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過嬰孩,淚水燙著他的雙眼。念玄……他姓殷名遠字玄之,這孩子怎會取這個名字?“歲師傅,大哥不恨我嗎?”如果不是他,殷府不會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大少爺未曾恨過二少,大少爺只恨自己無法將你救出倌館,老爺夫人鎮日為了二少奔波,只想將你救出!
殷遠無法言語,抱著孩子垂著臉,淚水混著臉上的血,糊成一片。
大哥不恨,爹娘不恨,但他好恨……好恨自己!為什么他自以為天之驕子,行事全憑心情,壓根不管后果!如果他收斂自己,如果他如爹娘期盼多讀點書,而不在外頭惹是生非,殷府不會家破人亡。
是他害的!全都是他害的,可為何只有他活著?
他才是那個最該死的!
“二少,如今殷府只剩下你和小少爺,小少爺一出生就心脈有異,要是不趕緊找大夫診治,就怕——”
他聞言直睇著懷中的嬰孩,驚覺這么小的嬰孩居然不哭不鬧,就連頰面都透著寒氣。
不行!這是大哥留下的血脈,他非救不可,哪怕要他付出任何代價!
“歲師傅,多謝你替我照顧念玄,殷遠無以回報,他日若有成就,定報師傅之恩。”
“說這什么話,這是咱們該做的,咱們受老爺照顧多年,豈能在老爺有難時徑自離開!彼D了頓,招了招身后幾個男人。“咱們都是自愿留下,如今二少既已離開倌館……對了,二少是怎么離開那兒的?”
“有人幫了我!彼f著,想起那男孩,又望著懷里的嬰孩!皻q師傅,咱們先離開巴烏城再作打算。”
“就這么著!
那晚,家中護院收拾了一些家當,趁著一早城門開,假扮成商旅離開了巴烏城,此后,哪怕已改朝換代,他依舊未曾踏進巴烏城。
但,現在他卻忍不住想,如果當晚他要歲師傅到倌館確定她是否安好,該有多好。
如果歲師傅前往,她就不會被烙下這份恥辱。
殷遠一夜未眠,坐在床畔,長指輕撫過周凌春手腕的烙印。
太過年少輕狂才會鑄成大錯,然而如今他依舊險些犯下無法彌補的錯,這錯教他膽戰心驚。
“唔……”睡夢中的周凌春低吟了聲。“不要……我不是……”
殷遠愣了下,隨即緊握住她的手!傲璐海褋、醒來!”他俯近她,瞧她長睫如羽翼般輕扇了幾下,緩緩張開水眸,眸底有著夢中造成的恐懼,教他心緊揪了下。
周凌春怔忡地看著他,眼睛眨呀眨的,輕輕吁了口氣。
夢,那只是一場夢,只是因為昨晚類似的痛楚才教她又作起這個夢。
“渴不渴?”他一開口才驚覺自己的聲音極度沙啞。
她的驚慌恐懼和清醒后的松懈,看在他的眼里,無疑是另一種折磨。
“相公,你怎會在這里?”她以為該是二哥或是三哥照顧她,瞧見他,在她意料之外。
“我不該在這里,嗯?”她眸中毫不遮掩的意外,教他心底不快。
“不是,我是想說……”頓了頓,余光瞥見窗外的天色還微暗。“還好,我沒有睡上太久。”
“是不太久。”他整夜看著她不安穩的睡著,卻是無計可施。
“相公,你去歇息吧,幫我叫我四哥過來。”她想四哥應該還在外頭守著,既是如此,就沒必要讓殷遠跟著不眠照料。
“你以為我會容許其它男人再瞧見你這模樣?”他目光一沉,惱她完全沒有男女之防,哪怕是兄長也不得如此。
“我?”她疑惑地偏著頭,感覺背上一陣涼意,而肩頭上披著被割開的衣料……她二話不說地拉起側面的衣料遮掩,然動作太大,扯動了肩頭上的傷,痛得她狠抽口氣。
“你這是在做什么,忘了身上有傷了?”殷遠惱道,輕扣住她的手,就怕她莽撞又多讓自己痛了。
“我……”周凌春無比哀怨地望向他。
她不用起身也猜得到她現在是什么模樣,因為九年前發生過一次,可問題是現在是九年后,她已經長大了!扮哥他們也真的是……就不能給她個什么稍稍蓋一下嗎?
“又滲血了!彼谅曊f著,起身取來周呈曦留下備用的金創藥!拔以偬婺闵宵c藥,你忍忍。”
“嗯!彼龊脺蕚,可當藥撒上時仍猶如千萬根針直往她的背上扎,痛得她不住發顫著!岸绲尼t術雖好,各式炮制研磨的藥粉成效都極驚人,可惜的是很折磨人!
“誰要你的體質特殊,你二哥說不這么做不成。”他收了藥,往床畔一坐,抽了方巾輕拭她額間薄汗。
“是啊,人人皆以為成為藥人百毒不侵,等同天下無敵,可事實上藥不歸經,我雖甚少生病,一旦受傷就有得瞧了!彼讨,若無其事地漾開笑。
“這是藥人的弱點!
“這不算弱點,真正的弱點……”她頓了下,像是想到什么,笑意帶著悵然,“只有周家人知道!
他沒瞧見她的悵然,只聽見她將他隔絕在外。“所以我不是周家人,你不愿意告訴我?”彷佛就算她已出閣,她依舊是周家人,不會成為他的一家子。
“不是,這是不得外傳的事,相公能少知較妥!比绻幸惶焖琅f無法逃離命運時,至少他不會有任何嫌疑……如果可以,她希望那個人別再犯。
“是嗎?”他哼了聲,雖是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就是不滿。
“對了,我流很多血嗎?”她像是想到什么的問。
“多!本瓦B房里都還彌漫著一股血腥味,直到現在依舊教他膽戰心驚。
“太可惜了,要是流掉的那些干脆都給念玄喝,不知道該有多好!敝芰璐憾笸髽O了。
殷遠看著她半晌,哭笑不得的道:“都什么當頭了,你掛記的竟是這個?”
“相公,我的血很珍貴,就那樣白白浪費了,你不覺得可惜?”昨晚她要是意志力夠堅定,就能要二哥先幫她留點血給念玄備用了。
殷遠看著她的目光柔了,凝滿了心疼。
“凌春,你……恨不恨我?”他啞聲問。
問的是昨晚,亦是九年前的那一晚。
昨晚,當他來到窗邊時,他有一瞬間的猶豫,但在當下她已經替他做了決定……
“為什么?”她不解的反問。
“因為我沒有救你!彼亲钣袡C會的人,但如果他出手救她,就怕會危急念玄,所以他猶豫了,甚至大膽地賭周家人會救她,哪怕她受傷了,也不會是致命的傷。
最終,一切如他所料,他不認為自己的決定有誤,但親眼瞧見她的傷,就像有什么在翻攪著他的心,之后再得知她是自己的恩人時……他又一如當年恨著自己。
第7章(2)
周凌春好笑地看他一眼!拔也挥媚憔,我哥哥們都在,他們會救我的!
“你……”
“相公不用將此擱在心上,就如當下,你想救的必定是念玄,而我的哥哥們只要察覺我有難,一定會救我的!编咧Γ盅a了一句!懊總人都一定會想先救家人,這很正常的。”
長睫掩過他眸底的惱意,明知她說的沒錯,但聽在耳里就是刺耳得緊,彷佛她一句話劃開了界線,劃開了兩家人。
但惱歸惱,他卻沒有任何立場駁斥,因為他是犯了錯的人。
“念玄不是我的兒子!彼麌@了口氣道。
“咦?”
“念玄是我大哥的兒子!
“……喔!彪m說她昏昏欲睡,腦袋不是很清楚,但對于不該問的,她是不會追問下去。
盡避她如預料中未追問,他還是執意道出。“曾經我是巴烏城的富戶少爺,養尊處優的日子養出了我的目中無人,恣意妄為,終于有天落進了他人的圈套,誤傷前朝皇子,被判終生為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