志矜開口,聲音很輕。

    “我太沒自覺嗯?”他頻頻換檔、踩煞車,浪費了一輛高級跑車競速性能,走走停停像是農耕用牽引機。

    “你開錯車了──”她很有心情取笑他。

    “下次,我會記得騎機車就好!彼氐馈T诮诌呄鄵淼哪菍δ贻p情侶,已坐上一臺機車,鉆出人群,加速馳騁,女孩的裙擺翻飛著,看不出是教會女校的學生。

    春天傍晚的怪風,吹襲市郊這個半山腰地區,倦鳥竄進路樹頂,振翅響逐漸消逝,只剩下空中大自然暴力扯斷樹干嫩枝的聲音。

    “叭──”

    陷在人潮里半小時后,羅悅的車終于開上寬敞大道,回到神的便利屋。車子停在路邊白格子里,他和賈志矜下了車。

    天色未見昏暗,神的便利屋招牌大亮,兩道人影開門沖了出來。

    羅悅皺起眉。他不記得,有托人看店。

    “妖精!”一聲大叫。賈志矜被人迎面抱住。

    “好久不見了!我的大美人兒,”說話者,嗓音沙啞、略沈,頭部包著希臘國旗圖幟的布巾,身穿牛仔吊帶褲,就像戲劇里的油漆工一樣。

    一旁的女性頂著夸張的爆炸頭,雙眼干瞪著羅悅。“你是誰?”不客氣的質問;相信她的個性也跟她的發型一樣。

    羅悅笑著!芭亢瓦@位先生……”語氣遲疑了一下,黑眸盯住那緊抱著賈志矜的不明家伙,他喃念“我的大美人兒”的聲音,真刺耳;那一雙不夠強健的手臂,任何一個羅家男兒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它折斷!

    “你干么這樣看睿睿?”

    羅悅猛然回神。爆炸頭女子雙手環胸,紅唇似笑非笑,彎成一個耐人尋味的美弧。

    “你到底是誰?”

    羅悅回答:“你們剛剛從我店里出來──”手指向神的便利屋。

    爆炸頭女子眨眨眼。“你……”頂著兩排扇子似,濃密睫毛的鳳眸緩緩瞠大。

    她想起什么嗎?!羅悅偏著頭瞧她。

    “你就是那個有眼不識‘夫人’的倒楣羅悅呀!哈哈哈……”爆炸頭女子抱腰大笑,一只腳“叩叩叩”直跺,尖銳的六吋細鞋跟快把地板踩出洞來。

    羅悅額頭一瓚!斑@位女……”

    “哈哈哈……我是高珉摩……”爆炸頭女子伸手拍打羅悅的臂膀,笑得直不起身子。“……跟你們家的‘夫人’是好姊妹,你叫我魔女就好!哈……”

    魔女?!狐仙、妖精……喔!神的便利屋的三位招牌熟客,終于聚齊了!羅悅揉揉額角,笑了笑。“原來女士就是魔女小姐,失敬、失敬!”嗓音親切,禮貌地欠欠身!霸谙侣牱蛉颂徇^你──”

    “你說則云呀?!”魔女揩去眼角的淚滴,竭力中止過分的笑聲。“我也是從她那兒知道你這個‘被放逐的護衛’的,呵呵。”偶爾噴出一、兩聲滯留在喉嚨的悶笑。

    “喔,是嗎?!”羅悅望著天,大掌覆額拍了拍!拔乙詾榉蛉瞬皇莻擅長講笑話的人吧!”

    “是我自己覺得好笑,”魔女接道:“你這男人太可憐了嘛!聽說你再也不能回故鄉?你那個過俊的主子是變態呀,則云在那兒過得會好嗎?有沒有被他虐待……”

    “夫人很好──”羅悅插話。“魔女小姐別擔心。冠禮少爺很疼惜夫人!

    “是喔!”魔女似乎不以為然,一連又問了幾個問題。

    羅悅看似認真地答問,視線卻關注著一旁的賈志矜。

    不知道那人要抱她到幾時──早上和祭始禧的對練,精力猶存,他隨時可以大干一場,拆了任何人的骨頭!

    “欸!你真是個善良的男人耶──”魔女這次拍了拍他的肩。“你主子把你放逐到這兒,你還幫他說好話。心胸真寬大……”

    羅悅撇撇唇。“魔女小姐過獎了。要不要進店里坐著聊……”這“邀請”不只發給魔女,更針對了“某人”。

    “啊,我們煮了咖啡呢!”抱著賈志矜的那個“某人”,終于松了手,露出一張清秀干凈的臉龐,看向羅悅!澳愫谩D憔褪巧竦谋憷莸男吕习鍐?”嗓音跟長相很不搭軋,虎口的膚觸夠粗糙的了。

    羅悅意外極了。

    “我是丁睿睿,花蓮來的。我喉嚨痛,聲音很好笑,像侏儸紀的恐龍……以后還請你多指教!倍☆n崆榈匚罩_悅的手。

    這只瘦弱的手,羅悅握得有點不自然。“呵……”他笑了起來,低垂臉龐,搖著頭:“對不起,女士!我真的很抱歉……”他剛剛喝了什么干醋……實在是太莫名其妙呵!

    “羅悅?!”賈志矜抬眸看他。

    “沒事!彼溃骸拔姨ФY了,竟讓遠道而來的客人自己煮咖啡!睉B度友善又紳士。

    “美麗的女士們,請進吧──”他推開店門,誠心恭候著。

    三名女子微笑著,走進神的便利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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