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纖長黑影背上背著一個小巧的竹簍,貓一般弓著身子攀附在山崖上,機靈利落,身手不凡。這么黑的夜色,竟然不用一絲燈火也能把路看得清楚。
只見黑影不時停下身來,用一把形狀怪異的彎刀挖掘植株,把它們丟進背簍里。
隨著黑影越爬越高,竹簍里的植株也越來越多,最后終于裝滿了倒溢出來。
黑影用手探了探竹簍邊沿,發現今夜的收獲不小,這才回身下山,打道回府。
曙光破曉,鳥兒歡叫,今日是個好天氣。
“這兩日藍姑娘在忙什么?你們沒有怠慢了貴客吧?”埋首在堆積成山的書簿中,軒轅冥抽空探問他的兩位隨侍左刀右劍。
自那夜藍魅前來探望過他一次之后,一連兩個日夜都不曾見過她的影子。他期待落空之余,滿懷熱情又不知向誰訴說,心下備受煎熬。
唉,這惱人的思緒啊,若不是他身有不便,早就親自出門找人了?涩F在無奈的他卻只能期盼她前來探望他,像個獨守空閨的怨婦般,偏偏期待的卻是個無心的良人。
左刀答道:“藍姑娘自前日起便躲進后院的山洞中,不知在忙些什么!
“地長似乎常叫丫鬟們前去探視,送些生活所需。”右劍也接口。
“哦?難道她這兩日都沒有出過洞口?”軒轅冥蹙眉不解。
想來這個“藍莓西施”似乎有些異乎常人,先是愛擺小吃攤,攤子被毀后見到債主卻不想討回銀兩;深更半夜跑去湖畔古亭頂端吹風,救了他后卻不想受他回報;來到“鬼火幽冥”,卻只對煙火炮竹及鬼火的制法感興趣;他為她受傷,她憂心忡忡,卻只探視過一回便不再現身;而今又只身躲進山洞中,究竟在忙些什么?
“主子,奴婢告退!”服侍軒轅冥用畢晚餐的丫鬟收拾起一桌碗碟,退出房去。
軒轅冥只點點頭,依然埋首在書簿里,苦戰不休。
房內鬼火滿懸,一室瑩亮,戶外暮色蒼茫,又是一個夜幕降臨。
那個“藍莓西施”藍魅姑娘又是躲在山洞中一日一夜不見蹤影,軒轅冥命左刀右劍前去山洞查看過。兩人回報說藍姑娘正在生火煎煮藥草,也轉告他藍姑娘說今夜要來探視他,叫他不要急著就寢。
在期待又失望了這么久之后,難得她說要來看他,他再晚都會等她出現,怎么可能急著就寢呢?
翻完一冊又一冊的書簿,藍魅還是沒有出現。軒轅冥心中有些煩躁,頻頻抬頭觀望、豎耳傾聽,但就是絲毫沒有腳步聲靠近他的房門。
屋外悄然無聲,左刀右劍自晚飯后便不再現身。今夜似乎特別靜,就連平日里都會到房中來給他上藥的丫鬟,也遲遲不見出現。時間過得真慢,究竟是什么時辰了呢?是不是快天亮了?
正在胡思亂想著,有人在他門上輕輕敲擊了幾下,軒轅冥嘆了口氣,道:“請進!”
房門“吱嘎”一聲被人推開,藍魅手捧托盤步入他房中,“藍魅又來叨擾公子清靜了。”
藍魅面帶淺笑,朝他走近,把托盤上的物什擺上他面前的方桌:一碟澄藍糕點,一碟粉紅油酥,一碗顏色怪異的湯水。
“這是……”軒轅冥望著眼前的擺布,有些不知所措。
那兩道糕點他雖是第一次見,但由其形色及香味可以想見應當美味。但那一碗看起來黑中透黃的湯水,聞起來似乎還有股異味,那是要給他喝的嗎?真能喝嗎?
“這便是我昔日在僻野鎮西大街上賣的小吃其中之三:藍莓糕,紅月酥,和黃連湯。另有綠豆餅、橙香汁、青蘋泥及紫煙茶,改日有暇再做來讓公子品嘗品嘗,F下這三樣,我想今夜已足夠公子當宵夜了!彼{魅替他擺放好食飲后,便立直身,站到他身后去探看他背上的火傷。
經過三天四夜余的時間,加上有“鬼火幽冥”專用的靈藥每日三次涂抹,傷處已經隱隱結疤,但那火燒過的痕跡依然殷紅刺目,她看得一陣揪心,再一次暗暗自責。
取來他的藥膏,她伸手入懷又探出一小玉瓷瓶,同他平日所用的靈藥交換之后,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說道:“公子請慢用,我順道給公子上藥吧。”
“呃……謝謝,有勞姑娘了!”軒轅冥依言舉筷,全部心神卻集中在身后的傷口上,只覺得她的纖纖玉指在他的傷口上慢慢涂抹按揉,那指間輕柔的動作,和她俯低身時輕輕噴在他背上的呼吸,讓他背部的神經悄悄繃起,擰成一根易斷的麻繩。
隨著她纖指所至之處,一陣冰涼舒適之感頓生。他有些奇怪過去怎么都沒有發覺,上藥時的感覺竟是這般的怪異,卻又如此舒服,難道是因為今夜上藥的人是她嗎?
心想著,俊臉卻不由得發起燙來,他不敢再多作深思,唯恐被她發現了心中所想,使得兩人徒生尷尬,趕忙低下頭去品嘗那兩道甜點。
正滿口軟甜的藍莓糕,只聽得藍魅的聲音發自身后:“那碗黃連湯中添了些藥草,對公子背上的火傷有所助益,公子切莫因顏色不喜人而小覷了它。”
“辛苦姑娘了!”軒轅冥心頭一熱,卻有一股甜蜜滋味盤升上他胸際:原來,原來這幾日她都是在為他的傷而忙嗎?
上完藥,藍魅沒有多做停留,只看他喝完了那碗黃連湯,便收了碗和托盤向他道別,留下未盡的藍莓糕和紅月酥給他當宵夜。
軒轅冥心中想要多留她片刻,卻不知該怎么開口要求,只好眼睜睜看著她飄然而去,心下暗惱。
些許的失望失落,加之終于見到了藍魅,心情松懈下來,倦意頓生,軒轅冥當晚便早早就寢了。
一整夜,他睡意深沉,美夢聯翩。夢中,額纏藍布,俏臉微凝,一身嬌美的藍魅抿著俏唇,手執蒲扇靜守在爐灶邊,往通紅的灶膛內扇風,為他煎熬藥劑。一邊的灶臺上,放置著已經為他做好的糕點,她沾了些許煙灰的俏臉上帶了絲不甘愿,讓他心滿意足的同時又有些好笑……美夢中的他嘴邊漾開一抹甜笑,睡得更香甜。
恍惚中,一抹纖影輕輕推開他的房門,細步而入,足掠輕塵,飄近他的床榻,撩起床幔,掀開被毯俯身查看他的傷處。
一陣冰涼舒適傳來,那人似乎在他背上涂了一層藥膏.柔弱無骨的玉指,輕輕按揉他的傷處,讓他舒服得想要嘆息出聲。他困倦的眼睛極力想要睜開來看看來人,眼皮卻沉重得掀不開。
那人很快上完藥,重新幫把他被毯蓋好,放下床幔,悄然離去。他的倦意再次襲來,把他卷入無邊夢境中,意識無法再凝聚,他睡得更深更沉。
“主子可有口福了!”左刀笑望軒轅冥放置案邊,昨夜沒有吃完的宵夜,認出那想必就是傳說中“僻野鎮”西大街上“藍莓西施”親手制作的糕點。
原本他和右劍也想找個機會,去品嘗一下傳說中僻野鎮西大街上“藍莓西施”親手做的美食。只是他們到“僻野鎮”之后,主子便已毀了人家的小攤,“藍莓西施”也因而離開了“僻野鎮”,讓他們沒有機會品嘗到傳說中的美食。而今主子倒是有福了,讓人空艷羨。
“主子此番是因禍而得福了!”右劍也開起了玩笑。
軒轅冥依然埋頭在卷冊里,淡笑不語,任由兩位長期伴隨在他身邊的屬下取笑。
為人主子的,不能一味擺架子,要適當給下人一點松動,才能更好地拉攏人心。
取笑夠主子的左刀右劍兩人,例行公事,轉到軒轅冥身后查看他的傷勢,卻喜見那疤色較昨日順眼了許多。
“您恢復得很快哦主子!弊蟮秶K嘖有聲地摸著下巴贊道。
“約莫是主子年輕力壯,加之功力深厚之因,新皮較常人長速快了許多!庇覄σ灿行@奇。
想想昨日他們見到的還是看起來有些駭人的景象,才過了一夜肉色竟已大大相異了。
要知道軒轅冥所受的火傷,依慣例不到五六日內里疤很難結成,新肉自然不可能早早就改了顏色。而今的狀況看來,不出三日他便可以著裝外出了。
“哦?已經結疤了嗎?”軒轅冥問道。看不到自己背部的他,無法得知自己的傷口恢復情況,只好探問旁人。
“恭喜主子,再過兩日您便可以出門了!”左刀笑道。
右劍也笑了,“這幾日來難為主子了,鐵打的漢子竟然被關在小小屋內動彈不得,無異于折磨人!
“是呀,本主這一副身軀都快要生銹發霉了。”軒轅冥無奈地嘆道。
整日被關在屋內,就像那籠中鳥雀般,每日只盼著有人來觀望幾眼,令人煩悶不堪。
經此一傷,他總算能夠深切體會到長日被關禁起來的人的滋味,真是人世間最殘的酷刑。
午后的陽光分外燦爛,軒轅冥在丫鬟的服侍下用罷午飯,繼續埋首卷冊中。
雖是背部受了火傷,無法隨意外出,但他的公務還是得完成。要管理一個偌大的“鬼火幽冥”,他肩上的責任不小。
丫鬟告退之后不久,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軒轅冥起初并不在意。但來人竟停在他的房門外,輕敲起門來。
“進來!”軒轅冥有些疑惑,這個時候會是誰來敲他的房門?左刀右劍有事外出了,丫鬟也剛走不久,還會有誰來?
推門聲響起,步入房來的竟然是藍魅,軒轅冥有些驚喜和意外,“藍姑娘,今日怎么有空來看望冥某?”
她不是白日里都很忙嗎?怎么今日竟然得閑來看望他?
藍魅撇撇嘴,手捧托盤走近他,依然先把托盤上的小吃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擺好。
這回是一碟綠豆餅,一壺茶,一小碗黃連湯。
“藍魅就只會弄這七樣小吃,不會做飯食,公子可以拿這些當點心吃,但要想填肚皮,還是得麻煩廚房那邊!彼{魅說罷,起身站到他身后,細細查看他后背上的傷,無聲地頷頷首,似乎對傷口的恢復情況還算滿意。
“早上丫鬟已經給我上過藥了。”軒轅冥在前面道,不想再麻煩嬌客動手。
自從邀她到“鬼火幽冥”做客以來,他這個主人失禮也就罷了,還一再勞煩人家姑娘幫忙料理他的飲食和傷處,這多不好?
“嗯……”藍魅不理會他的言中之意,徑自取出藥膏來給他涂上,“我給你上一次,晚上再替你上一次。”
“呃……丫鬟自會替我上,不便整日煩勞藍姑娘……”軒轅冥紅著一張俊臉推辭。
雖然他也喜歡她來看望他,但他寧愿她坐下來同他說說話,而不是一來就躲到他身后去給他上藥。仿佛她來的唯一目的便是給他上藥,而他本人無關緊要一般。
立在他身后的藍魅專心在涂藥上,沒有留心他說些什么。她細細地涂完他每一處的傷,手也輕輕地揉按過每一處結疤的地方,心中暗暗計量著明日傷口的恢復情況。
過去她只煉制毒藥,從未想過要煉解藥,這一回若不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她也不會費心去研制手中這份解藥。
那夜探過軒轅冥的傷,又聞過他用的靈藥之后,她發現他們平日所用“靈藥”雖佳,但藥效不甚理想。于是她當夜便上山采了藥草,親自動手煉制解藥。現下她給他涂抹的便是她自己煉制的膏藥,而不是他原用的那種“靈藥”。
為了讓他早日恢復,也讓他的傷不落下丑陋的疤痕,她采內服外敷之法,同時給他雙管施藥,只盼著能減輕自己的罪責。
“公子,請喝完那小碗黃連湯!”上完藥的藍魅立在桌前,沉靜的雙眼盯緊軒轅冥,務必要親眼看著他喝完那碗湯藥。
黃連湯向來味苦,加了其他藥草之后的黃連湯更不待言。她雖然很想同情他,但為了他背上的傷,她不得不強迫他喝下去。
在她的緊迫盯人下,軒轅冥也不好推拒她的好意,仰頭一口把那苦苦的湯水灌了下去,滿口的苦味充塞在他喉際,讓他差點反吐出來。
強力逼自己把所有汁液吞咽下去,他覺得自己的胃腸比黃連還苦,一張俊臉也皺在了一起。
藍魅看著他的模樣,不禁嘴角帶笑問道:“很苦嗎?或許我下回該帶些蜜水,讓你飲后含著去去苦味!
“不用了,謝謝姑娘,這么麻煩姑娘已經令冥某心中難安了!避庌@冥把瓷碗遞給她,面上盡是感激。雖不知她調的是什么藥,但今日里左刀和右劍都說他傷口愈合神速,只怕也少不得這苦藥的功勞。
他深邃的雙眼仰望著她,那神情看得藍魅心中不知怎的一陣慌亂,她趕忙低頭捧起托盤,向他道了聲別,便匆匆離去。
步出房門,她的心兒仍是怦怦跳得厲害,從未有過這般感覺的她很是羞惱,紅唇一抿,不禁對自己生起氣來:又不是第一見到男人,怎么一被他雙眼盯緊,她的心序便亂了?這真是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