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弱不勝衣,但是美麗依然。
東瀚看著她,胸口又熱又痛:她回來了,等了那么久,她終于回來了!
他走過去,輕輕的、珍惜的把她攬入懷中。
“伊人!”他的聲音嘶啞。
“哥哥……”伊人伸手摸索,想“看”他。
他握住了,舉起來,直到貼上他的臉。
她碰到一片濡濕,熱熱的,灼痛她的心。
“哥哥,你哭了。”
東瀚拉下她的手,不斷啄吻,“你回來了,我好開心!”
對他的話,伊人反應很慢。她知這里是醫院,但是對于自己為何會在這里,她一點都不明白。而東瀚看見她一臉的茫然,心里也慢慢升起一層憂慮。他知道有很多長時間昏迷的病人,醒來后會忘了從前的一切,伊人……雖然她是帶著對他的牽念醒來,然后情況依然不容樂觀。
珍嫂倒了杯溫開水給東瀚,他慢慢喂伊人喝下,神情溫柔。
珍嫂看著他們,淚水悄悄涌出。
放下水杯,東瀚又把伊人摟入懷中——惟有這樣,他才可以確定自己真的擁有她。
得到伊人醒來的消息,傅氏夫婦、鄺夫人、江家兄妹都來了,還有方思遠父子,眾人帶來的鮮花,幾乎把病房塞滿。
最后,來的是方夫人與百合。
本來,怕吵到伊人,大家都不敢表現得太興奮,人雖多,但病房內依然很安靜,方夫人一進來,更連溫度都降低了。
傅鄺佳儀首先站起來,“方老太太——”
方夫人全無笑容,徑自走到床前,久久凝望孫女清減許多的容顏,眼底不知不覺聚起一團仇恨——太像了!這張臉太像那死去的女人!
“哥哥……”雖然看不見,伊人仍能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壓力,寒意慢慢從心底升起,她恐懼的,靠向東瀚,“哥——”
一雙青筋暴露的手,于電光火石間,忽的掐住她的領子,生生切斷她的氣息!
“狐貍精!你為什么不死?你該死的——你該死!”
方夫人緊緊掐住伊人,兇態畢露!
“。 绷⒓饨,她的兩位兄長柏立與蒳立則反應迅速,上前合力掰開方夫人的手,把她架開。
“……咳!”伊人險些昏厥,好不容易,才在東瀚的幫助下,吐出那口差點被隔斷的氣息,眼淚隨之流出。頸子上,留下幾道青紫的瘀痕。
如非被父親用力按住肩頭,東瀚一定會沖上去,痛毆方夫人!
“是你!原來是你要害伊人!”
“她搶了我的丈夫,”方夫人凄厲的叫,在柏立兄弟的鉗制下極力掙扎,狀如瘋婦,“害我一生!”
“你瘋了!”傅鄺佳儀怒斥。“我女兒才十六,你要報復,也得找對仇人!”
“就是她!慕仙音——化成灰我也認識她!”
“明昭,”震驚過后,鄺夫人眼底浮上一層憐憫,“仙音早已不在人世,你這又是何苦?”
方夫人惡狠狠瞪住孫女,雙目赤紅——若伊人看見這樣充滿怨毒的眼神,只怕會做惡夢。
“她是千年狐貍,死了也會復生!我不甘心,這次一定要她死在我手里!”
騷亂把護士引來了,“出了什么事?”
“沒事。”雷恩示意兩個外甥把方夫人扶出去,“老太太驚喜過度,失態了!
“我送祖母回去!苯苋烁先ァ
“方小姐大病初愈,傅先生,探視的時間不宜太長。”
“我明白。姑娘,麻煩你請院長過來一下!
高爵士很快過來,對于伊人頸上的傷痕,他并不過問,幫她敷上藥便出去了。
室內回復安靜,立忍不住好奇,問道:“外婆!慕仙音是誰?”
“仙音是伊人的親外婆,你不可以直呼她的名諱。”鄺夫人略帶責備地看看外孫女,“我們該回去了,讓伊人好好休息。小瀚,好好照顧她!
“我知道,外婆!
一聽眾人要走,伊人流淚,喑啞的喚道:“媽咪!我——害怕!”
“沒事了。”傅鄺佳儀溫柔的彎腰吻吻女兒的面頰,“別怕,有哥哥陪你。”
“哥哥……”伊人鳴咽著,摟緊東瀚的手臂。
“我在這里!睎|瀚心痛的吻住她,為她遭遇的不幸感到不舍及悲哀。
“我們走吧!狈剿歼h憐惜的看女兒一眼,毅然起身。
接下來要做的事,他責無旁貸,一定要給傅家一個合理的交代。
“爸爸!”終于等到父親出現,杰人如釋重負:“祖母神經不正常,老是說瘋話!绷钏y以應付。
“你回來了!”她死了嗎?思遠,那狐貍精死了嗎?”方夫人抓住兒子的衣袖,不停追問。
這個被仇恨纏身,面目猙獰的老婦是自己的母親?遽生的涼意,浸透方思遠的身心。
他拉開母親的手,痛心控訴:“她是你的孫女,媽,你怎么下得了手!”
“她姓慕!”方夫人昂然抬高下頜:“姓慕的女人都該死!”
“慕仙音跟你有什么仇?你恨她,恨到不能善待小凌,甚至還要害死伊人!”
“不要提那一伙狐貍!”方夫人憎恨的揮動手臂,仿佛要趕走那些纏繞她多年的惡夢。
她與亡夫方正安,并不是一對幸福的伴侶,方正安雖未娶妾,但一顆心,卻也沒有放在妻子身上。
他愛的女人,叫慕仙音。
仙音人如其名,歌喉婉轉,妙轉音律,人更生得美貌無比。十七歲那年,她嫁給自己的表哥。表兄妹倆青梅竹馬,情愫早生,婚后更是如魚得水,恩愛異常。
方正安與慕仙音只有數面之緣,但他瘋了般的愛上她,為她苦苦相思,視天下女子盡如糞土,甚至還冷落懷孕的妻子,每日只對著他憑記憶,請名家畫作的仙音容像發呆。
失寵的方葛明昭,日夜詛咒勾走丈夫魂靈的女子、痛恨丈夫的負心。
“我上伺翁姑、下育幼子,謹守婦道,行動不敢有差池。但他居然為了一個有夫之婦,棄我而不顧!我為生你,痛得死去活來時,他卻對著那女人的畫像,喝得酩酊大醉!”
她在翁姑面前對丈夫稍有微詞,丈夫竟從此緊鎖連接兩間睡房的暗門,再不以妻禮待她。
方葛明昭本性不惡,然而遭丈夫無情對待,性情從此大變,乖張異常。
“就算爸爸有錯,”方思遠痛心疾首:“但慕仙音并沒有對不起你,更與小凌和伊人無關,你不該報復在她們身上!”
他沒忘記慕凌進門后,母親是如何苛刻的對待她;也沒有勇氣追問伊人墮海的真相——怕自己會失控,親手掐死母親!
方夫人忽的甩了兒子一巴掌,“你還敢護著狐貍精?如果不是你負心,曉楠怎么會落到被翁姑逐出家門的地步?她哪一點不如那女人,你竟然拋棄她!”
慕仙音夫婦的幸福婚姻只有短短十年,廿七歲時,慕仙音墜馬身亡,她的丈夫不堪忍受喪妻之痛,自盡殉情。才三歲的小女兒慕凌,從此便由外祖父撫養。
方陳兩家面臨危險時,這位痛失愛女愛婿的老人已是風燭殘年,外孫女兒在他的保護下,全然不知人間險惡。老人家決定在西歸之前,為外孫女兒找到一個安全的港灣。
至于方思遠如何入選,已不可考。總之,當方正安得知將對自己施以援手的竟是意中人的父親,而那位作為交換條件的小姐竟是意中人的遺孤時,簡直受寵若驚!不惜毀掉與陳家數十年的交情,也不惜扼殺兒子的初戀,他執意要以慕凌為兒媳。
他的決定自然激怒了妻子,有他的保護,她雖不敢以家姑的身份凌虐兒媳,但卻說動了對曉楠心懷歉疚的兒子,令他冷落嬌妻。
方葛明昭料不到的是,兒子居然在第一眼見到慕凌時,就已徹底的迷失了!孫子杰人出生后,兒子似乎拋開了所有的顧慮,全心全意熱愛妻子,那份癡狂,比起他的父親也不遑多讓!
“你負了曉楠,甚至在那女人死了之后都不肯再接受她,你讓她像我一樣,守活寡!”
方思遠冷然道:“能娶到小凌,是我的福氣。至于曉楠,她——”
“閉嘴!你們父子兩個無情無義,都該下地獄!”方夫人不顧孫子在旁,盡情的發泄多年的積怨,“那兩個女人的死是報應,你明白嗎?是報應!”
“媽,我依然叫你一聲媽,但你傷害伊人,佳儀不會放過你!”
“我本不想讓她輕易死掉,那樣太便宜她!我要她被拋棄,被愛人遺忘,像我、像曉楠一樣,孤獨的過一輩子!可是百合太沒用,我只好讓她死!”方夫人情緒亢奮,或許,她根本不知自己在說什么;又或許,她根本不想隱瞞自己的罪行。
杰人猛吃一驚,“百合?這又關百合什么事?”
“我要她搶走傅東瀚,她愛他,而那小妖精是惟一障礙!小杰,你為慕氏勞作多年,憑什么要把一切都拱手讓人?為了你,為了百合,我惟有讓你妹妹消失!”
一記悶棍,打得杰人眼前一黑。
百合——愛著東瀚?
“是你下毒,對嗎?”方思遠沉痛地問:“你在秋千上動了手腳,從我說要送一艘游艇給百合開始,你就處心積慮的要謀害我的女兒!”
“沒錯,是我!”方夫人痛快承認:“只恨她運氣太好,為了除掉她,我花了太多心思!”
百合有沒有在這一連串罪惡計劃中充當不光彩的角色?杰人想問,但是無法開口,光是這樣想,他就覺得心像被撕裂般的痛,比知曉她心有所屬更難以接受。
為了愛,女人真的可以如此瘋狂?
方思遠也有同樣疑問,“誰推伊人落海?安妮還是……百合?”提到繼女的名字,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方夫人哈哈大笑,聲音尖銳刺耳,“百合哪里有這種膽識!”
找安妮合作的念頭,在媳婦方陳曉楠告訴她,那日在溫室花房的事之后就產生了。這女孩的瘋狂大膽,比方夫人預料的更甚,兩個人一拍即合。
方氏父子心中繃緊的弦同時放松了,杰人更是抬手抹掉額頭凝聚的冷汗。
看看與平日端莊高貴的形像判若兩人的母親,方思遠一點都不覺得她可憐,只覺可悲。
“媽,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小杰,為了百合,其實,是為了你自己。能生出小凌那樣的女兒,慕仙音必是個不尋常的女人,她絕對比你更值得爸爸愛。你不該恨她,而應更愛自己!”
方夫人勃然大怒,“你敢教訓我?”
“你回美國去。”方思遠背轉身,“真相很快就會暴露,我不知道佳儀是否會以教唆殺人罪起訴你,基于母子情分,我會請求她的寬恕,但你必須立刻離開,我相信沒有人再想看到你。”
“我不走!”方夫人又慌又怒的大叫,“我要看著那小妖精死!”
“伊人會很快好起來的。”方思遠回頭最后看了母親一眼,“有那么多人在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