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晚的時候,胡夫人也來了,說了一堆,后來委婉的說,如果她想上桌吃飯,自己這個娘自然給她張羅,可是女人家,要學會為家族著想,母親思索了幾天,還是覺得換給云天比較好。
胡夫人說完,又連忙補救,母親不是說你不重要,只是你哥哥關乎著我們家的香火,我不想當胡家的罪人。
胡云喜反過來安慰母親,她懂。
貌若天仙的祖母當年有喜歡的鄰居,可是為了家族,嫁給了身為讀書人的祖父,換得三十兩聘金給家里蓋房。
胡云喜的外公是律學助教,九品門第,母親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可是也是為了家族,嫁入了更高階的官戶,好提拔弟弟的身分。
古來,女子為了家族犧牲,好像變成不成文的慣例,只有公主,郡主這種身分的貴女,才可能嫁得隨心所欲,因為出身已經很尊貴,不用拿婚姻換好處。
胡云喜原本都勸自己認了命,可是昨日在觀音寺后山撿到錢袋子,自己實在無法釋懷,她小時候的作品,怎么就變成他重要的東西了?
他們胡家跟項家完全是兩個世界,一個文官,一個武官,互相看不起,能有什么交集?所以不存在幼年就認識這種事情。
可那蝙蝠絕對是她繡的,自己的手藝自己認得。
太奇怪了,她想問,但當時沒開口,今日入宮又沒看到人,只能悶在心底,就這樣挨了冉先生的戒尺。
胡云喜搓搓掌心,不得不說皇宮的東西真的好,那白玉霜才抹上沒多久,現在已經不疼了。
“對了!逼庖斯飨肫鹗裁此频,“你們是不是都沒想到,不管正妻還是貴妾姨娘,過門前雙方是可以定協議的!
大華郡主驚訝,“定協議?可婚姻又不是做生意,怎么定協議?”
“聽說民間很盛行,但京圈高門大戶大家都愛面子,拉不下臉來講清楚,吾倒覺得這不錯,打算以后也這樣,吾的隨嫁都會得吾的好處,為了讓隨嫁放心過門,吾會白紙黑字蓋手印!
說完,不著痕跡看了胡云喜一眼,胡云喜只能尷尬一笑。
說實話,她很感激柒宜公主還問她的意思,不然以她公主之尊,請陳皇后下個懿旨,那不過幾句話的事情,自己還不是得乖乖過門,然后沒撈到任何好處。
若問她想跟誰,她當然最想跟項子涵,又讓她怦然,又有肩膀,他不要姨娘庶子,當他的正妻不只能上桌吃飯,還不用煩惱有人作妖,可是,可是,唉——
一聲嘆息。
菩薩啊菩薩,禰倒是跟信女說一下,到底該怎么辦。
胡云喜出了宮門,今日入宮時沒見到項子涵,現在出宮倒是看見了。
天氣好,他的膚色在太陽下益發黑亮。
胡云喜原本只點了點頭當招呼,就想轉身上胡家馬車,沒想到項子涵大步過來,走得還挺急的樣子。
“胡小姐借一步說話。”胡云喜雖然意外,但也沒有不高興。
嗷,他的樣子真好看。
借一步就是不想讓外人聽見了,于是走到了宮門旁一小段的地方。
胡云喜就見項子涵盯著自己,感覺很奇怪,他怎么這樣看人呢?好像有點迫切,眼睛里還有紅血絲,他昨夜沒睡好嗎?
項子涵道:“事出突然,我也不拐彎抹角了,聽說太子妃跟柒宜公主在搶胡小姐?”
胡云喜大傻眼,這才前天的事情呢,他怎么知道?“項大人從何聽說?”
“胡小姐別管我聽到的路子,可有這事?”
“是有……”
“胡小姐答應了嗎?”
“還沒……”
奇怪,是錯覺嗎?怎么他好像放下心來似的?
胡云喜真的搞糊涂了,如果不去想他那“順便”,她會以為自己被在乎呢,畢竟他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
可是他真的緊張自己嗎?
緊張自己怎么不老實跟她表白心意?
以他的身分,要是對她有好感,可以大大方方的表示啊。
然后她還看到一個奇妙的變化,項子涵黝黑的皮膚,耳朵處泛起一陣紅,在大太陽底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耳朵紅了?
在紅什么?
為了她?
不是啊,項子涵,你好多行為我都不懂,你既然對我事事順便,又關心我要嫁給誰,還激動得耳朵紅,這讓我不胡思亂想也難。
然后胡云喜想起昨日菩薩說的,近日必有結果。
難不成……她不敢想。
可是內心不受控制的怦怦跳起來,她現在很緊張,好像什么關乎一輩子的大事等著宣布一樣。
“我現在雖然才五品,但我才十九歲,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表椬雍埠芨纱,“胡小姐可愿等我到秋天出孝期?我八人大轎,大紅喜字,迎娶胡小姐過門,我項子涵對天發誓,一輩子對胡小姐好!
胡云喜心中一跳,心想,這么直接的嗎?
他突然就跟她求親了?
愿不愿意嫁給他?當然愿意啊,不然她這半個月的輾轉反側是為了誰?
看著項子涵的臉,胡云喜又想,慢著,他真的這么說了嗎?還是自己幻想過度產生的幻覺?
菩薩有這么靈驗?她一本經書都沒抄完,菩薩真對她這樣好?
“胡小姐?”
“我,我……”胡云喜支支吾吾的說:“你剛剛……為什么?”
項子涵見她結結巴巴,原本以為她不愿意,但聽得她是問為什么,放下心來,“我敬重胡小姐多年,只是以前身分不配,后來配了,卻要守孝,原想等今年出孝就上門求親,昨天意外得知太子妃跟柒宜公主的想法,不得不跟胡小姐確認!
“我,我……敬重我多年……多年?”
胡家跟項家完全沒交集的啊,哪來的多年哪。
可是那個她幼年時繡的錢袋子,難道他們以前真的認識,自己忘了,他還記得?
震驚過后,胡云喜總算恢復了一點思慮,“項大人,項大人向我求親,可得對我坦白,除了‘伴讀’這件事情外,我在京圈并不出名,何來多年敬重?”
項子涵看著她,剛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胡小姐可還記得十年前的元宵節,曾經在慶余客棧把錢袋子給了一對母子?”
十年前,她不就才五歲?
胡云喜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十年前,我跟母親剛入京,可是大將軍府卻不是那樣好進去,我們被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盤纏用盡。那天是元宵節,天氣很冷,下著大雪,路上猜燈謎的人潮洶涌,掌柜的卻要趕我們母子出去,我當時還小,只能看著我的母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掌柜通融一下!
胡云喜聽了心里堵很慌,“項大人一定很難受。”
“可是我只是一個孩子,又有什么方法,那時候有幾個家丁簇擁著一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少爺跟一個明顯小上幾歲的小姐經過,那小姐經過我身邊時,往我手上塞了東西,我低頭一看,是錢袋子,里面好多金珠子,我知道自己不該收,可是我不想看我母親繼續下跪,我愛母親的心戰勝了羞恥心,那個錢袋子,我一直珍藏著!闭f完,雙目粲然的看著胡云喜,眼神中滿是感謝。
胡云喜知道那小姐就是自己了,隱隱約約好像有那回事,祖父還在時,每年元宵她都會上街,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她沒記得很清楚。
應該是她沒錯了,那眼神呆滯的蝙蝠……
“多虧得那些金珠子,我們在京城又待上了三個多月,直到春暖花開,祖母上山祈福,我們才得以攔住馬車,認祖歸宗!表椬雍従彽纴恚昂〗悴挥浀梦,可我記得,當時客棧的人說,那個就是三品中都督家的大小姐,身分尊貴,是公主的伴讀,我便記上了,原本只想報恩,可后來能到皇宮擔任副侍衛隊長,認得胡小姐之后,有了別的想法……”項子涵說到這里,黝黑的臉浮現一絲紅暈,竟是不好意思了。
說得也夠大膽了。
意思是,原本只把她當恩人,后來長大又重逢,認出她是誰后,對她起了別的心思。
胡云喜又覺得不好意思,又高興,耳朵熱熱的,心里怦怦然不受控制。
自己以后可以上桌吃飯了?
胡云喜相思一解,突然想捉弄他,于是道:“項大人說要對小女子好,卻不知道是何種好法?”
就見項子涵不好意思,然后又堅定的說:“我此生只有胡小姐,絕對不收侍妾姨娘。”
“那萬一……長輩賜下來呢?”
“我便讓她待在自己房中,三年后無子而出,給她一筆聘金,另外嫁人!
胡云喜暗喜,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了,“那又萬一,我無子呢?”
“那我就過繼兄弟的兒子。”
“項大人這樣對我,可有辦法對尤姨娘交代?”
“姨娘養育我多年,歷經千辛萬苦,我自當孝順,但也絕對不會讓胡小姐一味委屈,沒用的男人才會要女人忍氣吞聲,只為一句家和萬事興,我項子涵不做那樣沒擔當的男人,我要孝順母親,也會讓妻子開心。”項子涵頓了頓又道:“我不是皇家人,沒辦法立刻給予胡家好處,可胡小姐若點了頭,我拼了命將來也會讓胡小姐享有一品誥命!
“一品誥命什么的,我也不希罕……”
項子涵著急,“那胡小姐喜歡什么,我盡力去做!
胡云喜紅了臉,“我會舉案齊眉,只求和和美美!
項子涵讀過書,一聽她是答應了,大喜,“那等我出孝,就上胡家提親!
“可,可是……”
項子涵放下的心又吊了起來,“可是什么?”
“可,可我要怎么跟太子妃還有公主講?”這兩個人都拒絕不得,她即使入宮伴讀多年,也不知道該怎么樣才能在不傷害爹爹前程的狀況下,委婉的拒絕。
項子涵聞言,松了一口氣,“這交給我!
“交給項大人?”
“只要胡小姐對我點頭,其他都不是問題。”
胡云喜低下頭,忍不住笑了,原來他這樣著急。
他是喜歡自己哪里呢?
等將來可要問個清楚。
第五章 姨娘庶妹惡心人(2)
“什么?”胡夫人大驚,“項大人?”
胡云喜一臉含笑,“嗯!
“他,他怎么突然說要娶你?”
胡家平平淡淡的午飯時間,因為胡云喜這個消息,突然間像丟了石子入水,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驚訝,真驚訝。
八品門第原本說親尷尬,高不成低不就的,沒想到太子妃許了太子承徽,柒宜公主又要她當隨嫁,然后現在冒出個項子涵,城東乘龍快婿人選第一名的項子涵,胡家人都沒想到胡云喜的桃花不開則已,一開這樣驚人。
這三個隨便一個,那都是夢想中的好事,如今三個一起來,居然還都很講理,那可就難得了。
杜太君雙手合十,“多謝菩薩!
胡老爺可是著急得很,“哎呀,云喜,爹的好女兒,你可別糊涂,這項大人雖然不錯,但又不能給我們家好處,爹能升官嗎?不能,你哥能當官嗎?不能。不能選他,你不愿意給公主當隨嫁,給你哥哥鋪路,那就入宮當太子承徽,讓爹升官,這么大的好處,總要抓住一個!
胡夫人聽了生氣,“嫁給項大人,就能上桌吃飯了!
“女人不能上桌吃飯又怎么了?”胡老爺一臉奇怪,“在廚房吃飯有這么委屈嗎?阿紅?美香?惠娘?你們委屈嗎?”
江姨娘,勞姨娘,張姨娘心想,當然委屈啊,可是自己是什么身分,怎么能點頭承認,一面又想,自家老爺也真是缺心眼,問她們在廚房吃飯委不委屈,他自己倒是去廚房吃一次看看啊,又熱又熏。
胡云天卻是關心其他的,“這項家家族大,不知道好不好應付?”
紫苑笑勸,“大少爺不用擔心,項家就是因為家族太大了,反而人人沒心管其他,說穿了,不就是一大票親戚住在同一個高墻理,大小姐若是過了門,伺候好項大人就行,也不用管其他了。”
胡云天猶自不放心,“嫡婆婆呢?親婆婆呢?紫苑你說說。”
紫苑繼續安慰,“項夫人掌中饋,項府光是主人家就一百多口人,年年都有嫁娶,加上還要開宴會,赴宴會,最多晾著云喜不管,不會有時間去找麻煩,就算借口不給月銀,項大人也有俸祿,完全不用擔心,至于尤姨娘,說白了,身分有限,云喜過去那是正經少夫人,輪不到一個老姨娘指手畫腳。”
胡大人聽著來氣,怎么現在一副女兒就要嫁入項家的感覺,但他又沒臉皮鬧,把杯子往紫苑頭上一扔,“胡家的事情,輪不到一個下人來說。”
紫苑被杯子砸了頭,只道:“是奴婢多嘴了!鄙裆g不露半點委屈。
胡云天連忙用袖子為她擦了,“爹,紫苑給我們家生了仁哥兒,和哥兒,這還不能講幾句話嗎?您聽不順耳,教訓幾句也就是了,何必用杯子砸人?”
胡云喜心想,她爹是鬼迷心竅了。
她原本有想過用自己的婚事換哥哥的前程,可是哥哥說不要,他要自己選一個能上桌吃飯的人,然后項子涵出現了,他問,胡小姐可愿意?
當然愿意。
嫁給他當正妻,可比當太子承徽跟公主隨嫁好一百倍。
杜太君看兒子這樣,懶得理了,“云喜,你的意思呢?”
“回太君,孫女兒想……嫁給項大人。”
“不后悔?”
“不后悔。”胡云喜堅定的說:“孫女兒能當好他的妻子!
“太子妃跟公主那邊怎么交代?”
“項大人說了,他會去交代的!
杜太君點點頭,“那也算有擔當,沒把事情都推給你!
聽見祖母稱贊項子涵,胡云喜忍不住高興,就算爹一心想讓她當太子承徽,但祖母在呢,爹總壓不過祖母去。
杜太君喝了口茶,“雖然有點可惜,不過丫頭畢竟在眼前長大的,我也希望她好,退一步說,天策將軍的門第也不是說想進就進的,以后我們多了個一品親戚,走動起來也容易得多。”
“不是啊,母親,您再考慮考慮!焙蠣斪龃顾罀暝,“古來只有文官跟文官聯姻,武官跟武官結親,項大人現在雖然這樣說,但萬一項家不答應,我們不但品級差異大,還文武相輕,這樣行嗎?照兒子說最好的還是給太子當承徽,趕緊生下皇子,這樣我們胡家將來就有個王爺外甥,王爺外孫,仁哥兒跟和哥兒有個王爺表弟,那才叫風光呢。”
胡云天道:“爹,妹妹也是在您跟前長大的,您不心疼心疼她?”
“我怎么不心疼了,就是心疼她為她好才勸她。她年紀輕,看不清楚,看到項大人那小白臉就暈頭轉向,我這個當爹的是跟她說,人生要看得長遠,生了小皇子,等皇子長大分出府第,當了王爺,把她接去王府撫養,她喝著茶,聽著琴,那才叫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