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野草叢生的小路,一側傍著森林緩坡、一側錯落幾株繁茂的大葉合歡,春夏兩季樹冠高張,花香撲鼻,陽光僅能從枝葉間灑落,十分幽涼,但算不上寧靜詩意,以為白天時,各方古怪的蟲鳥交相鳴唱,偶爾蛙類跟著湊興,震天價響,簡直不得耳寧;緩坡上不知名的野花星羅棋布,雖將一片單調的綠意曾艷不少,可也惹得蜂蝶處處飛,除了得小心野蚊不時叮咬,還得防范某些帶著敵意的蜜蜂隨時送上一針,眼睛隨時要睜亮,別一腳踩中在草叢間瞎竄的青竹絲。
秋冬耳根清凈多了,但繁花盡落,合歡枝極枯葉片片,高掛的莢果隨風拍擊,發出如潮聲浪,顯得蕭索,總之,他并沒那么享受這段路程,他生性缺乏詩意。
他專挑這條快捷方式翻墻進校園有三個原因,其一,這條路七彎八拐到他家可節省不少時間,對于常睡過頭的他是很有必要的;其二,在校門都被教官當眾攔下糾正儀容和走路姿態,令他很不爽;其三,這所學校是私立中學,學生家境多半優渥,家長不是大老板、鄉鎮長、民代,就是校內董事、高級行政人員,或是觀光民俗老板,最差的家里有幾畝田種些時令觀光水果也比他家強,早晨朝會前,校門口兩旁參天的刺桐樹底下,停滿了各式各樣的高級轎車或校車,如果他大刺刺牽一輛破腳踏車走在那群天之嬌子當中,說有多顯眼,若正巧被一日之計在意找碴的教官逮著數落立威,他的不爽就會漂到最高點。
所以,高中三年,他從正門進出校園的次數屈指可數。
高三開學那一天,他如常牽著那輛腳踏車穿越那條專屬小徑。
前晚下過一場雨,他的褲管沾拂了水珠和泥漬,他毫不在一怠,一晃眼就到了盡頭的廢土坡。校園圍墻有一個破塌口開在坡底,他抬高腳踏車率性地把它拋置在塌口右側草堆里,那是他的私人臨時停車位,他不擔心有人會對這輛破車有興趣。
正要翻跳過塌口進入校園,耳際驀地捕捉到陌生的聲響,隱隱從圍墻另一側十分突兀。
他反射性縮回跨出去的右腳,靜心諦聽,薄細的聲音屬于女性,像是一邊抹淚,一邊抽泣。這塊角落被一株枝繁葉茂的鳳凰木遮蔽,壯實的粗干剛還擋住塌口,平時只有少數哈煙族造訪,煙蒂隨手就往圍墻后的土坡拋擲,此時太早,誰有雅興在這逗留?
他躡手躡腳在土坡上蹲下,有意讓另一側不知名的女生先行離去。他若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和她打了照面,兩個人都尷尬,搞不好被誤會成行蹤鬼祟的偷窺者就不妙了。知道這條快捷方式的同學不多,萬一她胡亂嚷嚷,成了公開的秘密,校方認為安全考慮,把墻砌補起來,他可虧大
膝蓋蹲到發酸,對方的啜泣始終保持同樣的頻率,換句哈說,沒有休止的跡象。看看表,早自習已經遲到,再拖磨下去又得向風紀解釋一番,解釋倒無所謂,討厭的是風紀臉上一對犀利的近視眼瞪著他瞧,搞得他發毛,煩不勝煩。他不安地站直,踏起腳尖,伸長脖子鵠望,探量對方確實的位置。
變化就在一瞬間,快得他措手不及;他腳下的土坡經過一夜雨水浸潤,變得濕滑不堪,他上半身前傾,重心不穩,腳底跟著打滑,整個人如坐滑梯一路滑到底,一雙大腳狼狽地掛在塌口外,不用說,對方勢必收到不小的驚嚇,他聽到了驚慌的女性低喊,“誰?”
他贈了半天爬不起來,一道長影覆蓋住他,他直覺地抬頭,迎著晨曦,終于見到了對方面目,他立即呆得厲害。
她不是學生,一頭濃濃的燙染過的過肩卷發被眼光刷上了酒紅色,薄軟的橄欖綠裙裝服貼著纖瘦的身段,手里拿著一本簇新課本和一頂草帽,臉盤小,下顎尖,臉頰上有濡濕的淚痕反光,兩樣圓瞪,大概被憑空冒出來的人嚇壞了,唇蠕動了好與會仍說不上話。
年輕女人是學校新近才滿一年的國文老師程如蘭,聽說暑假訂婚前出了場不小的車禍,在醫院躺了兩個星期,痊愈的速度超乎預期,很快能行走如常,外表看不出一點異狀。
此刻,她正歪著腦袋很驚奇地大量他,單純的表情缺乏被社會洗禮過的世故,顯然在思索如何適當地應付這小插曲。
“對不起,我抄近路從那邊來的,我沒要嚇你……”他指指圍墻后方,窘迫到想撞墻自盡。
他的新褲子完了。她往林間眺望,喃念著:“?那里有路……”十分訝異的模樣,視線接著落回他身上,她匆匆抹干淚痕,朝他伸出手,“快起來吧!”
藉著她的手,他迅捷地一躍而起,兩人面對面后,才發現他高了她半個頭,他手心沾染了她的濕淚,他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她。在教師平均年齡四十歲以上的老學校,她一向是那些思春期男學生的談論對像之一,他雖沒興趣加入,對她多少有印象。她靜靜看了他幾秒,流露幾分懊惱,有些為難地開了口:“這位同學,你不會把看到我的這件事說出去吧?”
“嗄?”出乎意料的要求,這句話不是該他說的嗎?
“你有意見?”她眨著眼,似乎有點緊張。
他當然沒意見。看來她有難言之隱,不過這不管他的事,傳揚女老師的八卦不是他的嗜好,她大可放心,只是最好雙方都能保守秘密。
他拍去書包上的大片泥漬,“沒意見。老師可不可以也不要把看見我的事告訴教官?”他指指隱藏在后方的小徑。
她回頭張望了一下,“是秘密嗎?”
“是!彼蠓教钩校斑@條路離我家近!
她會意后點頭,戴上草帽,不再發表意見,大概認為學生的把戲層出不窮,這也算不上什么!拔乙浇淌胰毫樱阋部旎厝グ!”
她說話有點慢,轉身時表情恍惚,似在思量什么,走了兩步,又遲疑地回頭,不確定地問:“這位同學,知不知道三年級的教室怎么走?”
“啊?”他一定是耳背了,她在這所中型學?煲荒炅,不會連各年級教室的分布都還懵懵懂懂吧?
“是不是要繞過那件體育館?”她指著不遠處一棟灰色建筑物追問。
“我剛才找了好一陣,還是沒看到標示。”
“唉——”他覦看她幾眼,輪到他滿腹疑惑。他未曾受教于她,印象中的分頻是她平時作風開明,但考試要求嚴格,課堂表現兢兢業業,反應問題相當敏銳。會問出這么出人意表的話,實在不是大而化之的他所能理解!拔铱矗規Ю蠋熥咭惶撕昧。”
她敞開笑顏,一臉感激,令他如墜云霧中。不是開玩笑,她當真忘了教室怎么走,看來那場車禍后遺癥不小!
他可以繞著多余的遠路,穿廊爬梯,還經過校長室、教師辦公室,她從頭到尾沒有看出不對勁,安靜地跟隨著他,一路左顧右盼,低念著路標和班級名稱,偶爾遇到熱情打招呼的學生,不時欠身微笑,比新生還文靜有禮,像是來校際觀摩交流的交換學生。
程如蘭反常的舉止使他益發納闊。穿過一座連接兩棟平房的短廊,他正要向她說明三年級的六間教室都位在短廊的另一端,從第一間教室火速沖出一個戴著眼鏡嚴肅女學生,昂首怒目逼近他。
“安曦,我警告你,下次再敢幫大頭傳信,我一定饒不了你。”
他呆了呆,腦袋一時轉不過來。“李明惠,你有毛病。俊
“有毛病的是你們這些臭男生,變態!”高挑的李明惠狠狠瞪著他,“還有,關爺有請,下課后請到教務室一趟!苯又托Φ溃骸澳阌滞凹劼├玻坎恢啦傩蟹謹祲虿粔蚩郯?”
“笨死了,教務主任哪管這個。”一貫無所謂地翹起下巴,眨動眼皮泄漏了不安,他心神不寧地就要一頭鉆進教室,余怒未消的李明惠忽然畢恭畢敬站好,朝他背后喊道:“老師好!
他猛然記起身后還有個人,忙回頭為程如蘭介紹一番,“對了,老師,這一排全都是三年級教室,最后一間是計算機教室,然后是洗手間——”
“你少遜別人,老師又不是新來的!崩蠲骰萃屏怂话,熱絡地靠近程如蘭,“老師,我替你拿好聯絡本了桌上的花是我準備的,老師看看喜不喜歡?”一邊伸手指著靠窗那張導師用桌。
他倚著前門,想著如何對李明惠反唇相稽。程如蘭仰頭看了看掛在門楣上的年級標示,若有所悟道:“這就是三年禮班了,真不容易找到啊!”轉眼看向他,堆起友善的笑,“謝謝你,安曦!
他可不笨,他很快就搞懂了,程如蘭原來是這學期三年禮班的新導師,代替出國進修的上一位導師。她像個新生微帶羞怯地站在講臺前,也不管學生是否全員到齊,做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后,翻開名冊開始一一點名,鬧哄哄的教室霎時歸于平靜,他背貼著墻悄悄溜回座位。
點名不久,他心中的疑惑越積越深。她發出的聲音清脆,每一次停頓都要花上數秒的思索,才會接續念出下一個學生的名字;每一個動作乍看優雅,實則緩慢;她似乎習慣略低著頭,掀起眼睫探視對方,那生澀的神情,很難和往昔的伶俐形象連結在一起。
他支著下巴,游目四顧,每一位同學大都興致勃勃地注視著程如蘭,唯獨他神經質地搜尋她的異常之處。他突然有一股沖動想敲敲大伙的腦門,大聲說出自己的不解——喂,同學們!你們相信她找不到教室嗎?
話來不及說,椅角倒是遭到重重一踹,他前后顛了一下,氣憤地掄起拳頭就要往后揮擊。死黨黑面利落地擋住他的拳頭,在他身后低喝:“在性幻想。拷心闳瘟硕紱]聽到,大家都在看你了啦!”
慢速回身,他鎮定地坐正,無視那些含著訕笑的注目,面無表情地舉起右手,應道:“有!”
程如蘭探了他兩眼,沒有停駐太久,也沒多說什么視線轉回到名冊上,唇畔忽然綻開一抹溫婉的微笑。那張不似久經人事的女性羞容,竟使他的心房怦然一跳,雖然嚴格說來?那個笑容并無特定對象。
他暗咒了一聲,從書包抽出筆記本開始胡寫亂畫,整個早自習都沒有抬起頭來。
從教師走到教務處大約只有一百公尺,以安曦現在的感覺有一公里遠,當然,他以龜速走路功不可沒,因為他希望永遠也走不到那里。
“走啊!發生什么呆?以后有的是時間!”只有他慢了下來,就有人用傘頭不停戳他的背,現在那個人自行越過他在走廊上篤篤前進。
那是他奶奶,鎮上的爭議人物,年逾七十了,滿頭霜發用黑色發網綰成小包袱,窄長的面龐細紋橫布,尖細的鼻梁本來沒什么不對勁,但聳立在瘦磷磷的臉骨上就成了小型鷹勾鼻,眉疏眼利,老皮皺縮,褐斑遍布看得到的任何地方,走路搖晃幅度增大,背駝,嗓子尖刮,整體外形毫不猶豫地邁向修煉有成的老巫婆境界。
除了對教務主任關永昌沒半點好感,他更不希望那個奶奶這副尊容大搖大擺出現在這里。
老太太起了什么雅興到此一游?當然不是,她是來談話的,對象就是關爺。
來到這所設備進步新穎的學校,任何笨蛋都會了然,除了不低的升學率,學費這么昂貴真是其來有自;電五星級廁所、負荷人體工學設計的課桌椅、先進亮潔的休閑活動設備,站在那里,心里不由得就起了寒愴感,深覺附近那所法人問津、老舊頹傾的公立職校才是他的歸鄉。
不過他奶奶有的是辦法,他們家的成員只有兩個,就是他奶奶和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結束面攤生意的奶奶,是怎么持續賺錢的?
沒有執照的短期小額放貸!外行人聽了一開頭準是一頭霧水。
不可思議,鎮上熟頭熟面的中老年人、新來乍到的外鄉人,只有手頭一時不便,無法從正規管道求援,口耳相傳,他奶奶就成了最佳對像;她的利息比銀行該、比地下錢莊低,除了簽下一張借據,再來就是抵押一件借款人自認為此生最珍貴的身外物,大小貴賤真偽,她再收進床底下一個掛了手掌大的不銹鋼鎖頭的陳年烏心木收藏箱里。這么些年了倒沒見老太提案出什么差錯,坦白說,很少有人對她深沉思索的模樣不敬畏三分的,她人又干脆不啰嗦,借不借一句搞定,回頭客戶很多,早年曾外祖的當鋪還真教會了奶奶不少訣竅,只有去年,一個外鄉人借了五萬元之后,在還錢日到期前一晚,舉家落跑,租來的空房一張紙片都沒留下,他奶奶板著鬼見愁的臉沒說什么,回家對著抵押品看了老半晌——一直呲牙咧嘴、神經兮兮的黃色雜種長毛狗。
她用傘柄敲了敲狗頭,狗兒低唔一聲,惶恐地夾著松鼠尾巴伏低趴下,氣焰全消,奶奶嘆口氣道:“算了,一群可憐的家伙!”
黃狗被落跑的主人遺棄,就此成了奶奶的隨身護衛?并且取了名字——“泥巴”,因為它的嗜好和豬一樣,喜歡找泥地打滾,今天不用說也跟著來了。
“乃你啊,其實年隔壁的‘南山’也沒差,我無所謂啦!”看到教務處主任的表示名牌了,他掙扎著迸出兩句。
私校學費不菲,老人再會精算,也無法年年如此。況且,近年來到家里借貸的人也少了,有了信用卡大家周轉更加方便。
“想混流氓趁早滾出我家,那間學校全都是牛鬼蛇神的壞家伙!”一說道這老人必定咬牙切齒,附帶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老人舉起傘尖朝主任辦公室門板敲了兩下,寬敞明亮的主任辦公室里。凸額亮得發光、戴副金邊眼鏡的中年男人向門口望來?看見一對怪怪祖孫倆和一只昂首翹尾的黃狗魚貫而入,抬抬嫌惡的八字眉,屁股始終咩離開那還在那個高椅背皮椅,你那人搓了搓兩手到:“久違了,安老太,什么風把您老人家吹來?”
“小胖,我來跟你談談學費這件事。”老人開門見山,拉了張椅子在關爺辦公桌前坐下。
小胖一點都不胖,他是行政階級里唯一的本鎮人士,辦校經驗豐富而被延攬于此,本名關永昌,老人叫的是他的乳名。安曦在街上聽關家上一輩的老人這么叫過他,可在這種需要尊敬的地方被愚蠢地叫喚乳名,實在臉面無光。
關爺扯扯領帶,清清喉嚨,面不改色道:“安老太,這個應該和會計室談啊!我不管這個的!
“我就想和你談!”
關爺一臉啼笑皆非,用手帕抹了抹泛油的額頭,繼續申明:“老太太,您在開玩笑吧?國有國法,校有校規,照章辦事——”
“我說了只和你談!”老人的傘尖在地磚上忽然重重叩兩下,泥巴豎起長尾,不客氣地咧齒對關爺低吠,安曦窘迫地站在一旁,踢了狗腿一下,泥巴挨痛,汪叫一聲竟回頭反噬安曦,大口咬住他脆弱的球鞋頭,他一驚,連忙使勁甩腿,泥巴意志力驚人,絲毫不放松,身體隨著他的腿一百八十度離心擺晃,一人一狗簡直在做馬戲團雜耍,它的利齒幾乎要陷進他的腳趾了,老人急忙用傘柄敲一下地板,厲聲喝叱,喝叱的對象不是狗,是安曦。
“安曦!跟你說了多少次別惹他!”有了主人撐腰,這只瘋狗滿意地松口,趴回老人腳下,閉目養神。
老人對著目瞪口呆的關爺道:“小胖,少跟我來這套,事在人為,我認識你們關家一輩子了,跟我說規定?瞧我人老沒見識吶?”
關爺夸張地揮舞兩手,“您這就誤會了我豈是這種不尊老之人,我可是辦教育的呀!可是老太太,我也不能為所欲為呀,學校有學校的規定——”他拚命往脖子抹汗,不斷往窗外瞧,似乎極為緊張。
“小胖,這學期的學費你全得替安曦擔待了!崩先思倚U橫地打斷對方的官腔,語出驚人。
關爺和安曦俱是一震,尤其是關爺,一顆蛋形頭顱開始脹紅,快要負荷他的在、綽號了。
安曦窘得快要待不下去。他奶奶也未免太得寸進尺了,本來揣度她大概想喬獎學金的名額,沒想到竟然是要校方全額免費,以為關爺是不經世事的軟腳蝦嗎?這兒可不是慈善機構!更何況安家并非三級貧戶。
關爺干笑不已,神情古怪突梯,他再度搓搓兩手,用對付家長委員會的絕佳耐心道:“老太太啊,這我可就愛莫能助嘍!私校嘛,沒本錢可無法運轉!這樣吧,安同學若能保持三次段考前三名,我們學校設有獎學金,下學期注冊費可免,其它雜費就不行了,這合情合理吧?”不愧是名校主任,沒有立即把他們轟出去。
“誰理你的獎學金!”老人嗤之以鼻。安曦難堪得想走人。這不是鄉下人在胡鬧嗎?他扯了扯奶奶的衣袖,附耳道:”奶奶,別鬧了!“
“小子懂什么!”他奶奶格開他,一手往腰間褲頭摸索,摸出一塊用白布纏包的小物,仔細打開后,直接遞到關爺眼下。隔了兩步之遙,安曦頭一次看到一塊礦石竟能如此圓潤生輝,他貧乏的鑒識力只知那是一塊橢圓形比十塊銅板大的翠玉,鑲著一道銀邊,價值應該不菲。
“見過嗎?”
“這怎么會——”關爺面色紅得驚人,伸手就要拿取,老人眼明手快,合攏五指,將翠玉纏縛好后揣在腰間,露出篤定的笑容。
“很眼熟是不是啊?”老人聲音忽然低下,眼珠閃爍異光,雙方對峙不久,關爺竟有些神色委頓,奶奶腰桿筆直,強硬得奇異,放佛背后有股推動她的龐大能源,力量駭人!拔沂樟税胼呑恿耍驳炔坏侥銧敔攣碲H回,當年我給他的那筆錢,四十幾年連本帶利夠買幾棟透天厝了!
“安老太!标P爺右拳握緊,面有屈辱。“東西是我爺爺押在您手里的,這事不能賴在我頭上。再說,他現在也不再了……”
“做過的事能當作沒做過嗎?這塊傳家寶可不是抵押品,是信物,我付出了代價,他也該償還,你想想看吧!或者要我上你家去和你奶奶談談?那大伙可就沒面子嘍!崩先隋崛换仡^,對安曦使個眼色,”小子你先出去,帶泥巴出去轉轉!
他一刻都沒猶豫,拉了狗繩拔腿就溜出去。直覺告訴他最好是雖再待下去,秘密聽多了不會是好事,最起碼也得給關爺一個面子,如果他以后還得在這間學校平安度日的話。
鉆出辦公室,迎面差點撞上來人,他抓住對方的身體穩住彼此,觸感細膩,一看是女人的臂膀,再往上瞧,不好,是程如蘭!
他趕緊反手帶上背后那扇門,身體擋在門口,不安地看著她。
“安曦,是你。 背倘缣m笑了笑,不改軟軟慵懶的語調,“你在這里做什么?上課了!”
“沒啊!剛好經過,就要回教室了。”說歸說,還是站著不動,因為程如蘭正路起腳尖往門內張望!袄蠋,關爺有客人,現在不不方便!辈恢莱鲎阅姆N心理,他并不想讓她看見他奶奶,特別是為了他的學費這件事。
“有人?噢,真奇怪,主任剛剛才讓李老師通知我來一趟的!”滿臉不解。她聳聳肩,突然慶幸地笑了,“也好,我也不愛來!
她轉個身,還來不及跨步,就驚駭地捧住胸口,僵立在原地,發直的眼瞪著前方;他循著她的視線下移,立即忍俊不住,不過是一只狗,他家那只神經狗。
“老師別怕,它不會咬你。”他笑著安慰,還作勢用腳尖色了一下泥巴的頭。
接下來的變化,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只平時只會狗仗人勢,遇到大型犬就夾著尾巴落跑的雜種狗,竟然全然不理會他的逗弄,前所未有的緊繃肌肉,前肢低下,后肢高聳,喉嚨發出古怪的低猶,犬齒皆露,做出攻擊的預備姿勢。
程如蘭退無可退,大眼流露恐懼,下顎微微顫抖,身他求援,“安曦,安曦……”
泥巴反常的表現使他又羞又怒,他連忙彎腰摸身地上那根狗繩,想將它拖開,一邊喝罵:“笨狗,皇太后不在,表演給誰看?”豈知泥巴反應快了一瞬,一躍而起向程如蘭撲擊,他大吃一驚,下意識抬腿踢過去,泥巴摔落在三公尺外,發出嗚嗚痛鳴。
他趨近程如蘭,忙出言撫慰:”老師沒事了,它今天吃錯骨頭,發瘋了,你沒事吧?”
程如蘭維持原本僵立的姿勢,一聲不吭,直視前方空氣,像一具櫥窗人偶。
“老師?”他再喊了一次,程如蘭仍然動不不動。
他伸長脖子,仔細凝視她,一股駭然直涌向腦門那雙黑瞳失去焦距,僵滯在眼眶里,像蒙上一層霧,沒了靈動的光,她的胸部甚至不再起伏,如同被急凍在冰柜里的人。
“老師?”他不死心再喊一次,腦袋空白一片。
手指試探行戳了戳她的肩膀,被這么一推,她仿佛失去了支撐點,直挺挺往前傾倒,來不及思考,他張臂接住了她,沒料到她毫無意識,根本無法自持,全身的體重依賴他承受,沒有心理準備的他節節后退,一個后退,一個顛簸,坐到在地,懷里的女人跟著壓在上方。
空蕩蕩的長廊,正值上課時間,沒半個人走過,他驚愕不能自己,騰出一只手往她身上摸去,預備扶起她,觸手是一團不可思議的柔軟,他嚇的縮手,軟馥的軀體又倒回他胸前與他緊密貼合。
“不會吧?這樣就暈了?”他慌亂得不知所措。
身后的門打開了,熟悉的烏鴉嗓刮過他的上方,“安曦,你在搞什么鬼?還不快起來?這女人是誰?”
他很想站起來,很想好好解釋一番,但是身不由己充血的某個部位讓他不能冒險做這個動作,他吃力的回頭,對詫異得合不攏嘴的兩位目擊者求助:“有誰能幫個忙弄盆冷水來把她潑醒?她被狗嚇暈了!
冷水應該能夠讓他的身體恢復正常吧?
他悲哀地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