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來棋室打發這段晚飯前的時光,不過沒想到這陣雨說來就來,還久久沒有要停的意思。詠詠扔下手中的棋子,緩緩走出棋室,抬頭看了看陰暗如傍晚的天空,皺著鼻子。這雨要下到什么時候才肯停?
討厭淋著雨的感覺,濕答答,黏呼呼,更何況現在這么冷,如果淋濕了會感冒吧?
詠詠伸手接了一滴屋檐處滴下的水滴,聳聳肩準備回棋室再躲一會。
“廖……同學!”遲疑的聲音來自對馬路對面的一把黑傘下,程希遠探著身子努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是廖同學嗎?”
詠詠眼睛驀地一亮,連心也跟著輕跳起來,是他!她用力地沖他揮揮手臂,“程老師――”
真的是她!程希遠被自己的眼力嚇了一跳,遠遠地看著那身形有點相似,但是卻對自己完全沒有自信,想不到試著喊了一聲竟然真的是她,“被雨擱住了嗎?”
“嗯!”使勁地點頭,詠詠瞇著眼睛開心地笑,這個時候看見他讓她覺得很開心,“老師還沒回家?”
說這幾句話的工夫,程希遠已經跑過馬路來到她面前,“嗯,我回宿舍!
“那……”
詠詠飛快地瞄了一眼不斷落下的雨珠以及老師手里的傘。
程希遠有點不太自然地咳了一聲,“我送你回家……吧。”
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如果就這么問會不會太冒失了?程希遠暗暗對自己隨便就說出這樣的話感到懊惱。
“好啊!瘪R上痛快地點頭,順便合作地走到本來就不太大的雨傘下面,廖詠詠笑靨如花,“謝謝程老師!”
“……”來不及后悔了,程希遠看了看她高興的模樣,只好悶悶地應了一聲,“不客氣。”然后也不問路,直接就邁步向前走去。
詠詠好笑地擠在他的身旁,同樣也不指路,就順著他的方向走,就看看他能走到哪里去!
一陣疾風吹來,又大又密的雨珠吹進傘下,程希遠自然地將傘移到詠詠那一邊,將自己大半個身子讓出傘外。詠詠瞥了他的小動作一眼,抿著嘴笑著,順勢挽上他撐著傘的手臂,“不要緊,我靠近一點你就不會淋濕了!”
她本意也許是好的,不過還是把程希遠嚇了大大一跳,連帶地,說話也結巴起來:“不、不、不用!沒事,我、我沒事……”說著,像被什么東西燙到一樣,把傘扔到她的手里,“我到了,前面就是,我用跑的就可以了!闭f完,便再也不管廖詠詠瞪大眼睛的驚愕,自顧飛快地沖出傘下,跑在大雨里留下一行飛濺的水花。
詠詠瞪大的雙眼好久才漸漸回復,她咬著嘴唇開始微笑,然后抱著傘柄“哈哈”地大聲笑起來:他到了?前面就是?騙誰呀?
就在她開心地站在雨里傻笑的時候,一輛白色的跑車無聲地停到她的身畔。詠詠止住笑容,無奈地一手叉著腰,瞪著那亮白得耀眼的車體。
緩緩搖下的車窗里露出寧宇燦爛如陽光的笑臉,“就猜到你會來棋室!詠詠,我記得你最討厭淋雨走路了,你什么時候轉性了?”
“要你管!”女孩別扭地偏過頭去故意不理他。
“奇怪了,被放鴿子的人是我哎,為什么你要不痛快呢?”寧宇伸手打手車門,“大小姐,快進來吧,不然你真的要濕透了!
斜著眼看了他一會,詠詠才不耐地收起傘坐進車。
“哪里弄來這么一把難看的傘?”寧宇掏出一條嶄新的白毛巾扔到她的頭上,“來,先擦干頭發!
“我頭發沒有濕!”話是這么說著,但詠詠還是抓著毛巾開始一點點擦著自己的長發,“而且,我喜歡用什么傘是我的自由,你管我!”
“你那把GUCCI的時裝傘呢?”寧宇微揚的唇角帶著不經意流露的自信,當他這樣淡淡地笑著的時候,全學校有一半的女生肯心甘情愿地為他赴湯蹈火,“早晨的時候我還看見你把傘放進包里面呢。丟了?”
“哎!”詠詠把毛巾丟到他的臉上,“我請你來當我的保姆嗎?你現在比陳嫂還嗦!”討厭的家伙,她就是故意不把傘拿出來又怎樣?
寧宇一把抓下毛巾,帶著審視的笑容上上下下地看著詠詠,看得她一顆顆往外冒雞皮疙瘩,“你不要再看我了,再看我就下車!還不快開車!”
“真的轉性了?”寧宇笑著發動了車子,他知道女孩子的底線,什么時候可以挑釁什么時候需要安撫,該順從的時候他自然會順從,像現在,“都聽你了,行了吧?”
“哼。”她沒耐心陪他玩,別想她會給他好臉色看!
詠詠轉頭去看車窗外流動的風景,可惜程Sir跑得快,不然就叫這家伙送他一程了。還敢說自己就住在附近?難道真是以為她不知道學校的教師宿舍在什么地方嗎?真能掰!
車子開進廖家的小花園的時候雨已經漸漸停了,所以,詠詠在車子開到自己家的小樓前就喊道:“停在車道就可以了,我自己走過去!”
寧宇沒有應聲,只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依舊把車子開進小樓,優雅地停在了門前。
詠詠瞪了他一眼,揀起黑傘,開門就往外走,寧宇卻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詠詠……”
“放手!”
詠詠揮手想甩開他,但他卻抓得更緊,“詠詠,別生氣了吧,你知道新年的時候我家里有客人,我走不出來也不是故意的,你已經氣兩個月了,還要氣到什么時候?”
“到死!”詠詠使勁地拽著自己的手,“客人?什么客人?我不知道嗎?是張雅如,還是陳蔚玉?或者,是徐亦然?”第一個人是副市長的女兒,第二個人是校董的侄女,第三個,就是他的青梅竹馬了。
“哦,是張雅如!睂幱钐谷坏匦Γ駛心無城府的孩子,“還有她的副市長爸爸,你說我能扔下客人跑出去嗎?”
“見鬼!”詠詠更用力地一甩,終于擺脫了他的掌握,“所以,我生氣你就不用管了。跟你沒關系了!”
“干嗎那么說,我會傷心!睂幱顭o辜地睜著眼睛,扯了扯詠詠的裙角,如果他在學校里對別的女生做出這種舉動,那么受惠者也許會當場興奮得瘋掉也不一定。
“你……”
詠詠舉起傘想給他那不老實手爪子來那么一下,卻聽到了母親冷靜的聲音:“寧宇,送詠詠回來了?”
“校長!”寧宇規規矩矩地從車子里鉆出來,撓著頭笑,“詠詠在生我的氣,我怎么也勸不好!
“哼!痹佋伬湫σ宦,砰地摔上車門繞過母親就要進屋,趙靜華——廖太太一伸手攔住了她:“禮貌。我平時怎么教育你的?”
詠詠瞪著眼睛跟母親對峙了幾分鐘之后,惡狠狠地一甩頭,半轉著身子沖寧宇吼著:“謝謝你送我回來,感激不盡!”說完,沖進門里,接著便傳來嘩拉拉東西落地破碎的聲音。
趙靜華連眉毛都不動一下,“謝謝你送她回來,給你爺爺帶個好!
“是,校長。”寧宇一向對她的鎮靜或者說冷漠都佩服不已。
出人意料地,她卻笑了,“說過很多次了,叫我廖嬸就好,不用客氣。”
“是,廖嬸。”寧宇也笑了,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里隱隱含著那一絲不易發現的冰冷,孤傲。
這個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女人對他如此客氣,那是看在自己威風八面的爺爺的分上,寧宇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她會對他這個什么也不是的學生青睞有加。她是贊成自己追求詠詠的;不過那是因著他的身份背景,而不是他這個人。如此而已。
使勁地捶著自己的玩具熊,屋子不怕摔壞的東西已經全體躺在地下哀號,廖詠詠還是覺得不解氣,狠狠地將手里的熊砸到房門上,最后摸到了床上扔著的那把黑傘,舉了半天,她還是頹然地放下了手。
門開了,趙靜華沉默地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的狼狽。
“稀客呀,你回來干什么?你住在學校里就好了!”詠詠賭氣地扭頭不看她,總是忙忙忙,那些工作永遠比自己女兒更重要,爸爸不在,媽媽也不在,讓她活像個父母雙全的孤兒,“你放心,我不會去墮落,不會嗑藥,不會當混混,而且保證成績及格——所以,請你不再回來監視我了,拜托哦!”
趙靜華的臉上依舊風平浪靜,但誰知道她心里是不是同樣沒有任何動作,良久之后,她才輕輕嘆了一口氣:“后天是你生日……”
“……”詠詠冷漠地看著她,“生日?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她都一個人過了幾年生日?這個時候來跟她說生日?
“你爸爸會回來!壁w靜華淡淡地訴說著,父母的疏離讓任性的女兒更加難以管教,這讓身為教育者的她感覺很挫敗。真不容易呵。詠詠閉了閉眼睛,一年到頭不在家里的男主人終于要回家了,而且是想起來他的女兒生日了,真該感激涕零,不是嗎?
“他沒有生意可做了嗎?公司倒閉了嗎?”詠詠表現出完全不領情的模樣。
趙靜華卻突然笑了,像是在笑話女兒的口不對心,“如果你非常不高興,可以現在就給他打電話,告訴他不用從美國趕回來了!
詠詠立刻漲紅了臉,跟母親怒目相對,卻完全沒有話語來反駁。是的,是她軟弱,她居然還如此企盼著爸爸的回來。
“你可以請同學朋友回來替你慶生!壁w靜華優雅地笑著結束了這次談話。
詠詠麻木地看著母親轉身離去,臨走前還不忘順手帶上她的房門。
爸爸要回來了。抱著懷里的黑傘,詠詠眨了眨眼睛,然后咧開嘴,笑了:很好。終于想起還有自己這個不孝的女兒了,距離他上次回家有多久了?九個月半?還是十個月?哦,她都快忘了他的模樣了。
世上哪有這樣的父母。
廖詠詠仰面倒在床上,開始“哈哈”地爆笑起來。
已經走下樓的趙靜華回頭看著女兒那扇閉的房門,淺淺地抽動了一下唇角,然后,回頭繼續堅定地向下走去了。
像詠詠這樣死鉆牛角尖的孩子,嚴管是沒有用的,愈嚴厲會讓她愈加叛逆。趙靜華站定在大廳中央,接過陳嫂遞過來的熱茶,“謝謝。”
“夫人放心吧,小姐雖然是任性了一點,但她那只是在跟你們賭氣,她不是真的要做壞孩子……”最了解詠詠別扭性格的人莫過于陳嫂了。
趙靜華擰著茶杯,淡然地笑了,“我知道,那是我生的女兒,我怎么會不知道?”
不能嚴苛責問,只能慢慢疏導……希望她這個教導著幾千師生的校長不要教育不好自己唯一的女兒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