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嵐仰起臉來,深深地吸了口氣。海風越過無際的太平洋向她撲掠過來,將她發絲全部都吹亂。蔚藍的海上不時卷起雪白的浪花,向著巖岸淘淘涌來,然后碎裂成千千萬萬的水泡,重又跌人大海。潮汐與巖岸的嬉戲纏綿,已經維持了多少個世紀?巖層上盡是水蝕浪刻的痕跡,綿延牽挽地迤邐無盡。那么堅硬的巖石上,怎么雕出衣褶一樣柔和的痕跡?于嵐蹲下身去,伸出細長雪白的手指,在石塊上輕輕摸著,心中充滿了無以名狀的感動。
這已經是她到恒春來的第三天了,也是她徘徊在這片被稱為佳洛水的海岸上第三天了。離家的時候,她并不曾有過刻意探訪何處的計劃,只是恒春的陽光那樣好,那種明朗豁達的天色,正是此刻的她所最需要的東西,而沉靜又多變的海岸,更叫她心思漸漸寧靜下來,她每天出了旅舍便跳上公車.在海岸上徘徊到日落。
這不是旅游的旺季,也不是周末假期,偌大的海岸幾乎看不到第二個人,當然更不會有蒼蠅般對著人追逐圍繞的小販。有人的地方,便免不了這些爭逐紛擾吧?于嵐遙遙望向大海,海風將她身上軟呢的灰藍披風吹得不住飄拂。這樣清朗的天地……可惜她不得不回臺北。于嵐苦笑一下,想起自己昨晚打回家的長途電話。
“小霧?”沈太太一聽到她的聲音,便忍不住提高了嗓子,“你現在在那里?要出遠門怎么也不說一聲?你可把我們都急壞了!”
“我在恒春。媽,別擔心,我會照顧自己。我只是想出來散散心而已!
“小霧?”沈剛插進來,“出了什么事?公司說你把工作辭掉了,是為什么?”
于嵐嘆息一聲,把話筒拿遠了一點。這就是父母,永遠對孩子有太多的關心,就好像你今年只有七歲,而不是二十七歲。
“這些事等我回家再說好嗎?在電話里反正說不清楚,不用掛心,我很好。我再過幾天就會回去了。”她保證地說,在電話那頭傳來更多問題之前,趕緊把電話筒掛上。
回去以后,還有一場詢問要應付,不過這種家庭風暴總是出于善意,比較上容易對付得多,真正的問題在她心里。她要如何回去面對趙允寬呢?在經過那晚的攤牌之后?在他表明了他的愛情之后,如果他繼續追求她,她有沒有能力再抗拒他呢?
于嵐非常明白,那天晚上,是她過分的疲倦和震驚,以及往事沉痛的記憶,扼殺了她對允寬的一切反應,但這種情況不會維持太久的、,只要他繼續如此在她面前出現。于嵐陰郁地嘆息一聲,她必須設法架乾起足夠堅固的高墻,否則的話……
她再嘆了一口氣。風漸漸涼了,于嵐掉轉身子,向來時路徑行去。該回去了,夕陽已經開始西下。她留戀地再看看海水,將眼光調回公路上。遠方有一條人影落寞行來,于嵐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這個時節,居然也有像她一樣的游客。克牟辉谘傻叵胫。那卻已走入正與她相對的方向,于嵐再瞥他一眼。震驚使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僵立在當地。
趙允寬筆直地走到她面前,垂下眼睛看她。他臉上寫滿毫不掩飾的欣喜,以及如釋重負的輕松。
“嗨!”他說。
“你——你怎么會到這里來的?”她的本意是責問,結果卻成了囁嚅。他出現得太突然了,突然得使她完全沒有時間反映。
“來找你呀。”允寬微笑。
“但——但你怎么會知道我在這里?”
“唔,這完全是運氣,我只是來這里試試看而已。如果找不到你,我就會到你住的旅館去等你了!
“我住旅館?”
“那并不難找,對不對?只要按著電話簿—個個打電話去恒春的每一家旅館問就成了!
于嵐驚愕地看著他,突然明白他為了找尋自己,花費了多少精力,絕不止是像他現在所說的這樣輕描淡寫而已。她突然一陣心亂,將眼睛自他臉上調開。
“你就這樣突然跑到恒春來,把自己的工作扔下嗎?”她冷淡地說,刻意挑選不涉情感的話題。
允寬深思地看她。
“事實上,我主要的工作都已經做得差不多了,細節部分并不需要我自己動手!彼卣f,注意到于嵐的身子輕微地抖了—下。
“那就是說,你又要回德國去了?”她淡漠地問,眼睛望向遙遠的太平洋。想到他即將離開,她的心靈仿佛突然開了一個空洞。但這不是你早就知道的事么,知道他早晚會離開的,既然要離開,當然是愈早愈好。于嵐又覺喉中梗得好痛,她背向允寬,等待他說出“是啊,我就要回德國去了”的回答。
但她身后一點聲音都沒有。
于嵐終于按捺不住地回過身來,正遇上允寬專注深思的眸子。她忙又將臉轉向海岸,但允寬溫和地拉住了她,將她整個人轉向自己。
“我可能回德國,也可能不再回去,”他說,仍用那種專注的、沉思的眸子看著她,“回不回去,都要看你了,小霧!
于嵐心臟一緊,不自覺地咬緊了下唇。
“別開玩笑了,允寬,你回不回爾國去,和我有什么相干?”
允寬嘆息一聲,伸手抬起她的臉。
“我愛你,小霧,”他堅定地說,“那天晚上,我已經把自己的感情表明得很潔楚了,所以請你不要再假裝不明白我在說些什么,那沒有意義的!
于嵐身子一震,倔強地將臉別開。
“就算如此,你回不回德國,也仍然和我毫不相干。”
一抹憐惜的神色,自允寬眼底浮泛開來。他痛惜的、憐愛的、抱歉的眼神,使于嵐連心臟都顫抖了。在那樣的眼神之下,她的淡漠和憤怒都完全無法凝聚。她無助的握緊了拳頭,而允寬柔和低沉的聲音,在她耳旁沉沉響起。
“你知道自己說的不是實話,小霧。我愛你,我是當真的,你不信任我,那是我活該,是我自己摧毀了你曾經付出的信任,以及愛情,而今再回頭來重新彌補,自然是事倍功半了。
但是,小霧,即使是當年,我也知道自己是真真實實的在戀愛,而不是年少輕狂的游戲更別說是八年后的現在!
他深深吸了口氣,直直地望入于嵐的眸子。
“我愛你,我愛你!這一次,我絕不會再因為任何外在的理由改變自己的決定。我會讓你重新信任我、接納我。我將盡我一切的力量來做到這些,證明我自己值得你所有的信任。
所以不要拒絕我,不要逃避我,給我們彼此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事實上,你就算說‘不’也沒有用,因為我不會接受!”
“不!”
于嵐驚喊,本能地退后了一步,淚水不受控制地沖入她的眸子。
“你怎敢對我說這種話!趙允寬,你不明白嗎?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過去了,死亡了!你幾曾見過世上有重開的花,倒流的水?你又憑什么以為我是路旁的石塊,由得高興扔下就扔下,高興抬起就拾起?不,我是人,是有情感有理性,有意志的女人,而我說的每一句記都是當真的!我不信任你,趙允寬,我不會讓你再介入我的生命,干擾我的生活!走,回臺北去,回德國去!你自己選擇的生活中去!要再來打擾我!”
“但我選擇的生活是和你在一起,”允寬堅決地說,“我說的每一句話也是當真的!小霧,不要逃避我,也不要逃避你自己。不要以為口頭的否認就可以抹煞你所受過的傷害,以及曾經存在且一直存在的感情!承認它們,面對它們,發泄出來吧,小霧,你已經壓抑得太久了!發泄出來之后,你才能面對我們之間所有的可能與未來!
允寬緊咬著唇,眼中露出痛苦之色,他知道自己接下去要說的話很傷人,但若不說出,不將她心上的關防闖破,她的痛苦不會宣泄出來,而創傷的濃血若不流出,那傷口就永遠不會真正的愈合。
“你不信任我,是因為你不信任你自己,對不對?你不相信你真能令我愛上你,你不相信你真有力量叫我留在你身邊,你不相信你有能力掌握我們之間的關系,你不相信——”
“住口!住口!不要再說了!”于嵐尖叫,驚恐地掩住自己的耳朵,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夕陽欲落的黃昏海岸上,她纖瘦的身子在風中不住搖顫,她蒼白的臉色如巖壁上打碎的浪花,她的呼吸急促,聲音破碎,“你這個自以為是、自傲自大、自作聰明的自大狂!你竟敢以為——竟敢以為……”
羞辱和痛苦堵塞了她的的喉嚨,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哽咽一聲,驀然掉轉身子,盲目地沿著海岸向前奔去。她所有的意志和思想都只集中在一點上,她要逃開,逃離這個刺穿她靈魂和意識的男人,逃離池銳利如刀的心眼和言詞,逃離他所指出的——也許一直不為自己承認,但確實存在于她心底的事實。那種傷處與弱點的淬然暴露,使她被突然破閘而出的巨大痛苦全然淹沒。
她盲目地奔跑,眼前全是光影模糊的淚光。究竟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呢?如此的天茫!趰鼓_下一個踉蹌,因為絆到洼處而傾跌,她整個人向前撲了出去。
就在此時,她腰間一緊,允寬自她身后撲了過來,將她抱住。奔跑與傾跌的沖力將兩人繼續往前拉扯,允寬硬生土地一閃腰,將自己墊入于嵐身子底—卜,重重地撞跌在海灘上,慣性作用將他們兩人連帶得又滾了一圈。
于嵐掙扎著爬起身來,因這樣的撞擊而頭暈眼花,幾絲長發散亂地自她額前披下。她半蹲半跪地撐起身子,才發現自己的手肘還撐在允寬胸膛上,他正用手肘支持自己,從巖塊上支起上半身來。這一撞實在撞得不輕,幸虧是在冬天,衣服穿得夠厚,但只怕也撞出好幾處淤血來了。允寬抬起手來,輕輕撥開于嵐臉上的長發,笑道:“你還好吧?”
于嵐默默地看著他,因為喘息未定,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然后她注意到允寬的手,因為方才的撞擊和摩擦,他整個手背都破皮而流血,把袖口都給染出一圈血痕為了。于嵐顫抖著接過他的手,啞聲道:“你……”
允寬笑了一下。
“這沒什么嘛,只是一點點擦傷。我們男生皮厚肉粗,本來就是從小摔到大的……小霧?”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于嵐的淚水正不可遏止地奔流下來。允寬一骨碌翻身坐起,將她整個人擁入自己懷中,輕拍著她的背。
“噓,別哭,”他輕聲安慰她,“只是一點小傷嘛,沒有什么大不了。沒事了,別哭呵!”
于嵐的淚水涌得更急了。她纖小的身子在允寬懷中不可抑遏地顫抖著,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允寬的衣服。她哭得那樣悲傷、那樣盡情、那樣翻江倒海、那樣一泄千里,全無遮蔽,仿佛要將這幾年來的淚水都在這一瞬間完全傾倒出來。她是壓抑太久了。
允寬憐惜地摟緊了她?薨,小霧,把你的傷痛都發泄出來。如果淚水能洗凈你心中的疼楚,沖走你眼底的陰影,那么哭吧,哭過這回之后,我發誓絕不會讓你這樣流淚,這樣悲傷。我將盡我所能地帶給你幸福和歡樂,我要看到你的雙眼為我而閃亮,笑龐為我而展開。小霧!允寬不自覺地又將她摟緊了一些,一面輕輕伸手指撫著她柔和的長發。
夕陽已經降到海平面上,天際盡是金黃。水面上閃動著萬道霞光。于嵐的抽泣漸漸低微,允寬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溫柔地拭去她臉頰上錯雜凌亂的淚水。
于嵐突然驚覺到自己的失態,她居然在允寬懷里毫無保留地大哭了一場!狼狽的紅潮泛滿地淚痕未干的臉。她尷尬地將允寬推開了一些,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來,再也不敢看他一眼?墒且谎圆话l地離開他又好像太奇怪了?于嵐絞緊自己雙手,兩眼只是看著地下。
允寬一言不發地走過來,輕攏子一下她在風中亂飛的頭發。他沒有碰地,可是這動作所產生的親呢感,比碰地更叫她不安。于嵐不自覺地移動了一下身體。
“夕陽很美,不是嗎?”允寬在她身后安靜地說。他溫熱的呼吸自她發際輕輕吹過。
她本能地抬起眼來,看向海面璀璨而遼遼的落日。
有那么一陣子,他們兩人誰部沒有說話,只是屏息地、敬畏地、驚羨地用眼睛膜拜著大自然無比尋常卻又無比動人的日落景觀。岸邊翻滾的白浪仿佛也染上了一層光霧,他們兩人的身影在巖岸上重疊成了一個。
太陽終于完全落下去了,天空和海水的藍色都開始漸漸轉暗。允寬將手放在于嵐肩上,微微低下了頭。
“該回去了,”他說,“等天色全黑,再要回去可就不那么方便了!
她無言地點頭。允寬攬著她往回走,回去的路上依舊綿延著沉寂的靜默。
回到恒春,他們找了家小店用過晚餐,然后允寬把于嵐送回旅舍,送她進了自己房間。
“你什么時候回家?”
“我不知道,”于嵐怔怔地道,“可能還要幾天吧!
允寬沉默了一會,終于決定不再說任何可能刺激她的話。
于嵐臉上已經有了疲倦的神色,是情緒曾經過分激動的結果吧?今天她居然會在他懷中大哭,已經是他不敢預期的收獲丁,他不想逼她逼得太緊。
“好好照顧自己,”他說,“不要玩得太兇了。有人會想你的呢!
“你要走了?”
“小姐,我還要上班啊。”允寬微笑,“待會兒得去搭夜車回臺北了,真不曉得這把老骨頭還經不經得起這種折騰!”
“羞不羞,你好老了嗎?”于嵐終于露出了一點笑容,“怕累還來?”
允寬溫柔地看她,然后突然將頭低下,在她頰上輕輕吻了一記。
“晚安,小霧,”他低聲說,“我愛你!
于嵐怔怔地看他走了出去,帶上房門,不覺伸手撫上他剛剛親過的地方。剎那間她有一個沖動,很想追著允寬出去,隨他一起回臺北。但是——但是——她的手在門板上停了下來。不能這樣,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快得她甚至來不及思考……
她真的已經被允寬打動了么?她真的已經開始相信他,相信他保證的感情了么?至少有一點,允寬沒有說錯,她對他的不信任,其實是源于對自己的不信任。但是,知道了這一點又怎么樣呢?她仍然毛所畏懼,有所顧慮。真的可以就此接受他么?萬一再一次失去呢?
于嵐打了一個冷顫。陽光如此明媚,海岸如此溫柔,她的心里仍然刮著小小的風暴。允寬已經走了三天了,她卻還不能得出一個結論。每次一想到“萬一再一次失去”,所有的考慮便都被完全推翻。不,她不能再承擔一次失去他的痛苦了!她冒不起這個險!
但是……但是……她已經開始這樣強烈的、強烈的想念他呵!而那思念一天比一天更甚。于嵐無助地在巖岸上坐下,將頭埋入兩膝之間。
回去吧。她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回去吧。你這樣翻來覆去地想,能想出什么結論呢?去面對他,去求證啊。
既然你想他,既然你愛他。
于嵐在入夜時分回到了臺北。
離開了一個多星期,乍入這陰寒的都市,于嵐一時間還真有點不大適應,看著車窗外繁星樣的燈光,她不覺將身上的外衣又拉緊了一些。跳下計程車,于嵐在自己家門外呆立了好幾分鐘,竟有幾分情怯起來。待會兒見到了他,要怎么跟他說話?仳會高興見到我嗎?但是爸爸會說什么?媽媽會說什么?我不想鬧得全家都以為我正在和他“熱戀”,還是表現得平淡一點好了。于嵐咬咬下唇。記住,小霧,你還沒有下任何決定,你不許讓他以為他已經追上了你!現在,鎮定一點,進屋去吧。你是回自己家。
深深吸了口氣,她打開客廳的門。
家里燈火通明,正是晚飯后家人團聚的時間,電視上節目得演得好生熱鬧。偉偉是第一個發現她回家來的人,興奮得發出一聲尖叫,就住她這兒沖過來:“姑姑!姑姑!姑姑!”
小東西亂七八糟地叫壤著,開始吐出一大堆顛三倒四,咿咿啞啞的演講詞。
第二個趕來接她的是沈太太。她一把握住女兒的乒,上下端詳于嵐兩眼,便開始頗不滿意地大搖其頭:
“怎么好像瘦了——點?外頭的隊食不大好是吧:”她拉著女兒往起居室走去,“吃過飯沒?還沒有?我就知道!阿屏,去給小姐下點面啊!來來來,坐下來說話。南部的天氣總比臺北好吧?玩得怎么樣?”
沈剛插口進來,“累了吧?搭這么久的車!”
于嵐嗯嗯啊啊地應是,心思卻完全不在這上頭。一大群人里,單單沒見到允寬。他在樓上嗎?聽到樓下吧?她不自覺地拿眼角去瞟樓梯口,卻汁么也沒有有看到。她焦躁地挪了…—下身子;勉強自己去拿行囊了帶回來的土產。
阿屏端了碗面過來放下,沈太太拍著于嵐的手,催地快吃。
既嵐在——旁說:
“媽媽就是會大驚小怪。小霧那里瘦了?出去一趟瘦得了多少?你從來沒這么注意過我的身體!”
“有霞衣看著你,我何必操心?你當心不要發胖就行了!”
于嵐搖了一下頭,趕緊專心地去對付那碗面。
面吃完了,沈太太仔細地看著于嵐,仿佛有千百個問題要間,于嵐認命地閉了一下眼睛。該來的總是要來,你不能期望自己一聲不響地辭掉工作,跑到外面流浪許多天后,做父母的仍然不聞不問。于嵐只是懷疑自己目前是否有精神應付這些問題,尤其是,她的一顆心全懸掛在允寬身上……于嵐甩甩頭。就在這時,既嵐插口進來了:
“爸,媽,小霧坐了那么久的車回來,一定很累了。我先送她上樓去休息。有話過一兩天再說吧?”
沈太太笑了起來,輕輕拍著于嵐的手背。
“真是的,既嵐,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好吧,飯也吃了,快去洗個澡睡覺吧,嗯?”
于嵐順從地站起身來。既嵐提起她那小小的旅行箱,陪她走到了樓梯口。
“謝了,老哥,多承搭救,真是感激不盡!庇趰挂幻嫔蠘且幻嬲f,一面要伸手接過自己的旅行箱,但既嵐卻陪著她往上走。
“先別謝我,小霧,”既嵐低沉地說,“其實是我自己想問你一些問題!
于嵐驚訝地停下步子,但一抹了然的神色迅速飛入她眼底。她很快地掃了客房一眼,燈是暗的。允寬不在——
“顯然你已經知道我要問你什么問題了!奔葝共蹲降剿茄杆俚囊黄,也捕捉到她因他這一句話而泛紅的臉頰,“允.寬都告訴我了!
于嵐的睫毛垂得好低。
“我知道!彼穆曇舻筒豢陕。
“你對他到底是什么樣一個看法?”既嵐單刀直入地問,“我看了都替你們著急!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考慮那么多做什么?”
如果不且因為心事重重,于嵐聽了這話一定會笑出來。這個粗技大葉的哥哥噯!
“你不會懂得,哥!庇趰馆p嘆—聲,半轉身子想去打開自己房門,卻被既嵐拉住。
“你至少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愛不愛他吧?”既嵐堅持,“你究竟打不打算再接受他?”
接不接受他?于嵐怔立了半晌,幾天來紛紛擾擾的思緒又在她腦中洶涌了一遍,接不接受他?要得一個答案這么難嗎?她無力地搖頭,再嘆一口氣。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問了?哥?我真的不知。苣。”
她祈求地看著既嵐,衷心希望這個話題能夠盡快結束。她是真的累了,身體、意志、精神、靈魂和感情……尤其是,在她有那樣高昂的情緒想見允寬,卻又發現他竟然不在家的時候。
既嵐抿緊了噴,臉上陰睛不定,仿佛在作什么困難的抉擇,然后他開口了。他說話時臉上那種古怪的神氣,是于嵐從來沒有見過的,但她完全不曾注意到。因為她的全副精神,都被既嵐的言語給鎮住了。
“好吧,反正你知不知道已經無關緊要了!奔葝贡孔镜芈柫艘幌录绨,眼睛直直址瞅著于嵐!耙驗樵蕦捯呀涀吡!
“走了?”于嵐震驚地,不信地重復,“你說他走了是什么意思?”
“走了就是走了,還有什么意思?”既嵐的臉上一無表情,“小霧,他回德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