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野餐?”
“不是!
對自己中途開小差有些不好意思,伍媚轉頭,不期然對上方其仁近在咫尺的臉,反射性地向后退,卻忘記了身后靠著的是異常結實的樹干。
“砰!”
一聲悶響過后,頭暈暈的,她痛得幾乎要失聲尖叫。不過,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方其仁已經拉過她,將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后空出一只手,輕輕在她后腦勺揉搓。
伍媚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會疼,證明不是在做夢。偷覷了一眼方其仁,發現他正含笑看她的舉動,有夠羞窘。
“還疼嗎?”方其仁問她。她瞬間紅透了的臉蛋,露出懊惱不已的神色,有些復雜,不過,看在他眼里,卻帶著那么幾分可愛。
“不疼了。”說實話,她渾身上下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熱,至于其他的,什么也察覺不出。偷偷瞟了一眼方其仁很隨意的笑容,她終于按捺不住地開口,“那個,我們這算是約會了嗎?”
不要怪她問這么傻的問題,二十四小時之間,翻天覆地的變化,即使再靈敏的神經,也有短路的時候。
“你說呢?”方其仁瞅了她一眼,從餐盤中選了一粒松子,愜意地送進自己的嘴里。
嗯,昨天才表白的對象,今天居然還問這么不確定的問題,在某種程度上,是不是折射出了他的失敗?
“應該、應該算是吧……”有點沒自信,她小小聲地開口,話還沒有說完,眼一花,她被放倒,一抹陰影已經罩在她的上方。
“應該?”方其仁瞇著眼睛,慢慢湊近她的臉龐,眼神有那么幾分威脅的性質。
沒見過這樣的方其仁哪,這么專橫,這么霸道,完全有別于他平日間的斯文形象。
完了完了,距離這么近,看得又這么清楚,害她不爭氣地又有了好多好多的聯想……
“在想什么?”方其仁的手刮過她的臉頰,好笑地問她。
對她,這樣的親昵舉動,自然而然,沒有半分牽強。
“方老師,我……”
“叫我其仁!狈狡淙蕮u搖頭,對她一時間無法改口的稱呼有些頭疼,“別叫我老師,感覺像是和自己的學生談戀愛,我會有罪惡感!
緊張的氣氛被他不經意的逗樂給打破,他無可奈何的表情,引得伍媚笑起來。
終于看見她這樣的笑容,清爽宜然,不知不覺地,心房被牽動,他情不自禁地又向她靠近一點,非常耐心地啟發她:“所以,你現在知道該叫我什么了?”
“其仁……”僵持片刻后,拗不過他,伍媚才很害羞地小聲叫道。
唯有她,這樣叫他,才能帶給他特別的感受。
情不自禁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隨后再看她瞪大眼睛呆愣的模樣,他輕輕笑起來。
他想,他是嚇著她了。這么明目張膽地偷香竊玉,誰會想到,是平常被大家看作很君子的他會做的事?
原來愛情也是一種本能,潛在的情感積累,只要遇上適合自己的對象,不必刻意,也會自然流露。
方其仁就勢倒在伍媚的身邊,雙手枕在腦后,藍天白云,很好的天氣。
偷得浮生半日閑,好好與伍媚培養彼此已有而未來得及真心體味的感情……
正在遐想,正上方突然出現一個不在預期中的畫面,很殺風景。
方其仁閉上眼睛,再睜開,一對瞪得如銅鈴的牛眼沒有消失,證明不是他的幻覺。
“其仁,你你你……”
一只手先指向他,然后來回在他和伍媚之間比比劃劃,“啊啊啊”了半天,還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想要寧靜享受一下自然風光是不行了,方其仁坐起來,順便拉起一邊的伍媚,坦然對眼前的不速之客打招呼:“環宇,好巧。”
果然很巧——汪環宇有同感。城市這么大,沒理由他總是三番四次遇見方其仁和伍媚嘛,而且,每次,都是在這么碰巧的時候。
“你們?”他瞧瞧方其仁,再瞅瞅伍媚,視線最后定格在方其仁和伍媚交握的手上,發現了事態果然有進一步的發展。
他是不是錯過什么精彩環節了?
“天氣好,出來走走,感覺很不錯!彼樕线^分明顯的揣測,實在叫旁人不想猜中也難,懶得浪費唇舌,方其仁站起身,連帶拉起伍媚,對汪環宇微笑地開口,“你要不要也試試?”
汪環宇瞟了一眼野餐籃,看起來很豐盛的樣子,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連連點頭。
“那好——”方其仁俯身,提起野餐籃遞給伍媚,當沒看見汪環宇伸長脖子滿臉期待的表情,“你請自便,我們就不打攪了。”
耶?一句話令汪環宇呆掉。
莫非,方其仁的意思并不是邀請他一同坐下賞風景,品美味?而是嫌棄他這個電燈泡在這里高瓦數照明,所以準備轉戰他地?
無視汪環宇瞠目結舌的樣子,方其仁攜伍媚瀟灑離去,臨走不忘留下一句箴言供他參考:“審時度勢,三思而后行!
過分了,明白一點的意思,就是要他今后瞪大眼睛看清楚,敢閃就閃,該躲就躲,不要再憑空冒出來當2000瓦的大燈泡嘛。
果然是有異性,沒人性啊……
“為什么?”
正在圈閱文件的筆尖忽然重重一頓,力道之大,幾乎劃透了紙背。
忽然沉下去的聲音,滿臉風雨欲來之勢,令站在一旁等待指示的秘書頓時屏住了呼吸,不敢多言半句。
陳潛放下筆,將文件推向一旁,盯著坐在自己面前的人開口:“伍媚,我要解釋!
“哥,你答應過,我可以考慮!蔽槊妮p輕地說,藏在書桌下面的手捏緊著自己的衣角。天知道,她在門外徘徊了好久,才鼓起十二分的勇氣,與陳潛面對面地說出自己的決定。
“沒錯,我要的是你考慮之后的答復!标悵撜酒鹕,將文件遞給秘書,繞過書桌,走到伍媚的面前,撐著書桌,俯下身子,與伍媚平視,“但絕對不是拒絕!”
“可是我選了!彼鷼饬,她知道。雖然語氣一如往常,沒有任何變化,但她有眼睛,她看得出來,對她的決定,他的眼底是深深的不滿。
從母親離世之后,對她來講,世界上最親最愛的,是陳潛。他照顧她,保護她,將她隔離一切沖突的風暴圈,小心翼翼地盡量不讓她受到傷害。他是她的親哥哥,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所以對他的安排,她不曾提出異議,一一順從。
但是這一次,要她離開雙陽,要她摒棄對方其仁的感情,她做不到。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漠視了陳潛的權威,為自己選擇的未來而努力,“所以,哥,也請你尊重我的決定!
她眼中的堅決,不同于過往的猶豫,波動的情緒,那樣的眼神,他太過熟悉。
像極了母親!
這樣的認知,令他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戰,心底隱隱的,有不祥的預感涌上。
“哥——”
伍媚的呼喚在耳邊響起,陳潛回神,古怪地笑了笑,“伍媚,我不知道,方其仁對你居然有這樣的影響力。”
早知如此,他當初就不該答應伍媚去雙陽高中,F在可好,眼睜睜地看她沉淪下去,迷失在情愛的網中,難以自拔。
眼前,又看見了翩然而落的影像,紅得耀眼的顏色,無邊無際地鋪散開來,渲染了所有的一切,刺痛了他的眼睛……
“哥,我和方其仁,戀愛了!
入眼的,是微布紅暈的臉蛋;耳邊聽到的,是幾分羞怯的話語。沉醉愛河的人沐浴甜蜜,他的心臟卻猛烈地收縮了一下。
這樣的結局,最可怕。
撐在桌面的手慢慢捏成拳頭,他終于冷冷地開口,一字一頓:“如果你還當我是你哥哥,就立刻離開方其仁!”
語氣是毋庸置疑,口氣不可商量,他用了彼此的親緣關系來作威脅,擺明了在這件事上,他持強烈不贊同的態度。
“為什么?”伍媚不理解,“你當初不同意,是擔心方其仁不能給我同等的感情回報,但現在,這些問題都不存在了啊。我們都了解對方的感情,我們可以愛了,哥,你為什么要反對?”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陳潛有時候雖然霸道專橫,但不至于這么不明事理。
“因為我不贊成!”面對她的質問,陳潛開始莫名地焦躁起來,他直起身子,走回座椅前,重新坐下,轉了個圈,背對伍媚,高高的椅背擋住了他的身影,只有斷然的語氣傳出——
“要么選擇方其仁,要么聽我的話,你自己看著辦吧。”
伍媚咬緊了下唇,已經明白了他話中的含義——陳潛和方其仁,她只能選擇其中的一個。
她愛方其仁,她也愛陳潛,失去任何一個她都不愿意。
可是,為什么非要選呢?她和方其仁之間,明明已經不存在任何障礙,為什么,陳潛的反應會這么激烈呢?
“哥——”
“如果你選了方其仁,我就不再是你哥哥!
她還想要問,還想要說,想要弄明白原委,想要弄清楚理由,不想,他連這樣的機會都吝于賜予。
小時候那個隨時哄她、逗她的哥哥去了哪里?什么時候,他變得這么冷面無情?兩難的境地,人為地造成,她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
“我愛方其仁。”伍媚慢慢站起來,入眼的,只能看見高高的椅背,不見背后的陳潛。為什么愛情的成全,一定要以親情的割舍作為代價?她想要兩者兼顧,難道不可以?“哥,原諒我的自私。你在陳家,有關愛,有敬畏;但對我來講,方其仁就是我的一切。要我放棄他,我辦不到!
她已經沒有了實質意義上的家,要一份溫情,是十歲起就開始的渴望。
“我走了!蓖^去,只有當了很久隱形人的秘書尷尬不已,椅背后的人,毫無動靜。
無聲地嘆息,她轉身,朝門口走去,旋轉門把的時候,她回頭,再深深地看了那邊一眼。
怪她怨她都好,只希望,這樣的怨恨,不是一輩子。
開門、關門,隨后,寂靜無聲。
轉椅終于慢慢地轉了過來,陳潛凝視緊閉的門,忽然握拳出手,重重地砸向書中。
“陳總!”
秘書在一旁驚叫,眼看著陳潛的手泛紅一片,隨后變為淤青。
“出去!”手展開,平貼在書桌上,陳潛沉聲道。
“可是……”有些擔心地看陳潛受傷的手,秘書有些猶豫。
“我叫你出去!”這一次是失控的咆哮,處于失控的邊緣。
秘書慘白了臉色,不敢再應聲,急匆匆地退向門口。
才開門,就被門外的人擋住。
“陳小姐——”
“你走吧!标愱赝锴屏饲泼嫔F青的陳潛,淡淡地對秘書發話。
秘書如蒙大赦,以無限感激的眼神看了一眼陳曦,慌忙離去。
陳曦掩上門,徑直走上前坐下,隔著書桌,凝視陳潛,緩緩開口:“方其仁選了她,對不對?”
“沒錯!标悵撊嗔巳嘧约旱氖,言語間是幾分自嘲,“而且,為了他,伍媚不惜于我翻臉。”
陳曦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一旦被丘比特之箭射中,除了陷入愛河沉淪,再多的靈丹妙藥也無濟于事。”
“我不大喜歡聽你念詩。”陳潛皺起眉頭,語氣開始有些不耐煩。
“大哥,你好不公平!睂λ膽B度,陳曦微微笑起來,“同樣是妹妹,為什么我的待遇就要差這么多?”
“道義上,我應該對你們一樣。”陳潛頓了頓,“但在感情上,陳曦,我無法一視同仁!
“我明白!标愱攸c點頭,表示自己完全理解,“那么,至少安慰我一下,應該不會有太大的感情問題吧?”
陳潛默默地看著陳曦。她和伍媚不同,出生大家,行為規范樣樣得體,譬如現在,即使落寞,但笑容依舊明朗,若不仔細看,根本就無法察覺那笑容背后的酸澀和郁郁寡歡。
“你喜歡方其仁!彼_口,不是安慰,是指正。
陳曦臉上的笑容凝結,垂下眼簾,她反問:“不可以嗎?”
“不是不可以!标悵摀u頭,“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動機!
他了解陳曦,因為了解,所以他知道,她做任何一件事都事出有因。
“動機?”陳曦考慮片刻,抬眼看他,“如果我說我的動機很單純,起因只是因為他對我的不假辭色,你會不會相信?”
她的眼中,帶著一點點怨,他明白,卻選擇沉默。
“方其仁不花心,他不是一個會輕易出軌的男人。我欣賞的,是他的這一點。大哥,你該明白,我是什么動機了?”
上一輩的恩怨,她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卻也明白了男人不負責任的花天酒地帶給妻兒的,是何種的尷尬和無奈。恰如她的母親,深深眷戀,換來的不過是負心一場,還得任勞任怨地接受浪子回頭,然后,由歲月來慢慢磨平心中的傷痕。
用了情,傷了心,咽了苦,付出所有,換來折磨,何其無辜?
一點點怨,一點點恨,蒙蔽了原本清澈的水眸。若不是她親口承認,外人如何能夠猜到美貌與智慧并重的陳曦,在愛情選擇上,不注重門當戶對,不在乎外表登對,要求的,僅僅是對方的忠誠?
“我不是一個會輕易認輸的人。我要的,就一定會去爭取。”
眼前的陳曦,固執而堅決,不期然,他的眼皮開始跳動——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