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自懌粗魯地用手指扯開脖子上的領帶,再這樣被勒下去,他有種快窒息的感覺。
更讓他受不了的是——身上的這套西裝已經連續三天沒有更換了。從前他絕不會連續兩天穿同一套衣服,可是隨著破產,他櫥柜里的名牌西裝都被拿去抵債,只剩下幾套最基本的服飾。他身上穿的這套就是有幸留在他身邊的幾套服飾之一,還是從前他很不喜歡的“之一”。
拽開襯衫第一、二顆紐扣,他大口大口地將被廢氣污染的空氣吸進肺里,焦躁的情緒依舊沒能好轉。
這些天,幾個大的信息網絡公司他都已經去過了,但腦袋中沒有任何一點要去那里工作的想法。那些中、小網絡公司沒一家值得他前去工作的,停在街頭,他望著街上川流不息的車輛,突然之間不知道該往哪里走才好。
哈!他對著街上的陌生人冷笑,什么時候他變得這么有時間,居然能站在街頭欣賞車輛?他可是晉自懌,每分鐘需要用“萬元”來計算的三大網絡公司之一的"YI”網CEO,現在卻成了一個被人拒之門外的廢物。
原本晉自懌以為隨便找一家大型信息網絡公司先干上一段時間,積累一些原始資本好在網絡天下里重新開戰。怎料,從前與他情同手足的朋友一個個給他吃閉門羹,更有人放冷臉,說風涼話。
終于有家沒長勢利眼的網絡公司總裁念在晉自懌從前的名氣,愿意提供技術顧問之類的職位給他,年薪才五十萬。
他是誰?他是晉自懌啊!他會落魄到這種地步嗎?他怎么可能屈就于這種不夠體面的身份之下,要想請他入公司,起碼也要騰出副總裁的位置,這才算誠心留住他這個人才。
算了!不想這些讓人火冒三丈的煩心事,他渴了,想弄點喝的。
已經破產的他口袋里所剩無幾,想去高級的咖啡店弄點喝的不大可能,眼見不遠處的街心花園有自動販賣飲品機,他緊趕著幾步走了過去。
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面前的鐵箱子,智商遠高于一般人的晉自懌表情顯得有些呆。以前他想喝東西絕對不會在這種低檔次的地方,而且都由秘書弄好后端給他,完全不用他操心。如今,乍將自動販賣飲品機放在他面前,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他像一個剛從鄉下進城的菜鳥看著機器上的說明,不耐煩地掏出一元錢硬幣塞進了投幣口,之后……之后便是在他想喝的飲品標志上拼命地捶著,捶到玻璃都快碎了,那杯飲品還是沒能出來。
“該死!該死!該死!”
晉自懌氣惱地對機器拳打腳踢,像一個跌倒的小孩將所有怒氣發泄給了地面。
“你選的那杯飲品是兩元的。”
柔和的女聲輕易阻止了他瘋狂的舉動,晉自懌尷尬地回頭望去,看到了一張清秀的鵝蛋臉。算不上漂亮,勉強能入他的眼,還是在不仔細看的情況下。如果與他從前交往的那些女明星或是模特相比起來,只能用一句很刻薄的話來形容——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在他的視線中,女子似乎讀懂了他的心思。什么也沒說,投下一枚一元錢的硬幣,她在他所選的那杯飲品標志上輕輕按了下去,端起那杯飲品,她又投了兩枚一元硬幣為自己要了同樣的飲品。
“給!這是你的那杯。”
她伸直手臂遞給他,晉自懌卻不去接。不會使用自動販賣飲品機已經夠丟臉了,再接受一個女人的幫助,他晉自懌的臉面干脆撕下來做足球皮算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手里的飲品再瞧瞧他,心里有了底,“這里面有你投的一元硬幣,是你的東西干嗎不要?”她將紙杯塞到他手上,不動聲色地坐在一邊的涼椅上喝起了自己手中的飲品。
她的直率反倒讓晉自懌有些羞愧,不愿意給人一種小家子氣的感覺,他一手端著飲品,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掏硬幣,想要再找出一元錢還給她?上煲庖匪@一元錢,找來找去還就是找不到零錢還她。
“那個……”
“那個就不用還了,我是在還上次欠你的一元錢呢!”她堵下他的話,趕緊呷了一口飲品以擋住平靜的表情下暗藏的緊張。能和他這樣面對面地說話,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兩年。
她的話卻給晉自懌帶來了巨大的困擾,什么叫還上次欠的一元錢?他們認識嗎?怎么他對這張平凡無奇的臉毫無印象?
“你是……”
她站起來,微微向他欠身,“我叫西辭,原來是‘YI’公司的普通文員——你好,晉總裁。”
她竟然是他公司的職員?晉自懌大感丟臉,簡單地點了一下頭,他的總裁氣勢依然高高在上,“坐吧!”
目測了距離,西辭在離他一米以外的地方坐下。瞧她剛剛還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怎么報出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后反倒拘謹起來了?她如果也像社會上那些人一樣忌諱他曾經的身份,完全可以當做不認識他!干嗎出現這種反應?
難道說像她這種低檔次的小文員也想嘲笑他,侮辱他?此刻的晉自懌像一只受到劇烈創傷卻又不肯放下萬獸之王頭銜的老虎,死守著自己最后的驕傲。
“你什么時候欠我一元錢?我怎么不記得?”他的口氣屬于質問的范疇。
雖然他們現在平起平坐,但在西辭的心目中,在晉自懌所放射出的氣質里,她還是被指使的對象。有點掙扎,最終西辭還是坦白了他們惟一有過的瓜葛。
“那是我剛到公司沒多久,有一天下雨,我從公司大廈跑到車站,可是翻遍了全身上下也找不到一元錢硬幣,眼看公車就要到站,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你停下車從馬路對面跑到我身邊,將一枚一元錢硬幣放到我的掌心里。你說因為我是你公司的員工,你有義務幫下屬的忙!
就是他的這句話讓她決定——無論受多大的委屈,她都會死心塌地待在“YI”網絡公司為他奮斗,這兩年她真的是這樣過來的,卻不想公司這么快就破產倒閉了。
偏過頭看著他陷入沉思中的側臉,西辭忽然覺得公司倒閉的感覺也不壞,至少給了她如此近距離凝望他的機會。啊啊,她的心眼真壞,她正在檢討中。
“這就是我欠你一元錢的經過!
晉自懌大概想了想,記憶中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可借他已經記不清了。喝了一口飲品,他本想解開心底的煩悶,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大的懊惱——這是什么飲品?咖啡不像咖啡,可樂不是可樂,黑漆漆的難喝死了。
“晉總裁,你喝不慣是不是?”西辭比他更了解他的舌頭。他一向喝的都是高級咖啡,這種低檔次的東西怎么可能人他的口?
被曾經的下屬看到在喝這種東西的晉自懌只想盡快結束讓他厭煩的話題,看她手上拿的履歷表什么的,他直接問道:“你在找工作?”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她曾是他公司的員工,因為“YI”的破產倒閉才開始找工作,這樣問不是又問回到他最不想提的話題了嘛!
西辭倒是不太介意,慢慢晃著手里的飲品,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只有大專學歷,在這個大城市里實在不太好找工作。你呢?晉總裁想做什么?”
“我想先調整一下心情,之后……之后隨便找家網絡公司先從副總裁做起,等積累了一定的資本再組建全新的信息網絡公司!彼诖蹬#@純屬情非得已。
總不能告訴自己曾經的下屬,他從破產到現在一事無成,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一千塊錢。更糟糕的是大型網絡公司不肯聘請他做副總裁,小的公司他又不愿去,他覺得路……快走到頭了。
西辭靜靜地看著他深邃的眼睛,他的謊言并不成功。這些天她四處應聘,應征的公司大多跟網絡有關,關于晉自懌的謠言她更是聽了許多。她知道他的求職之路走得并不順暢,更知道他高傲的心放不下他的王者之位。
“晉總裁,去江南看看吧!”西辭低頭看著杯子里黑褐色的液體,裝似不經意地說道,“這個大城市要是沒有讓你心動的東西,就去江南轉轉吧!那里的大型網站,網絡公司還沒有全面開發起來,前景比較廣闊,你或許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駐足點!
江南?晉自意微蹙著眉頭,啞然不語。離開這座他奮斗了八年的大都市去江南水鄉重新開始?這意味著要割斷八年來的一切,他能夠割舍得下嗎?
望著遠方,他的視線漸漸模糊,找不到一個準確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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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有沒有搞錯?要我去那些小公司干技術員的工作?這怎么可能?”站在公用電話亭內,晉自意不顧周遭行人的目光,徑自對著話筒大喊大叫,“我從八年前就開始做這一行,我是業界的元老級人物,我是,我是……現在要我拿那么點薪水卻被那些業界的小輩指手劃腳,使喚來使喚去,我還有沒有人格,還要不要尊嚴?”
父母總是讓他從低層做起,再一步步穩扎穩打往上爬。他們一點也不顧慮他的心情,還老是拿他跟三大網絡公司另外兩位CEO相比較,動不動就數落他大學時候怎么怎么不聽話,不肯把大學讀完,居然中途退學去辦網絡公司,現在好了吧!比爾·蓋茨沒做成,卻成了負債累累的窮光蛋。
從前他忙著公司的事不大跟父母聯絡,只是定期給他們二老一筆豐厚的金錢。在親情關系中,他是淡漠的,沒時間交流感情,所以造成今天的代溝不能怪爸媽。如今他有了時間,卻更不想跟他們聯絡,現在的晉自懌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待會兒。
“下次再說吧!”他不管父母提出要給他錢的意思,徑自掛了電話,他的自尊不允許二十八歲的自己再伸手向父母要錢。
口袋里的錢快見底了,他無法再繼續住在豪華賓館中,是該為人生的下一步作出打算。這座大都市還有什么值得他留戀的嗎?失去了“YI”公司CEO的身份,背著一千五百萬的債務,他沒有朋友,沒有前途,沒有任何希望。
江南——他的腦子里突然冒出這個詞,這幾年江南的信息產業、網絡公司正處于蓬勃發展階段,或許他可以在那里重新締造一個晉自鐸的網絡天下。
打定主意,他決定連夜去江南。到了火車站,他買了一張江南地區的地圖,最終選擇了一個正在發展中的長江沿岸開放城市,那里將成為他的基點,他走向輝煌的第二個階梯。
買了火車票,此刻離發車還有一個多小時,晉自懌獨自坐在候車室里回想著自己這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
十年前,他考上名牌大學,當他下了火車,走出候車室第一次踏進這座大都市時,他滿懷豪情壯志,立志要開創自己的網絡天下。他成功了,他擁有了自己的網絡天下,又親眼看著它被毀滅。從人人欽佩的有為青年成了今天不僅破產,還身負一千五百萬債務的過街老鼠。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得由他自己負責,他沒有權利責怪任何人。
是他,急于霸占整個網絡天下,造成壟斷勢態,以至于大筆的投入收不回來;是他,試圖讓中國網絡經濟走入國際化軌道,而他卻高估了“YI”的實力,以至于創造出名副其實的泡沫經濟;是他,將發展網絡的錢挪到他處投資,過寬過廣的經濟面讓他管理無門,以至于最后不得不走向全面破產。
他是技術人才,卻不是優秀的商人——這一點是他用八年奮斗血本無歸,負債一千五百萬換來的教訓。
晉自懌猛地站起來,候車大廳是不準吸煙的,心煩意亂的他突然想到了那張平靜又平淡的容顏。
十年前他從候車大廳踏上征途,十年后的今天他灰溜溜地從這里逃走。想起昔日的輝煌,今天的落魄,他的心底莫名涌起幾分落寞。他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卻沒有任何人知道,更別說離別相送
人的基本情感在這一刻爆發,走進電話亭,晉自懌握著電話卻不知道該打給什么人。朋友?親人?誰在乎他的去向?誰關心他的死活?沒有人!根本沒有人會在乎破產以后的晉自懌去什么地方,更沒有人會關心身負一千五百萬債務的灰老鼠的死活。
無意中看到行李箱中擺放的原“YI”公司員工檔案,晉自懌想起了“西辭”這個頗有格調名字。一種講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促使他撥下了她的住宅電話號碼。
“嘟——嘟——嘟——”
等待的時間讓他心情難奈,他竟有種害怕,害怕她不在家,害怕她接不到他的電話,害怕連最后一個可以知道他離開的人都沒有。
“喂!請問你找哪位?”
是她!是她的聲音,激動涌到了晉自懌的胸口,“是我,晉自懌!彼o繃的聲音竟有些啞啞的。
“是你?”西辭顯然有些驚訝他會打電話給她,握著電話她的手在抖,連聲音都在抖,“有事?”
“我要走了!庇X得這句話詞義不清,他緊趕著補了一句,“我要離開這座城市,去……去江南一座發展中的城市繼續我的事業!彼f了那座城市的名字和大致的一些情況,不是為了要她記住,而是為了讓這世上有個人知道他的去向,他在為心靈尋找寄托。
西辭緊握著話筒,急切地追問:“你現在在哪兒?在火車站,還是飛機場?”
“我在火車站……”
“你等著,我馬上就過來——你等著!一定要等著我!”
“嘟嘟嘟嘟……”
電話突然斷了線,晉自懌望著話筒發呆,等她?她要過來嗎?她過來干什么?為他送別?又不是演電視劇,用得著這樣嗎?
沒將西辭的話當正經,晉自懌拎著行李耐心地等待送他去江南的那列火車。許久之后,火車緩緩進站,他最后望了一眼這座記載著他的成與敗的都市,該離開了,該去尋找新的目標了。轉身他準備上車,身后卻傳來了聲聲吶喊——
“等……等等我!等等我!”
“西辭?”
晉自懌吃驚地看著奔跑的小黑點變成完整、清晰的人形站在他的面前,大概是跑得太急,她以他的身體為支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晉自懌向她的身旁望去,她的腳邊放著一個特大號的行李箱,她真的是特意來為他送別的嗎?
“我……我跟你一起去江南,你所選擇的那個城市正是……正是我的家鄉!彼ブ敖蟮囊律,死也不肯松手。她怕這一松開,此生再難相見。
天知道,她接到他的電話有多興奮,多高興,多……多情不自禁。在他離開這座都市之前他告訴了她,她是惟一知道他去向的人——雖然他沒有明說,但她就是知道,那是一種感覺。透過電話里晉自懌的聲音,她知道自己被需要,就是這種感覺讓她毅然放棄了留在大都市的機會,隨他回江南發展。
這只是巧合嗎?他找了江南一座發展中的城市重新開始自己的事業,而這座城市又恰好是她的家鄉,原本就打算回家鄉的她正好與他結伴同行——他可以這樣理解嗎?可以嗎?
總覺得有太多的巧合以及此刻他不愿面對的情愫纏繞在他們之間,晉自懌凝視著她的雙眼,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你是因為……”
“從**開往**的T63次列車就要出發,請旅客抓緊時間上車,祝您旅途愉快。”
乘務員小姐親切的話語打斷了晉自懌未出口的問題,他沉默地搖了搖頭,拿起放在她腳邊的特大號行李箱,平靜地丟出兩個字:“走吧!”
走吧!他說“走吧”!西辭的唇角慢慢上揚,最終彎成了一道弧形,“好!”她應了他一聲,拉著他的衣角上了火車。
這是一次只屬于他們倆的旅程,終點在何方,現在的他們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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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T63次列車行駛的中途下了車,他們所到達的江南某城的確是西辭的家鄉,她將行李送回家,立刻就以主人的身份幫晉自懌找起了住處,初來乍到的他反而顯得無所事事。
到底是西辭的家鄉,她對這里的人文地理相當熟悉,不消半日的工夫便替他找到了一所住處。那是城南的一片住宅區,考慮到晉自懌的經濟狀況,西辭介紹他租下了一套一室一廳,實住面積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地方小歸小,好在一切設備齊全,家具、電話、洗浴設備該有的全都安!完善,交通便利,安全方面也很可靠。
西辭滿意地看著她親自找到的住處,眼神像在審視自己的家,“怎么樣?這里的環境還不錯吧?租金也很便宜!
晉自懌沉默地環視一周,再沉默地坐到沙發上。這種又小又破的地方也能稱之為“環境不錯”?曾幾何時,他名下的所有公寓、別墅,其中最小的一套也有三百平米,光是客廳都比這套公寓寬敞。而且他從沒見過這么低的屋頂,低得像是要掉下來,暗得讓人感覺昏昏沉沉,極不舒服。
當然,現在的他是無法跟從前的晉自懌同日而語,背負著一千五百萬的債務,他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才能還清,更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再創網絡天下。被困在這么小的公寓中,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視野、心境都被無形地縮小了,對未來他開始更加感到沒有信心。
“西辭,這個城市有什么比較大型的網絡公司或是商業網站嗎?”
對她的回答,晉自懌不抱太大的希望。從火車站下來依著公車繞了一圈,他覺得這座地處江南的發展中城市跟他待了十年的大都市相比又小又落后,發展規模根本不是一個檔次上的。對自己的選擇,他有些后悔。他該去沿海發達城市的,那里的機會應該比這里多上許多吧!
又或者,他根本就該放棄網絡這一行當,尋找事業的新起點。八年前,中國的網絡事業才剛剛起步,可以賺錢的余地相對較多,發展前景也非常明朗。想占領市場,主要看你的技術和闖勁。他就是憑著這兩點攻陷了中國網絡,讓“YI”成為三大網站之一?墒侨缃窬W絡業已經相對完善,各種各樣的網站鋪天蓋地侵占著網絡空間,他如何能重新躋身其中?
從破產的劇烈起伏的心情中平靜下來,晉自懌開始認真考慮東山再起的途徑。做網站似乎已經不能成為很好的手段了,若是放棄網絡天下的打算,他還能做些什么呢?
他正處于自怨自艾中,再回過神面前擺放了各種各樣的報紙、雜志,西辭一邊整理一邊解釋給他聽:“這座城市是長江沿線的五個開放城市之一,它正在崛起,每年的變化都很大,前景還是不錯的。說到信息產業,主要在這個城市的開發區。”她拿出地圖指給他看,“如果你想接觸信息網絡這方面的工作去開發區轉轉會不錯……這些是人才交流市場的聯系方式和這一周的招聘信息,你可以隨時跟他們保持聯系,相信他們會歡迎你這個大人物的加盟!
晉自懌呆呆地看著面前擺滿桌的信息資料,再瞧瞧端坐在他身旁的西辭。她和他同時到達這座城市,就算身為家鄉人,熟門熟路,她怎么能保證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處理好這么多事?當初只讓她做一介小文員實在是屈才了,該讓她做他的貼身助理,省時、省力又省心。
“西辭,你在公司做了多久?”
“?飘厴I以后就留在了‘YI’公司,做了快兩年的時間!碑敵醍厴I的時候,以她的?茖W歷能進入“YI"公司擔任文員,不知道被多少同學羨慕。其實他們哪里知道就因為她學歷不夠高,不管工作干得再好,總是被人瞧不起。尤其在剛進公司的那三個月里,她惟一感受到的溫暖就是晉自懌在下雨天給她坐公車的那一元硬幣。
就是因為那小小的一元硬幣讓她決定跟隨這個男人,即使只是以文員的身份。今天,身份、關系上的變化都是她從未預料到的,“YI”公司倒閉,晉自懌破產對她來說究竟是好是壞,此刻她真的有些說不清。
不想去考慮摸不著邊的東西,西辭手腳麻利地收拾著桌上的東西,“晉總裁可以先找個……”
“我不再是什么總裁了,叫我晉自懌就好。”不是客套,每次聽到她喊自己“總裁”,就讓他有種被嘲諷的感覺。他現在不是什么總裁,更不是三大網絡之一的CEO。如今的晉自懌只是一個欠債一千五百萬,灰溜溜逃到江南小城,住在一套不足三十平米小公寓里的過街老鼠。
不知道他的心中有這么大的芥蒂,西辭仍為能直接叫他的名字而開心,“晉……晉自懌,我想說的是,你……你先在開發區找一家網絡公司做做,等積累了一些存款,我們可以重新開辦網絡公司,像‘YI’那種規模,甚至更大的!辈恢挥X中她就將他的再創業道路算上了自己這一份,也不管人家是否把她當“戰友”。
她的遠景規劃似乎不錯,可惜對現在的晉自懌來說卻提不起一點興趣。他大致上看了一下這個城市信息產業的發展狀況,綜合網絡、商業網站的開發、利用,他覺得這座城市簡直還停留在石器時代。對這座江南小城的失望引發了他對再創網絡事業的失望,更將破產以來種種的不愉快往事、失敗心理、自卑因素全都勾了上來。
即便是再不可一世的人在這種時刻都需要別人的陪伴,晉自懌的陪伴就只有西辭,他想找個人說說話,其實只是想找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不用出主意,不用表態度,甚至不用開口,只要靜靜地聽著,只要沉沉地待在他的身邊就好。
“西辭,我破產了,雖然法律上不予追究,但我還是想將欠投資人的一千五百萬全部還清。這是我借他們的錢,現在我破產了,我的良心、自尊、人格告訴我——只要我沒死,這筆債就要還上。所以說現在的晉自懌不僅是個窮光蛋,更是匹餓狼。我需要錢,但我不想從事網絡這一行,我沒有信心能再創造一個‘懌網天下’,我想……或許我該換個行業做做。”
他需要時間恢復自信心,也需要時間沉淀心情重頭再來。西辭知道這是個必然的過程,不能硬逼著他如何如何,她也沒有那樣做的資格。
“你先在這里住下,我會經常來看你的。有什么事咱們一起商量,這樣可以嗎?”她怯生生地望著他,很禮貌地征求他的意見。
她的尊敬來自于下屬對上級的習慣性反應,晉自懌什么也沒說,反倒趕起人來:“你下了火車一直陪我忙,趕緊回家看望你的父母,他們一直盼著等著你的歸來呢!”
他的一席話提醒了西辭,她兩年沒回家,如今回到家后放下行李就又出門奔波,實在有點不孝。拿上自己的包,她一路沖到門口這就準備往家趕,晉自懌卻輕易打亂了她的計劃。
“謝謝你,我都已經不是你的上司了,你還是這么幫我,實在很感謝你。接下來的問題,我能夠獨自處理,你忙你自己的事吧!你不是也要四處找工作,一切從頭開始嘛!”
他的客套有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他為自己構架出登天云梯,再一步一步爬上去。“YI”——他的信息網絡事業就是這副云梯,“YI”倒塌,他被困在了天地中央,該如何回到平民現實生活中,他的心靈正面對巨大危機。
西辭不介意為他排除危難,只要他愿意,她愿意做他的云梯。她靠著門扭過頭望向他,眼睛里閃爍著幾分欲言又止的恍惚,“我幫你不是因為你是我的上司!
“那是因為什么?”現在的他沒錢沒權,什么都沒有。面對落魄、潦倒、負債累累的他,曾經跟在他身邊的那些所謂的好朋友都已離他而去,反倒是這個小文員跟前跟后,她到底打著什么主意。
從他銳利的視線中讀懂了他封閉的心思,西辭背著包向外跨,在關上房門的瞬間丟下了句話——
“因為一元錢硬幣!
她幫他跟一元錢硬幣有什么關系?若說她還他坐公車的那一元錢硬幣,她已經用那杯讓他想吐的飲品還給他了,她不欠他什么,為什么要對他好?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想要從他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么,連晉自懌自己心理都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