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聞烈同時面色大變。
朱琛棣站了起來,一面說:“隔壁好象有人受傷了!币幻婢鸵哌^去查看。
我慌忙拖住他,急急地說:“你去也幫不上忙,不如你在這里照看一下聞烈,我過去看!
朱琛棣不疑有他,接手扶住聞烈,我立即奔向隔壁院子。
那里已經亂作一團,海真躺在蕭海翔懷里,面上毫無血色,白玉般的額頭上泌出薄薄一層冷汗。
我湊過去摸摸他的頭,很燙,忙抓住海翔問道:“病了多久了?”
“昨天就有點不舒服,他說不要緊,可能今天從早上起一直沒休息過,所以……”海翔聲音發顫,緊緊把海真摟在懷里,不停地摩挲他的胸口,想借此讓他稍微舒服一點。
我直直地看著他們倆,看著海真雪白的臉,想到一墻之隔的那個人,突然一跺腳,大聲道:“海翔,你馬上帶海真離開京城,回定溪也好,去關外也好,馬上走!
海翔吃驚地看著我:“這種時候?”
我沒理他,徑自叫過一名男仆,問道:“馬廄還好嗎?”
“倒了一半!
“有沒受傷的馬嗎?”
“有,有七八匹。”
“麻煩你,牽一匹到二門外備好,表少爺他們要用!
男仆依言離去。我轉身蹲到海真身邊,輕輕理了理他鬢角的發絲,這是我最溫柔真誠的一個朋友,若非情勢所逼,我舍不得離開他。
“小!焙O栎p聲叫我,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我。
我朝他笑了笑:“你并不是真的不知道他在京城曾發生過什么事吧?”
他的視線微微低垂,點了點頭:“沒錯,我知道,什么都知道!
“那就帶他走吧,只要你們還在京城,你就永遠沒有機會得到他。在這個地方,就算他可以忘掉那段感情,也忘不掉了!
海翔深深地看我一眼,不再多說,輕柔地把海真抱了起來,和我一起來到二門。
剛才那名男仆牽了一匹極為神駿的黑馬走過來,把韁繩交給我。
海翔抿著嘴角,正要上馬,突然從榆園方向傳來另一聲輕輕的馬嘶。
我手里的黑馬立時躁動起來,一聲長嘶,猛地掙脫我原來就拉得不牢的馬韁,向院內奔去。
我追了幾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忙問那個男仆:“這匹馬,是不是叫御風?”
男仆點點頭,我心中陡然一沉。
另一匹雪白的駿馬從榆園迎出,一黑一白兩匹馬親熱無比地脖頸廝磨。
一個聲音隨后追過來:“踏云,怎么了?你亂跑又要迷路了……”
來人的話音在看到御風時嘎然而止,視線立即向我們這邊掃過來。
我閉上了眼睛。如果這就是命運的話,我又如何能夠干擾?
海真的臉有大半都埋在海翔的懷里,然而朱琛棣在視線觸及他的那一瞬間起就沒有須臾的猶豫,瘋了似地沖過來。
短短幾步路,剛毅的臉上竟已掛上淚珠。
我沒有想到這樣的人也會流淚。
他向海真伸出手去,但卻連指尖也不敢觸摸到他,好象是怕他一碰就會消失一樣,微微開翕的嘴唇里也沒能發出任何聲音,可我知道那一開一合之間都是不停地在叫同一個名字:
“奈奈……奈奈……”
蕭海翔用男人所能發出的最兇狠的目光瞪著琛棣,不過對方從一開始就沒有看他一眼。
此刻在朱琛棣的眼里,只有海真一個人。
他的目光中飽含著絕處逢生般的喜悅與更深層次的痛苦,死死地盯著海真微微起伏的胸口。
“活著……真的活著……”這一簡單的事實似乎給了他無限的勇氣,他猛地撲上前,想將海真抱進懷里。
蕭海翔立即后退幾大步,占有般地將海真緊緊摟住。
我不得不站到他們之間,對琛棣道:“二殿下,這是蕭海翔,是奈奈的弟弟!
琛棣的目光略略抬起,和善地說:“原來你就是囡囡!
海翔大怒:“囡囡也是你叫的?”
琛棣沒有在意海翔的態度,他只在意海真慘白的臉色:“奈奈怎么了?病了嗎?看大夫了嗎?吃藥了嗎?”
“不用你管!”海翔大聲道,“我會照顧他。”
“我那里條件比較好吧,我從北疆帶回來大帳篷,住起來比露天要舒服,而且我知道奈奈常愛生病,所以備用藥材也很足,雖被地震損毀了一些,但這次肯定夠用……”
“我們才不用你的藥!”海翔吼道,“我會自己去找藥的!”
“現在奈奈生病了不是么?有藥為什么不用?”琛棣皺起眉頭,再次試圖將海真抱過來。
蕭海翔怒氣沖沖地閃開,想帶著哥哥走,但朱琛棣堅定地擋在前面。
“你如果真的關心你哥哥,就帶他到我那里去,先治好病,其他的等他病好后再決定,那怕到時他不想見我,不原諒我也無所謂,只要他活得健康快樂,多少痛苦我都可以忍,但是拜托你先讓他接受治療好不好?”
蕭海翔顯然無法反駁他的話,只是一味地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們絕不會去你那里!”
我正準備上前勸一勸,看見聞烈扶著墻慢慢走過來,趕緊過去支撐住他的身體。
由于蕭海翔的激烈反對,琛棣用柔情無限地眼光看著海真,讓了一步:“你一定要住在這里也可以,我叫大夫帶藥過來!
蕭海翔全身都豎起了警覺的汗毛,他畢竟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面對象琛棣這樣強勢又成熟的情敵時當然要啟動一級防備,所以他立即拒絕:“不要,我會照顧他!
琛棣眉頭深鎖,但還是捺住了性子道:“你又不是大夫,怎么照顧?”
蕭海翔憤怒地吼道:“這個用不著你管!你給我滾遠一點!”
聞烈搖搖頭,剛想插言,海翔懷里的海真動了動,發出一聲輕輕的呻吟。
一堆人趕緊圍過去,海翔小心地喚道:“真哥!真哥!”
海真并沒有醒,只是難受地轉動著頭,發白的嘴唇蠕動著,似乎叫著什么。
海翔的臉色頓時變得相當難看。
海真叫第二聲時,我也聽清了,他模糊地喚著:“琛……琛棣……”
朱琛棣兩眼含淚握住他的手,輕柔地道:“奈奈,奈奈,我在這里……”
聞烈嘆了一口氣,拍拍海翔的肩頭,道:“你還是帶小真一起過去吧,他現在的確需要大夫,以后的事也只有他才有權做決定,有很多東西,我們都不能代替他去感受的。”
海翔咬著牙,面色幾乎和海真一樣慘白,但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么。
朱琛棣派人去找馬車來,自己一刻也不肯離開海真身邊。雖然海翔仍然不允許他靠近或撫摸一下海真的身體,他也不是很介意,似乎奈奈仍活著這個事實,已足以讓現在的他有滿足的幸福感了。
聞烈一直堅持站到三個人一起離去后才讓我扶他回去躺著,大夫給他又吃了一點藥,有仆人送了一碗粥來,我小心地吹溫后喂他喝下。
他臨睡前把我摟在胸前,自嘲似地笑道:“咱們一對病弱在這里,若是現在有刺客來怎么辦?”
我聳聳肩膀:“那么我只好死了!
“不,”他搖著頭,“一起死!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把這句話當做甜言蜜語,聽過就算,但剛剛發生過的事使我現在的淚腺特別的脆弱,一不小心就紅了眼圈。
聞烈安靜地睡著后,我慢慢把被他壓在懷里的的手臂抽出,振作一下精神,到院子外面去安排事情,照顧其他傷者。
和嬌生慣養的林小姐不同,聞邐荊就象一株勁草般堅強能干,她細心地照看著常時間發呆的聞夫人,安撫其他驚慌的女眷,聞潛有一個小妾受了重傷,也一直由她照管。見我走過來,她微笑著道:“小保,你也要休息一下啊,這樣不行的!
聽見我的名字,聞夫人的眼睛直勾勾轉過來,我趕緊說:“夫人別擔心,二公子已經沒事了,休息兩天就好!
“沒事了?”她喃喃地重復。邐荊環抱著她,低聲撫慰,我趕緊乘機退出,到院外看視其他情況。
因為知道鳳陽王三天后就會前來京城馳援,我和幾個管事商量了一下,留下全府及聞家鋪子的人所需的四天份水糧、藥草和日用品,將其他的物資送到外面散發。因為聞家世代家風向善,這類行動基本上已屬慣例,沒有人提出反對。
忙亂了一陣后,已是深夜,我估計聞烈差不多快醒了,便和大家分手,自己一人走回內院。
天空無月有星,大災剛剛過去的京城死一般靜寂與陰暗,我揪緊了領口,覺得有些冷,一心想快點依偎到聞烈身邊去。
剛走到院門口,脖子后感覺到一陣微風,有團黑影如鷹隼般從頭頂掠過,刷得落在我面前,黑暗中一雙冰冷地眼睛緊緊盯向我。
我本能地向后轉身就跑,一下子撞在身后無聲無息出現的另一個黑衣人身上,被彈開跌倒在地。
兩個黑影一前一后將我夾在中間,前面那個人掌中利刃如水,一步步向我逼近,冷冷地問:“你就是聞小保?”
與其說這是一個問句,不如說是肯定句,我心知大限已到,只希望不要有人路過,白白為我陪葬。
腳步聲近在咫尺,眉眼處感到利刃的寒光,我閉上眼睛,在心里說了聲:“聞烈,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