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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品悠游 第九章 踏莎撼庭秋(1) 作者:針葉
    斤竹客!

    吐血……

    這口血不是吐在地上,也沒濺在墻上衣上,而是被早已備好的溫熱布巾接下。

    揚手,將布巾扔進水盆,唇角仍帶著些許蒼白的俊公子穿鞋下床,伸伸臂,扭扭脖子,滿意點頭。

    他滿意,坐在桌邊的寂滅子卻未必如此。

    “公子,這是厭世窟主吩咐屬下帶來備用的黑蓮子。”寂滅子將一包東西拋向他。

    翻掌接下,閔友意歪歪唇角,“又是黑蓮子,庸醫就沒有其他東西給我吃?”

    “如果您不受傷,根本不用吃它。”

    “寂滅,我這樣子像受傷嗎?”

    “……您每次受傷,不外是為了女人!

    “好,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寂滅也。”拈了顆黑蓮子剝開,閔友意突然笑出聲,不知想起什么愉快之事。

    寂滅子古井不波,對他突兀的舉止習以為常,他見閔友意氣色不錯,吊了三個時辰的心此時才緩緩放下。盡管他不知公子笑什么,但至少絕不是想到比賽……時近五月,他還是提一提公子比較好,要盡職……思及此,他神容一肅,輕道:“公子,鎮上來了很多商賈!

    “老子看到了!

    “……”

    “還有其他嗎?”

    “丑相已入遙池宮多日。”

    “哦?”閔友意停下剝蓮子的動作,“貝蘭孫什么反應?”

    寂滅子嘴角微微一抽——公子啊公子,您居然問貝蘭孫什么反應?貝蘭孫這些日子在忙著對付意欲染指他妻子的某只蝴蝶好不好,而這只蝴蝶居然問他什么反應?

    “怎么,查不到?”

    寂滅子突然一笑,“不,貝蘭孫一方面正忙著對付公子您,一方面忙于今年的貿市,丑相和有臺在宮外求見多日,他原本并不打算見他們……”而這個時候,他家公子天天溜進遙池宮里,不為比賽,只為女人……寂滅子恨恨想著,不由氣道,“直到丑相說求見遙池宮老宮主,貝蘭孫才讓他們進去!

    “老宮主?”閔友意大驚,“你是說……”

    寂滅子點頭?纯,人家和尚比賽多用心啊……只是,寂滅子心頭感嘆未完,卻被自家窟主接下來的半句話嗆得差點倒地。

    “丑相居然將主意打到貝蘭孫他娘身上去?”

    “……”

    “好個老古錐……”搖頭唏噓,閔友意還要感嘆什么,寂滅子突然揚聲——

    “公子,老宮主是指貝蘭孫的爹!”

    此話成功打斷閔友意的戲謔,他眸色一沉,“你是說……貝錦倩?”

    “正是!

    “他還沒死?”

    寂滅子閉眼,睜開,復又用力閉上,半晌后再度睜開,以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語氣道:“公子,貝錦倩只是封刀退隱江湖,屬下什么時候說過他死了?如今,貝蘭孫被您氣得心浮氣躁而無暇顧及丑相,他見丑相求見貝錦倩,竟然許了他進宮,丑相如今天天坐在遙池宮里念經!

    “念經?念給貝錦倩聽?”

    “屬下不知。另外,扶游窟傳來消息,饒奮藻正趕來此地!

    “來得好!

    “對,的確好,那么——”寂滅子微微一停,再道,“請問公子,這次賽事,您贏的把握有幾成?”

    “……”

    “九成?”寂滅子大膽猜測。

    “……”

    “八成?”

    一顆黑蓮子彈向他,杏花眼似嗔似怒地一瞥,“寂滅,穩贏不輸的比賽,用得著猜嗎?”

    穩贏?寂滅子抬手接下黑蓮子,撇嘴暗嘆:不是他不相信自家窟主,只不過轉眼就是五月,他家窟主玩的是迎雪賞月,品的是花前尋梅,若窟主真的有分一點點時間來著急一下怎么贏得比賽,他也不會天天在客棧里打轉了。

    他可是一點也看不出“穩贏”的“穩”在哪里啊……

    咻——又一顆黑蓮子彈向他鼻尖,寂滅子回神,卻見閔友意已系上腰帶拉開門。

    “公子?”又去哪兒?

    “老子去遙池宮,記得準備晚餐……”餐字咬在牙邊,邁出一半的身子側回頭,一字一頓,“不、要、湯!”

    “您現在去遙池宮?”什么時辰了?

    “笨,老子今天被貝蘭孫打傷了,遙兒一定會惦在心里,若我今晚出現,她一定驚喜,我這是去安她的心!

    “……”

    “順便再去瞧瞧淹兒!眮G下這句,閔蝴蝶甩著腰帶直奔客棧大門,徒留自家侍座在房內僵硬、石化,臉上浮現青青菜色。

    一炷香之后,暫時充當小二的阿布才見寂滅子臉色正常步出房,臉色正常下樓,臉色正常來到大門,臉色正常吩咐他準備晚餐。

    阿布點頭之際,兩位年輕公子自店門邁入,他們走進后,牢牢盯著寂滅子,半晌無語,就在掌柜撥撥算盤準備上前招呼時,其中一人飛快沖到寂滅子身邊,驚喜叫道:“你是寂滅?我……我……”

    寂滅子側步避開,讓這位公子撲個空。隨后,他眉心輕蹙,臉色正常地打量二人。

    他打量……他再打量……倏地,他神容大駭。

    他們是……

    寂滅子此時在忙什么不是閔友意關心的問題,他熟門熟路來到遙池宮,已是月掛西天。四月末時節,厚積的雪層開始變薄,山中松柏漸露層層綠波。

    若魅影般潛入,在一處樓梁上倒掛半晌,閔友意仍向柰攀樓方向行去,這是他深思熟慮后的決定:梅非遙這段時日多在淹兒那邊,就算不在,他問問淹兒也能知道梅非遙在哪兒,總比像無頭蒼蠅般一間一間地找人來得快。

    片刻工夫來到樓院外,遠遠地,他聽到一陣悠悠箏曲,曲調輕靈,一人唱歌,一人輕和。

    “綠樹歸鶯,雕梁別燕,春光一去如流電……對酒當歌莫沉吟,人生、有限、情無限……”

    清曲再起,裊裊麗麗,曲落時,另一道清麗嗓音響起——

    “弱袂縈春,修蛾寫怨,秦箏寶柱頻移雁……尊中綠醑意中人,花朝、月夜、長相見……”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兩人唱的是一曲踏莎行。

    歌歇曲停后,樓中傳來女子的笑聲,似鶯燕輕語,惹人心憐。

    莊生曉夢迷蝴蝶……閔友意無端想起這一句,心思一動,翻然躍至二樓窗邊。室內,薄銅裹梁,梁上一排青玉五枝燈,燭火點如繁星,照得室內明亮如晝。

    風定梁塵,半縷庭煙輕輕蕩漾,長孫淹身披紅衣,扶琴而起,梅非遙傾壺斟酒兩杯,酒色亮如黃金,兩人各拈一杯,含笑對飲。飲罷,長孫淹側顏微笑,一片嫣紅全數落入閔友意眼中,惹他眸光一定,一段溫柔品流自自然然涌上心頭。

    層波瀲滟遠山橫,一笑一傾城。酒容紅嫩,歌喉清麗,百媚坐中生。

    他不知道淹兒穿上紅袍會如此冶艷……正想惡意地跳進去嚇嚇她們,卻因聽到長孫淹的話而止住。

    “宮主還在生氣?”

    “嗯!

    “他生氣怎會讓你來我這兒?”

    “我告訴他,我想看看嫁衣繡得如何!

    長孫淹聽了這話,沒說什么。這嫁衣是為他們繡的,梅非遙心喜嫁衣,表示她仍然愛著貝蘭孫,就算貝蘭孫生氣,見她如此,也該明白妻子的心思。

    含笑褪下披在身上觀花色的嫁衣,她拋向梅非遙,“穿上試試。”

    梅非遙提衣向屏風后走去,突然嘆氣:“不知他的傷如何?”

    長孫淹咬咬下唇,詢問:“貝宮主今日那一掌……很重……嗎?”

    “嗯,宮主今日很生氣。”

    生氣……長孫淹晃晃腦袋,笑道:“非遙,我倒覺得他是在拈酸!

    “拈酸?”屏風后的聲音一尖,復又低了下去,“你是說,宮主拈他的酸嗎?”

    她們在說他,嘿嘿嘿……躲在窗外的閔蝴蝶捂嘴偷笑,繼續“竊聽”。

    梅非遙試衣之際,長孫淹拈了線,取過男袍,繡著袖尾花紋,聽梅非遙語氣惘嘆,手中銀針一停。

    “淹兒,我聽江湖傳聞,他雖花心,但最后都是女子負他!

    “不知道,”長孫淹心不在焉地應著,“似乎每次他喜歡的女子,總無法與他共偕白首!

    “淹兒你喜歡他嗎?”

    繡花女子無言,窗外,竊聽者突然緊張起來,盡管他此時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緊張什么。半晌,他才見長孫淹綻出清清淺淺的笑,聲音也像天空的薄云那般縹緲,但——足夠清晰。

    “是,我喜歡他!

    “樓太沖呢?”

    “他?”長孫淹奇怪梅非遙為何突然提起此人,“他是爹娘為我選的夫婿……呀。”

    “你喜歡樓公子嗎?”

    “喜歡……呀!

    這話,讓竊聽者差點一頭撞上墻。他穩了穩自己,繼續竊聽——

    “非遙,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他了。”烏眸盯著繡線,小臉是一片恬然,“像我這種小城里的平凡人家,和江湖啊武林啊實在扯不上什么關系,他這種名震江湖的風流人物,在我聽來就像故事里的人一樣,自然更沒想過會遇到他。第一次聽說他、見他時,是在浣溪山莊,那時覺得他是個有趣之人;茶棚見他時,只覺得此人形俊,落崖時,我們根本不認識,他竟會跳下救我,收我為徒……”

    他是風流的魔障,而她,自回家后便真的沒想到會再次見到他。就像一根繡線,她親手用剪刀將線剪成兩段,也從不曾想將它們重新編結在一起,

    只是,再見他時,她只感心涼。

    心涼,人如玉。

    “淹兒,他不是個安分的人,若真有女子嫁他,豈不得時時擔心夫婿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更要擔心他時時納妾的可能!睋Q上嫁衣的梅非遙走出來,紅衣素面,光艷照人。

    窗外人瞧了一眼,心贊一句,視線重新定回繡花女子身上。他今日才發現,這徒兒從未喚過他一聲師父……

    “大概……吧!遍L孫淹點頭,放下男袍,起身檢查梅非遙換上的嫁衣。

    梅非遙拉拉她的頭發,將她的注意引向自己,黠笑問道:“若淹兒嫁了他那般的夫婿,會如何?”

    “你是說……像他?”

    “他。”

    若那青山嫵媚的人成為她的夫婿……長孫淹恍惚一笑,“他現在是什么樣,我仍然希望他保持什么樣!

    “為何?淹兒難道不拈酸?”

    垂眸想了想,長孫淹搖頭,“未必不會,只是……他的心是蝴蝶,不能強求的,非遙!闭Z到此處,聲音斷了。長睫半斂,掩去烏眸內的情緒,片刻后,低啞的聲音再度響起,飄出窗外,“這世間的蝴蝶,哪有不戀花之理……”

    蝴蝶若不戀花,便失了其嫵媚風流的韻味,便沒了其窈窕多姿的身影,得,不償失。

    輕輕的話飄過耳畔,撒向蒼穹,窗外之人聞言,身形一僵。房內,兩人轉開話題,說些閨房小語,戲鬧不斷,全不察覺窗邊那一抹悄無聲息的僵硬人影。

    一陣風過,片月將枝影投在庭中,久久后,一片袍角迎風微揚,一閃即逝,無跡可尋。

    月色半隱,濤濤松林間,一道人影如幽魅掠影,若山中獵戶有幸得見,不禁懷疑自己眼中看到的究竟是人還是山精鬼怪。

    耳畔風聲呼呼不斷,人影置若罔聞,腦中只有一個聲音盤旋,侵他心思,入他神志。

    這世間的蝴蝶,哪有不戀花之理……

    哪有不戀花之理……

    哪有不戀花之理……

    他,閔友意,就是花心,不行嗎?

    他不會做生意,只有一身武功說得過去,若生在尋常人家里討生活,要么種田,要么打獵,最慘不過是搬貨做苦力,再不便是街頭賣藝……想到這種凄慘處境他就一身惡寒。他討厭讀書,最多看些曲本小說或風月詩詞集,他會吟詩會寫詞,但他絕對不適合當夫子。

    他與很多女子在一起,她們或有才情或有美貌,而她們也會不約而同問他一個問題:友意,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人,對嗎?他的回答每次都是肯定。

    他從不在意女子負他,只有負了他,才能為世間留下一段一段又一段凄美動人的愛情美談,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目標,從小起,至今未變。

    他怎么興了收淹兒為徒的念頭呢?

    茶棚初見,他只是瞧到羊鴻烈在那兒,單純地上前湊熱鬧。落崖時,他也只是不忍她香消玉殞,加之與貝蘭孫賭上一口氣,自信輕功過人。崖下,知她名中有個“淹”字,當時直覺地認為是個好名字;等寂滅子下山尋他的時間里,她“借用”他的腰帶繡蝴蝶,訴說自己的堅持,他聽得有趣,直覺地想教她一些武功,以免日后又遇到類似的險境,加之她未有拒絕之意,他就當她愿意了。

    回到七破窟,他忙于比賽,托阿閃照顧她,隨后又趁趕路之機將她送回家,路途空閑,他又順便教她一套劍法……

    淹兒……淹兒……

    她是一個很乖的徒兒,之于他卻并非一見傾心的類型。從一開始,他便喜歡她的名字,且僅只——僅只于名字。其后的相處,她總是乖乖的,一雙烏潤的眸子在驚奇時絕不掩飾,而且,鮮少流露不愉快的情緒。及至溫泉邊驚鴻一瞥,他無暇細思,手已經扣在寂滅子腦后,想也沒想地按了下去。

    淹兒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一,不是敵方陣營之人,二,談不上絕色……

    想到“絕色”,閔友意腦中閃過無數女子的臉,有嬌羞含笑的,有嗔目怒瞪的,有冷然肅殺的,有淡漠無情的,也有凝淚傷心的……

    嘖!他磨磨牙,發出一聲不耐的噓音。絕色他見得多了,七破窟里低頭抬頭就能見到,問題是——他喜歡的時間能有多長?

    淹兒是鵝蛋小臉,臉頰瘦瘦的,但笑起來有點圓;淹兒的眉毛總是掩在額角兩片垂落的劉海下,中間露一片白皙光滑的額;淹兒的聲音并不特別好聽,但聽久之后會感到一絲淡淡的糯糍味,就像糯米粉糕一樣,初時入口淡而無味,咀嚼之后舌尖慢慢浮現香甜,不濃不膩,卻令人回味長長。

    嘖!他又磨了磨牙。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在于,很多女子說過喜歡他,他高興過,他得意過,他也索然無味過,但從未有今日這種……

    這種……

    驚慌?

    走火入魔了嗎……比起少年時一瞬之間失去家人,比起被人圍困七天六夜斷水斷糧,比起被庸醫騙得喝下亂七八糟的藥水,這種驚慌實在是——不合情理。

    “家人”兩字跳入腦海,他小小閃了一下神。在他的記憶里,家人是一段遙遠得差不多可以淡忘的片段,而他以為年少時最幸運的事,大概是遇上玄十三……

    “我尊……”低語飄散風中,卻止不住依舊盤旋在腦海深處的述語。

    這世間的蝴蝶,哪有不戀花之理……

    不過一句話而已,他到底……怎么了?

    回到斤竹客棧,已是三更時分。

    思緒煩亂,挾著滿身寒氣推開門,杏花眼斜斜一掃,俊臉現出些許詫異。令他詫異的不是掌柜還在算賬,也非阿布還在擦桌子,而是角落處環桌而坐的三位客人。

    “公子回來了!闭乒裢O聯芩惚P的手,沖阿布丟個眼神。

    阿布會意,將抹布往肩上一搭,向廚房走去。

    “這么晚了還有客人?”閔友意輕聲詢問,隨意挑了張桌子坐下。店內蠟燭點得不多,掌柜臺上兩支,客人桌上一支,他坐下后,掌柜在他桌上點了五支蠟燭,明亮得讓人嫉妒。

    “公子……”掌柜背對著客人,正好擋住他們打探閔友意的眼光,掌柜的表情似想說什么,卻又斟酌著如何開口才不會惹閔友意生氣。

    “但說無妨!笨」右皇滞腥г谧烂嫔希瑢φ乒窨桃獾淖钃醪⒉唤橐。

    “那三位客人……原本只有兩位,后來又來了一位,他們說今晚見不到公子絕不離開。寂座試圖趕走他們,可寂座又不準伙計們動手……”

    側身瞟了瞟那三人,閔友意皺眉,“寂滅呢?”

    “屬下在此。”端著飯菜的蜜膚青年掀簾而出,阿布緊隨其后,手中托著熱氣騰騰的兩碟菜。

    聞得肉菜香味,閔友意以筷敲碟,自動將三人歸為死賴不走的無關人士,夾起一塊狗肉塞進嘴里。

    肉在嘴中,鼓起腮幫子,他既不嚼,也不咽,左手托腮,右手拿著木筷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飯碗里戳洞,寂滅子見了,躬身道:“屬下該死,這就將那三人逐出客棧!

    “呃?”閔友意恍恍惚惚地抬眸,嘆口氣,繼續戳飯粒。

    這一聲嘆息,若嗔若怨,如水晶簾動,如芳草凄凄。只是,這一嘆也將寂滅子欲轉的身形定住。

    能讓公子發出這般嘆息的事,定與女子脫不了關系。換言之,他一時膽大而留下的三名公子并未惹來公子的脾氣……心頭一松,唇角向上一拉,寂滅子輕問:“今晚的菜色不合公子口味?”

    木筷繼續戳,戳戳戳,搖頭,“不是。”

    “飯太爛了?”

    “不是。”

    “那,屬下請問公子,為何事嘆息?”

    “唉——”閔友意停止“加害”米飯的動作,在寂滅子、阿布、掌柜三人的灼灼注視下開始用餐,只是表情有些食不知味,食同嚼蠟,嚼得阿布差點想沖進廚房問問今晚炒菜到底加多了哪一味佐料。

    真有這么難吃?三人偷偷感嘆,不忘留意身后有所動作的客人。

    在閔友意用餐時,三人由各坐一方變為擠在一條長凳上,三顆腦袋湊在一起不知說什么,偶爾有“不如大哥先去”、“四弟去試試”、“我不敢”之類的話語傳來。商討半天,三人似乎有了決定,一齊向這邊走來。

    推推搡搡,三人站定。燭光下,三人眉目分明,正是白天與兩名老者一同上酒樓用餐的年輕公子,分別穿藍袍、絳綠袍、青玉袍。

    “大哥,上!”青玉袍的公子推推藍袍公子,絳綠袍公子又在他腰間加推一把。

    噔噔噔,藍袍公子被當成炮灰推到桌前。

    穩住幾欲撞上桌沿的身子,他尷尬一笑,“呃……”

    閔友意放下筷,黑眸如兩潭無風碧波,迎上三人的視線,沒有見到陌生人的打量和驚疑,更沒有見到仇人的憤恨與不屑,自然也更無見到故人的驚喜,一雙黑眸只是靜靜地、不帶任何情緒地注視著三人。

    他今日心緒不寧,無心開口,也無心多惹一分事端。

    “呃……呃……”藍袍公子不知想說什么,他身后,兩兄弟跳了跳腳,對視一眼,上前齊喚——

    “二哥!”

    寂滅子垂頭,阿布和掌柜似被這一聲從未聽過的稱呼嚇住,表情齊齊一怔。

    眉心微蹙,閔友意雙眸半瞇,“你們……是誰?”

    “二哥,你離家十年,竟然連我們也認不出來了,我是四弟呀!鼻嘤衽酃余阶,語氣頗為委屈!拔沂侨埽。”絳綠袍公子介紹自己不落兄弟后。

    “呃……我……”藍袍公子仍然吐字不清,橫放在腹間的手微微顫抖。

    “你是閔賢?”閔友意無意拖延時間,皺眉丟出一句。

    藍袍公子聽他道出自己名字,雙肩一松,嘆道:“是,我是閔賢。二弟,多年不見,娘在家中日夜惦記著你……”

    閔友意突然起身,不理對他稱兄道弟的三人,直接上樓。

    踏上第五階時,閔賢在他身后道:“二弟,這么多年過去,你還是……還是恨著……爹嗎?”

    腳步停下,閔友意轉身,盯著閔賢,杏花眼無情無恨,久久不語。

    這三人姓閔,不假,是他一母同胞的親生兄弟,也不假——閔家四兄弟,從老大到老幺的排名分別是:閔賢,閔嫣,閔信,閔期——只是,在十一年前,他與他們便沒了兄弟的羈絆,而這,是由“那人”一手造成。

    因為他做錯了某件事,“那人”罰他在祖宗祠堂里跪了三天兩夜,不準吃喝,“那人”要他為自己的過失負責,要他去賠罪,甚至想打斷他的腿……他是不介意跪祠堂,不介意賠罪,但,不是他的過失,他絕不負責任,為什么沒人相信他?

    那時,他十五歲。

    一根鐵棒,瞧得他雙目生痛。一棒棒打在背上,他忍,一聲聲怒罵吼在耳邊,他也忍。身子很痛,痛得他想哭,伸手抹眼,卻發現一滴淚也流不出來。因為他死咬牙關不肯“負責任”,“那人”怒氣攻心,舉起鐵棒向他膝彎擊去——

    “我打斷你這孽子的腿……”

    “老爺,不要……不要啊,他是你的兒子……嗚……”婦人的哭聲。

    “打斷他的腿,好過他以后在外惹是生非!蹦腥说呐稹

    此痛若可忍,孰不可忍耶?那時的他大概覺得委屈過頭,聞得身后鐵棒聲,心火沖腦,一躍而起,躲過這一棒,甚至倒躍回踢,將那惱人的鐵棒踢上屋頂。

    “你……你這頑劣孽子,你給我滾,我……我閔家就當沒生過你這種兒子,滾——”

    婦人的哭泣、家仆的哀求,統統改變不了“那人”的決定。“那人”甚至在祖宗祠堂里焚香起誓:他,閔嫣,無論生死,無論富貴貧賤,從此與閔家再無瓜葛。

    簡言之,他被逐出家門。

    恨嗎?

    嘖!閔友意心煩地發現,他今晚最多的動作就是磨牙。恨什么,有什么可恨呢,閔賢這話問得奇怪,都已經再無瓜葛了,他們今日在此稱兄道弟又有何意義。

    索然無味,他轉身上樓,三人齊叫——

    “二弟……”

    “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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