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每次都不會缺課,只不過每次來的時候都擺一張臭臉給他看;坐在最后一排的地方,也不聽課,也不抄筆記,只沖他翻白眼。
“詠詠……”她下課的時候一定是最后一個出去,想是故意留著時間來聽他的道歉,“我很抱歉……”
嗯哼,說得再有誠意一點我就考慮要不要原諒你。詠詠低垂著眼看腳尖,慢悠悠地往外晃。
“……可是,那天你真的不應該……”好吧好吧,他的職業為什么要是教師呢?他的義務為什么要是教書育人呢?每次他這樣說的后果就是,換來小美女一個更大的白眼,外加重重的一聲“哼”,掉頭閃人。
呃,他的本意是想跟她道歉啦,雖然他還不覺得他到底有哪里做錯?墒,被她冷眼冰凍的滋味——真的很難受。
笑得肚子都要痛了。
詠詠坐在花壇外邊,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回想剛剛程希遠又委屈又求全的模樣,天吶,他真該拿面鏡子看看自己的表情有多可愛。
可愛……嗎?
不是吧,這個不知變通的家伙就跟木頭似的,怎么自己居然會用可愛來形容他?
在徐徐微風中伸直手臂,詠詠側著頭淺淺笑著,遠遠看著從教學樓里慢慢走出來的程希遠,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的,看來和自己的冷戰給了他不小的打擊呢。
可愛……啊!
“詠詠!睂幱钸h遠在叫她,“快來啦,練習要開始啦!”
“哦!”差點忘記了,她的社團馬上要迎來全國大學生街舞校際聯賽,從今天開始要參加比賽之前的練習了,詠詠站直身,拍拍裙上的灰,“就來啦!”
再回頭看一眼,那塊木頭已經走進教師大樓了。好吧,讓他自己傷神怎么討她高興吧!詠詠心情愉快地笑著聳聳肩,自己也要為了比賽的事情努力去了。
唔,很糟糕。
程希遠垮著臉,桌上攤滿了教材講義以及學生交上來的作業,可是他現在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每一頁翻開的書頁上仿佛都寫著三個大字:廖詠詠。
真是糟糕透頂!
這代表著那個精靈古怪的丫頭已經開始影響他一向引以為“傲”的木頭本性,集中不了注意力……現在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要怎么樣才能消滅她對他的怒火?怎么才能讓她像過去一樣對他開懷地笑?
老天,他捂著臉倒在書桌前。他從來沒有哄女生的經歷,上學的時候就不會,上班以后更不會,現在,他要怎么辦啊?
誰是能給他當參謀的人?他抬眼看向那本書——《五分鐘教你花道入門》……嗚,他在掙扎,是要繼續忍受廖詠詠對他的冷漠,還是要接受嫂子大人的盤根問底?
頭疼,他的頭好疼。
寂寞了好久之后,終于又迎來新一輪的活躍期,姚知春在電話另一端放肆地大笑:“哈哈哈,小叔子,你怎么這么笨啊?”
程希遠一邊捂著頭,一邊將話筒稍微拿離自己耳朵一點,“拜托大嫂——”雖然已經有了會被笑得很慘的心理準備,但真是聽到刺耳的魔音,他還是覺得很難受,“你不要光是笑,笑夠了就幫我想想辦法吧,拜托了!
如果自己不是真的完全沒有辦法了,也不會自己送上門來任憑恐怖的嫂子摧殘。程希遠一邊撓著頭,一邊好聲地催促:“嫂子,我到底要怎么說才會讓她消氣?”
“消氣什么呀?”姚知春勉強收住笑,但嘴角仍是勾得老高,“她一早就不氣你了,不然為什么每次都故意最后一個出教室?她在等你道歉沒錯,還真是個七巧玲瓏的丫頭,哪天找個時間帶回家來給我看看,話說回來,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要回家來一趟。坑植皇悄阋换貋砦揖蜁壣夏悴蛔屇阕摺
“行了吧,大嫂!”如果不止住她,說不定她還要在這個問題上扯多遠呢,“那個,那個詠詠她是我的學生啊,而且她還是校長的女兒,得罪了她我的飯碗就沒了!眲e開玩笑了。
“真的只是這么簡單嗎?”那邊故意拖長的尾音代表了大嫂的興趣無限延長。
程希遠無聲地嘆息一聲:“拜托你先告訴我吧!”
“笨!”真是大蠢牛一頭!姚知春清了清嗓斥他一聲,怎么當初老公追求自己的時候花樣百出,竟然一招也沒教過他那個老實過頭的弟弟,“她不想聽你的道歉你就不要跟她道歉啦!”
呃?不用道歉了?就這樣?什么意思?
“追女生是這樣了,先苦后甜嘛,干巴爹。”姚知春說著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小叔子這點有價值的情報已經被她套得差不多了,困意開始襲來,“我不跟你說了,回去補覺了,拜啦!
嘎?追——女生?
“大嫂……”那邊已經傳來的嘟嘟的斷線聲,程希遠驚恐地看著電話,似乎那是一個什么怪物:是不是他哪里沒說清楚?大嫂誤會了?誰說他要追她來著?他不過只是想道歉,如此而已。
周二,詠詠班的課。仍舊是同往常一樣,小妮子遠遠坐在教室最后面,淡漠地看著程希遠的一身不自在,鋼筆在她的手指間飛舞地轉動著,轉得程老師眼花繚亂。
“呃,上星期交的報告同學們做得都不錯……”說的是報告的事,可是腦子卻轉著別的事情。
“鈴”的一聲響,下面立刻傳長吁短嘆的聲音,程希遠合上教材,淡淡地微笑著,“我知道,下個月是文化祭,又剛好是學校成立十周年的慶典,大家的社團活動會很忙,所以,最近課堂我都不會安排更多的內容,也不會安排考試和報告,希望你們玩得愉快。”
“耶!”
“萬歲——”
“程Sir是最可愛的人!
哦,不留作業給他們就是最可愛的人?程希遠捏了捏鼻子,在一群歡呼雀躍的身影中偷看去,廖詠詠低垂著臉卻是很認真地在筆記上寫著什么。
“咳!”興奮的學生們都已經三兩成群地離去了,坐在后面的廖詠詠同學仍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不停地寫著。程希遠不自在地干咳一聲,想引起她的注意。
廖詠詠猛地從筆記本上抬起頭來:準備比賽要表演的舞步讓她太投入了,都沒注意到原來已經下課了。以往最后一個走人,是真的故意在跟老師鬧別扭,不過最近因為社團的指導老師因病退出,很多事情都亂得讓她頭疼,所以,今天她是忘記了下課時間才會留在最后。
“廖同學,下課了!背滔_h悶悶地提醒一句,沾著粉筆灰的手指捏著講義,緊張地看著她。
“哦!泵鏌o表情地開始收拾東西,完全看不出她心理的變化。
程希遠失望地垂下雙肩,用可憐巴巴無辜的眼神看著廖詠詠帥氣地將水藍色的大背包往肩上一甩,“你還有事?”
別扭已經鬧得夠久了,也該是言歸于好的時候了,可惜老師實在是太笨拙了,都不知道她早就不跟他慪氣啦。
呃?好現象啊——程希遠眼睛一亮,很久了,這還是近一段時期以來她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哩!
“那個,那……”一興奮,舌頭又開始打結了。程希遠使勁地揉著手里的講義,“有一點,一點事!
“說啊!绷卧佋佉贿呑咧,輕輕拂著額頭的短發,一邊慵懶地問道。
“那個——”程希遠還在結巴。
廖詠詠來到他面前,豎起雙眉,“你再那個那個,我馬上就走哦!”
“啊不是!”被教訓的程老師努力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把已經擠得皺巴巴的講義扔到一旁,“我有東西要給你!
側著臉,好奇地瞪大眼睛看他,廖詠詠心里已經笑翻了,不知道為了“乞求”自己的原諒,老師要弄出什么來討好她?是不是找到那只小兔子了?呵呵,待會好好表揚他一下下。
“這個——”從課桌的抽屜里掏出一個保溫杯,程希遠的動作笨拙,中途還差點把杯子摔到地上,“這個,是給你的!”
“什么?”不是她的小兔子嘛!老實不客氣地接過來,詠詠揭開蓋子,湯還是溫熱的,呼,一股中藥的濃烈味道迎面撲來,忍不住吐著舌頭,“這是……什么?”
“啊,就是給你的藥,治你的低血壓啊!鄙囝^不那么澀了,程希遠不好意思地笑著,“紅棗,沙參,生熟地……不過我有加很多蜂蜜,保證不苦,我嘗過了,味道還不錯。趁熱喝吧!”
詠詠抬起頭怔怔地看著程希遠,他的臉上還帶著熱切的推薦表情,像是生怕詠詠因藥苦而不敢嘗試,“真的不苦,我不騙你!”
他,知道自己回家以后沒有按他說的熬藥,他知道。
捧著那溫熱的保溫杯,詠詠愣愣地,突然就覺得心里有什么暖暖的東西在發酵,濃濃地不住向外擴散,一波一波蕩漾著,溫柔地充盈在胸間,連眼睛也開始酸酸的,讓她的眼前一陣沒來由地一陣模糊。
“老師……”她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有一點不太明顯的鼻音。
“什么?”程希遠急于知道自己莽撞的行為導致了什么樣的后果。
“我可以原諒老師出賣我的事了,后來又講我的壞話也可以不計較——”詠詠抬起頭,眼睛亮亮地注視著程希遠,“所以,請老師答應我一件事吧!”突然腦子閃過一個念頭,呵呵,就讓他陪著自己一起瘋吧!
“。俊背滔_h張大嘴巴,傻乎乎地看著這個腦袋轉得永遠比他快的小丫頭——為什么他有一種被麻煩纏上的感覺?
“嘻!”廖詠詠瞇著眼睛笑得狡詐。
社團負責的黃老師有病不能照顧他們社團了,可是學校有規定的,沒有教師監護的社團不能參加任何校際活動的。開玩笑,比賽在即,這個節骨眼讓他們停止?
不就是一名顧問教師嗎?這里不是就有現成的人選?這下子他就得每天每天,每天陪著她一起了!
程希遠的頭皮開始發麻,在詠詠那得意得仿佛什么陰謀得逞的笑容注視下,他覺得,背后涼嗖嗖的有一道冷汗正在滑落……
“快一點,拜托老師,快點!”
完全不明白狀況的程希遠被廖詠詠扯著胳膊拽進了舞蹈室——這里是詠詠的社團嗎?他還是第一次來這里,雖然他在這個學校已經任職快四年了。
“我們都已經遲到啦,再不快點……”后面的話也不用說了,舞蹈室里已經傳來了音樂聲,推門而入就看到紅地毯上一排人影已經開始舞動。
寧宇——這是程希遠第一個看見的人,接著他才看到含著一抹似有若無微笑站在旁邊看的徐亦然。
“徐亦然,原來你也是舞蹈社團的?”很詫異,原來安靜如她也是會參加社團活動的……嗎?
“老師好,我不是這個社團的!
徐亦然沖后面的廖詠詠微微點頭示意,后者卻還了她一個大白眼,“她是來看寧宇的啦!你看吧,老師,我就說會遲到!人家都開始了。”
“哦!辈恢罏槭裁此t到會怪到自己,但程希遠還是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
老師實在是太寵詠詠了。
徐亦然抿著唇,淡淡笑著,轉眼去看正在跳舞的寧宇。
程希遠也順著她的目光一同望過去:在學校里,被許多女生看成王子一樣的寧宇正穿著一件奶白色的西服,半裸著青春結實的胸膛,半卷起的袖筒露出小麥色的小臂。
隨著節奏明快的旋律,高挑的男生低垂著細長的眼,不時輕快地用腳尖在地上劃著各種不規則的形狀。上下揮舞的手臂,旋轉的身體,跳動的腿腳,讓程希遠一陣眼花繚亂——但是,真的很帥氣呀!難怪學校里那么多的女生都迷他迷到不行。
隨著音樂的一陣段落,寧宇猛地睜大雙眼,臉上帶著無邪的笑容,微沁著汗水的手臂優雅地向前伸長,向著詠詠的方向,“你又來晚了。”因為剛剛跳舞的原因,所以有一點氣喘,但更為他平添一縷誘人的味道。
“哩八嗦的!”詠詠把手里的東西一股腦扔到程希遠手中,“我又不是故意要遲到,還沒說你們為什么不等我呢!”說著,人已經跳到了寧宇的身旁站好,“已經排到集體部分了嗎?”
“嗯,”段落結束音樂又重新響起,寧宇趁這空閑,敲了一下詠詠的頭,“剛剛開始!你給我馬上進入狀態!”
詠詠低聲嘟囔了一句什么,因為音樂已經開始了,所以程希遠完全沒有聽到,他的眼前被這一對看起來極為賞心悅目的金童玉女占滿。
詠詠同寧宇一樣,伸展著雙臂,就像即將展翅高飛的鳥兒一般,伴隨著音樂里強烈的鼓點聲,一下一下,舞動著他們放肆的青春。
年輕真好呵。不知道為什么,程希遠覺得嘴里有點酸酸的,在這場奢侈的舞蹈盛宴里,他只是一個看客,只是緊緊抱著女主角的背包,站在場外鼓掌的看客。那臺上閃爍的青春,是早已離他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