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小主子──哎!”內侍路公公和他方才端進去的湯碗,一起被扔了出來。
正在生病的小主子鬧脾氣,誰也拿他沒辦法。
“小主子,您這樣不吃東西也不喝藥,身子是不會好的。”他不死心,爬起來又朝里面勸道。
“餓死算了,反正也沒人會理我!”咳咳咳……一使力大吼,他就咳得更厲害。
“小主子,您別激動呀!奴婢說過,昀妃和圣上不是不理您,而是昀妃才剛產下五皇子,身子都還沒復原,所以圣上才一直陪在她身旁……”
昀妃才剛生產,這時誰敢去打擾皇上?
“那秦嬤嬤呢?快教她過來!”除了自己的親爹娘,他只信賴、依賴這位打從他出生起,便悉心照顧他的嬤嬤。
“這……真的很不湊巧,秦嬤嬤也病著呢。”她方才還想爬下床來服侍皇子,但根本病得連床都下不了。
“既然都病倒了,那就別理我,讓我病死算了!”
賭氣的怒吼傳來,幾位奴仆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怎么辦。
“路公公!边@時,一道細細的稚嫩嗓音,自后頭傳來。
路公公轉頭一看,一名身穿淺藍棉布短襖,腦后扎著雙髻、面容白皙清秀的小女孩,出現了。“小晴兒,妳來這兒做什么?”他詫異地看著對方。
他認得她,她是秦嬤嬤侄兒之女,名叫秦晴,今年還未滿七歲。
她打小沒了爹,去年又沒了娘,所以進宮投靠秦嬤嬤,跟著學些宮女的活兒;年紀小小,手腳卻很利落,性子又乖巧討喜。
“姑婆要我送熱粥與湯藥過來!鼻厍缒樕隙阎涇浀摹⒂懭讼矚g的甜笑。
“熱粥與湯藥?”路公公這才注意到,她小小的手上,穩穩地端著一只擱著吃食與湯藥的托盤。
“是啊。姑婆雖臥病在床,但非常擔心小主子的身體,聽聞他不肯喝藥,所以特地要我為二殿下,送點熱粥和湯藥過來。”
“可是……”路公公萬分遲疑,這小秦晴,靈巧歸靈巧,但再靈巧也不過是個七歲不到的小女娃,秦嬤嬤怎會要她過來?萬一開罪了小主子,那可怎么得了!
“路公公,不如就讓小晴兒試試吧。反正小主子也不肯讓咱們進去;秦嬤嬤是小晴兒的姑婆,說不準,小主子會賣秦嬤嬤的面子,讓小晴兒服侍他!迸赃呉晃毁Y深宮女勸道。
“這……好吧!甭饭肓讼耄坪跻灿械览。
本來,實在不該讓這么一個孩子,去服侍尊貴的二皇子的,但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他也只能勉為其難答應了。
“謝謝路公公!鼻厍缈蓯鄣爻饭恍,才端著對她而言還太大的托盤,一步一步,穩穩地朝暴怒的主子房間走去。
她跟在姑婆身旁將近一年,姑婆極疼愛她,教了她不少東西,但她一直沒什么機會實際上陣;這回,要不是姑婆病得連床都下不了,也決計不敢讓她這個黃毛小丫頭,來服侍二皇子的。
“小主子──”走到門前,秦晴將托盤抵在胸前,騰出一只手來敲門,但小手才剛拍上門板,沙啞、暴躁卻仍帶著稚氣的嘶啞咆哮,便從里頭傳來。
“滾出去!”
“。俊鼻厍玢读讼,小腦袋歪了歪,猶豫著該不該“聽從命令”。
不過想起姑婆的叮囑,她心里雖有點怕,但還是堅定地將小手按在門板上,一吸氣,然后用力推開。“小主子,我替您送熱粥和湯藥來了喔!
她當作沒看見床榻上那雙,幾乎要將她瞪穿的恐怖目光,徑自將手上端著的大托盤,擱到圓幾上。
“妳是誰?誰教妳來的?妳是聾子嗎?我教妳滾,妳聽不懂嗎?!”一個年約七、八歲的俊秀男孩,半臥在床榻上,背靠雕著精美花紋的床板。
他那雙噴火的眼眸,像要殺人似的,惡狠狠地直瞪著她。
這兇蠻的語氣,哪里像個尋常的七歲孩子?
不用說,秦晴也知道,他便是大理皇宮內,呼風喚雨、地位崇高的二皇子──段子訓。
秦晴沒被人如此對待過,心里當然會怕,不過她不讓自己露出害怕的樣子。
她不能就這么逃出去。
秦晴咽下驚慌,假裝沒看見對方一副要撕碎她的狠戾,仍好聲好氣地道:“啟稟小主子,我叫秦晴,是姑婆要我來服侍小主子喝粥和吃藥的。只要小主子您喝下熱粥和湯藥,我就會出去了!
“不許喊我小主子!”她對自己的稱謂,讓段子訓嗤之以鼻。
稱他為“小”主子,她以為自個兒又有多大?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丫頭!
“是,那請二殿下喝粥吃藥!鼻厍鐝纳迫缌鳎⒓慈犴樃目。
“我吃不吃粥、喝不喝藥,需要妳來管嗎?給我滾出去!”段子訓指著房門的方向命令。
“但是我姑婆說,一定得請二殿下喝下熱粥和湯藥才行,我不能不聽姑婆的吩咐。”秦晴眨巴著圓圓的大眼,眼神透出為難。
她記著姑婆的請托,半點也不敢輕忽,但──他卻不肯吃藥……
她為何滿嘴的姑婆……段子訓擰著眉,不耐煩地質問:“妳姑婆是誰?”
“我姑婆就是秦嬤嬤呀!鼻厍缥⑿卮。
“原來是秦嬤嬤……”聽見是自己打小信賴的秦嬤嬤,段子訓的臉色稍霽,但心里還是很不高興。
“她自己都病得下不了床了,還管我的事做什么?我──咳咳!我不想吃藥,就是不想吃藥,妳端出去!”段子訓一面罵、一面咳,弄到滿臉通紅。
“瞧!您就是不喝藥,才會咳得這么厲害,您一定得乖乖喝藥才行!鼻厍绨阉敵扇龤q孩子哄。
“我就是不喝,妳能拿我怎樣!”覺得她太啰嗦,他瞪著她,不耐煩地吼。
秦晴看著任性蠻拗的段子訓,絞扭小手,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但她的責任感提醒她,自己對姑婆承諾過,一定得做到才行。
沒有把事情做好,她不能離開。
秦晴咬咬柔嫩唇瓣,垂下頭、搖晃小腦袋!安恍小彼毴粑抿傅氐袜
“什么不行?”段子訓耳尖,聽見了她蚊子般細小的聲音。
“我答應過姑婆,一定要服侍二殿下您喝粥吃藥才行;如果您不肯喝粥吃藥,那秦晴就不能離開。”她苦著臉,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妳──”段子訓倏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指著她的鼻子!皧呁{我?!”
瞧這小丫頭溫順呆蠢,他原以為她是個泥塑人偶,沒想到她竟敢威脅他!
“秦晴沒有威脅二殿下呀……”秦晴猛搖頭,臉色看起來很慌張。“秦晴只是遵從姑婆的指示,在這里等候二殿下喝粥服藥罷了,怎敢威脅二殿下?”
“妳方才那些話就是威脅!”段子訓氣乎乎地瞪著她,惱她膽大包天。
“我……我沒有……我只是說,二殿下沒喝藥,我就不能離開……”
秦晴惶恐地站在一旁,看起來確實乖順得很,還壓根瞧不出半點威脅性,但段子訓就是瞧她不順眼,故意賴定她威脅自己。
“好!妳愛等,那妳便等,我不喝粥吃藥就是不喝粥吃藥!咳咳咳……”段子訓倒頭臥回鋪上,卷起錦被蒙頭就睡,不理會對方。
她愛等就等吧,他要睡他的大頭覺,隨她高興等到地老天荒。
秦晴也老實,他睡,她就乖乖地站在他床邊等,半聲也不敢吭。
段子訓只是閉眼臥著,沒真的睡著。
因為生了病,他胸口悶得難受,而且斷斷續續的咳嗽,也讓他極不舒服;再加上有個人站在床邊看他,活像索命的鬼魂一樣,誰能安然酣眠?
“妳怎么還不滾出去?!”一刻鐘過去,他猛然睜開眼,怒瞪秦晴。
“二殿下還沒喝粥吃藥,秦晴不能出去!彼是這么回答。
“隨便妳!”段子訓翻個身,假意酣眠。
而秦晴也老實地繼續站著。
半個時辰后──
知道身后那個小人兒依然動也不動、活像尊石雕般杵在他床邊,段子訓的忍耐終于到達極限,他──徹底發狂了。
“妳到底想──咳咳!想怎樣?!”他掀開錦被,朝她咆哮。
“秦晴要服侍二殿下喝粥吃藥,只要二殿下乖乖吃完,秦晴就會出去了!鼻厍绲谋砬椋苁敲曰竺H。
她也不曉得,這任務為什么這么難達成?
她不過是希望對方補充體力而已呀!他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這么復雜?
只要他肯花一點點時間吃東西,她就會立刻出去,不會再煩他了說……
她真的不曉得,他干么死撐著不吃藥,這樣她不能離開,他也不能好好休息,不是嗎?
“妳、妳──”段子訓氣得渾身發抖,用顫抖的手指著她,簡直快暈死了。
她的腦子是石塊做的嗎?要是他永遠不喝粥吃藥,她就永遠不出去嗎?
好!好!算他怕她了!
她不在乎在他房里站一整晚,但他困了,一點也不希望有個人站在床邊看他睡覺;如果喝藥就可以打發她,那他愿意立刻喝藥,只求把她攆出去。
“湯藥拿來!”他忿恨地朝她吼!胺凑龏吘褪且液人帲课液攘怂,妳是不是就可以滾了?”
秦晴對他惡劣的態度,一點也不生氣,還露出欣喜的微笑!拔夜闷耪f,藥涼了藥效不好,我再去把藥熱過,順便換一碗熱粥──”
“不必!冷了就冷了,妳再啰哩叭嗦不端過來,等會兒就算妳站斷腿,本殿下也不會喝進一口藥!”
段子訓發誓,他真的受夠了,要是她再不乖乖把藥端過來,他就不喝了。
大概是發現他快氣炸了,秦晴一咬小嘴,大眼咕溜溜轉,不敢再多話。
藥是冷的,多少還有藥效,要是一口也不喝,那才真是半點藥效也沒有。
“藥端來!”段子訓不耐地伸出手。
“空著肚子喝藥會傷胃,得先喝點粥才行。”秦晴輕輕搖頭,對于這點,她很堅持。
她端起僅剩微溫的粥,舀起一匙,抬高小手,送到他嘴邊!岸钕抡堄。”
段子訓臭著臉悶不吭聲,只顧瞪著她。
秦晴也不放棄,繼續高舉著小手,將熱粥送到他嘴邊。
段子訓故意不理她,而她也當真不收回手,就這么僵持著,直到她的小手愈來愈酸,甚至開始顫抖起來。
段子訓見了,感到好生氣。
這女的是笨蛋嗎?明明手已經很酸,臉上都開始冒冷汗了,還不曉得收回手?
那匙粥,在他眼前抖呀抖,說不準一個不小心,就要灑到他身上來了──
愈瞧,他臉愈臭。
好,算他又輸給她了!
段子訓告訴自己:我只是不想被粥搞得一身黏膩膩的。
“哼!”段子訓伸手要搶過那碗粥,但秦晴突然收回了手。
“不,請讓秦晴服侍二殿下喝粥!惫闷乓辉俜愿溃眢w不適,別讓他太勞累,她都牢牢記住了。
她再次將舀起的粥,送到他嘴邊,這回段子訓連瞪都懶,直接張嘴吞下。
如果喝粥吃藥,是趕走這煩人笨蛋唯一的方法,那么他愿意立即妥協。
可綿密香濃的粥一入口,他臉上惡劣的表情立緩,甚至帶著驚喜!斑@是我母妃最拿手的肉粥!是我母妃熬的?”
他們幾個孩子都和父皇一樣,喜愛母妃親手熬煮的肉粥。
“不,這是我煮的,但和昀妃娘娘煮的方法是一樣的。”秦晴沒有邀功意圖,只是照實回答。
因為聽聞二皇子喜愛這肉粥,所以她特地去請教御膳房的廚娘,只為了讓他有胃口多吃點;而廚娘們因為常看昀妃熬粥,所以煮粥的方法,多少都學了一點。
“哼。”段子訓頓時覺得嘴里的粥味道差了許多,但他仍忍耐地繼續吃。
待粥一吃完,他立刻推開碗,粗聲粗氣地道:“可以了吧?”
“還有藥,也得喝完才行!鼻厍缧∈址畔驴盏闹嗤,又盡責地端起藥碗。
段子訓惡狠狠地瞪她,但秦晴臉色未變;她一心只想完成姑婆的吩咐,所以對于他惡劣的態度,也就不太在意了。
發覺自己嚇不著她,段子訓有點氣悶;這回不用她喂,他就徑自搶過盛藥的湯碗,一口飲盡苦澀的茶黑色湯藥,也不在乎那味道有多苦嗆難受。
“哪!碗還妳,快滾!”段子訓把藥碗扔還給她,然后扭頭不再搭理對方。
“二殿下?”秦晴忽然喊道。
還叫?叫啥!
“做什──唔!”段子訓正欲臭罵她一頓,一轉頭,忽然一個小玩意兒被扔進他嘴里;他瞪大眼,嘗到舌尖傳來桂花的香氣與甘甜的滋味。
是糖?“妳扔了什么進我嘴里?”他怒問。
雖然知道不是壞東西,但他還是很生氣她擅作主張。
“只是一塊糖飴。喝了藥嘴苦難受,含點桂花糖飴,可以去掉苦味,會舒服些喔!鼻厍缡掌鸱庞泄鸹ㄌ秋嵉男〈,笑著回答。
這些糖飴,可是她表現良好,宮里的公公嬤嬤們賞的點心,她很寶貝,自己都不太舍得吃呢。
糖飴?段子訓呸地一口,吐出桂花糖,嗔怒大罵!罢l要妳多管閑事!我喝藥從不需要糖飴潤口,妳不必自作主張!”
他都快八歲了,要是還吃那些甜膩膩的糖飴,傳出去準會讓兄弟恥笑,他才不需要她多事呢!
“啊……”秦晴盯著被他吐出的糖飴,萬分可惜。
“我是想,藥那么苦……”她眨眨無辜的眼,心里覺得委屈,
她是為他著想,沒想到他卻不領情……
“我說不必就不必!好了,我已經喝粥也吃藥了,妳馬上給我滾出去!”段子訓不客氣地指著房門,下逐客令。
“是!鼻厍鐩]動怒,只是輕嘆一聲,便輕緩但手腳利落地收好湯碗,然后順從地聽令離開他的房間。
只不過在離開前,秦晴說了一句話:“二殿下,您好好休憩,晚點,我再送晚膳和湯藥過來!
“什么?!”段子訓不敢相信她還要來?
“不準!不許妳再踏進我房門一步,聽見沒有?”他怒吼。
秦晴置若罔聞,屈屈膝,微微一福,然后重復一次:“我晚膳時會再過來!
說完,她就轉頭走出段子訓的房間。
關上門后,仍聽得見里面傳來咒罵不斷的咆哮聲。
秦晴擔心地回頭看了會兒,才端著空碗與托盤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