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約三十五歲,身著亞曼尼西裝的男子走到她身旁,輕聲喚道:“紫臣!
紫臣沒有看他,“你來做什么?”
洪濤見狀不以為忤,“來接我的未婚妻回去。”
“我們沒有訂婚!弊铣紦u搖空蕩蕩的手指,提醒洪濤他們的關系沒這么親密。
“還沒正式訂婚。”洪濤微笑的更正。
“我的家在這兒!弊铣奸_門讓他進去,不想在門口談這種事。
洪濤略皺著眉環顧四周,不喜歡這間顯得簡陋的房子!澳阍谔K活區不是有一間公寓?”
紫臣放下手中的東西,“我喜歡這里。坐啊!
洪濤搖搖頭,“我還是站著好了!
她不勉強,徑自坐在那張單人沙發上。
“爺爺要你回去!焙闈f,刻意避開她那雙眼瞼低垂的冰綠色眸子。
“其他人呢?”紫臣抬起頭,目光直視著洪濤。
“他們也希望你能回去。”洪濤語氣誠懇的說:“他們都很擔心你!
擔心?他們會擔心她?就算此刻天塌下來也不會比他的話更令她驚訝。
“洪大律師,看著我的眼睛!弊铣嘉⑽⒁恍,放柔聲音請求道。
洪濤遲疑了下才直視她的眸子,“做什么?”
“你在說謊!弊铣既绫愕穆曇粜嫉。
聞言,洪濤神色自若的開口,“我說的是實話!
“請問洪大律師在法庭上也說實話嗎?”紫臣緊盯著他,不讓他轉移視線。
“在法庭上我為我的當事人辯護,說的當然都是實話。”說著,洪濤不由自主的移開視線。
不知為何,他只要一對上紫臣那雙眸子就不自覺的想避開,她那雙眼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我也希望你對我說實話。”紫臣看著他不自在的轉開視線,陡地發覺這個動作她在清揚面前也當做。
“我說過,你家人擔心你突然跑掉!
“那你們為什么說我被人綁架呢?”紫臣假裝不解的問!笆遣皇且驗槔浼沂敲,新娘逃婚會給冷家帶來不好的聲譽?”
洪濤為之語塞。他怎么能說實話?
說當她不見時,冷家人全力封鎖這個消息,就是怕它走漏,然后苦思出這個方法,想讓紫臣自己回來。
他又怎么能告訴她,她說得沒錯,冷家人的確是這么想,這樣說一定會讓紫臣的誤解更加深。
依他的觀察,其他人或許真是對紫臣失望透頂,而且巴不得將她逐出冷家,但她爺爺冷宇是真正關心她。至于她哥哥冷紫峻,他并沒有見過他,因此無從比較起。
紫臣見洪濤不回答,徑自點起煙,事實已在他的沉默中揭露,原以為麻木的心竟然隱隱作痛!昂槁蓭,你可以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洪濤望著她,見她吐出的煙霧將她的臉遮住,讓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跟我訂婚乃至結婚,你可以得到好處嗎?”紫臣的聲音冷得像外頭驟降的氣溫。
“我──”
“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弊铣即驍嗨隹诘霓q解。
“是!焙闈幌腧_她,他從紫臣的眼里探出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只要娶了她,冷宇答應無條件提供資金,讓他的律師事務所無后顧之憂,條件是他不能跟紫臣離婚,不論其他冷家人如何待她,他必須終生呵護她、愛她。
洪濤對這條件無所謂,反正他的心全放在事業上,對于妻子的人選他從沒期待過,只要能讓他的事業更上一層樓,娶誰并不成問題。
對于紫臣的逃婚之舉他完全不覺驚訝,倒是她一直到他們同游紐約時才逃,這才令他感到訝異。
“我明白了!弊铣祭湫σ宦,強迫自己從已經梗住的喉嚨里吐出字句!盁┱埬慊厝マD告他們,我不會跟你訂婚,更不會跟你結婚,希望你們能就此死心!
洪濤注視她良久,這才默然的離開。
很久很久以后,紫臣陡地大叫一聲,將茶幾上的東西全部掃掉,猛烈的搖著頭,然后身子筆直跪下。
她抱緊自己,呵呵的笑出聲,無神的眸子卻流下哀傷的淚水,她再也壓抑不住那強烈撞擊著自己的劇烈疼痛,直覺的想捉住什么,什么都好……來解救她,把她從這里拉走……
她沖進房里,拿起畫筆,打開煮膠的小爐子,不停的畫著,思緒也不停的轉著。
數不清多少次她曾問自己為什么來到這個世界?為什么別人都有爸爸媽媽疼,哥哥妹妹陪,她就沒有?就算是在寄宿學校,一到假日,同學的父母親仍是會來接他們回家。
家?這個名詞對她而言等于冷漠的同義詞。
就因為她的眼睛跟他們不一樣,她就得受到這樣的待遇?紫臣怨恨的想著。在她凡事都不能有一點瑕疵的父母親眼中,她就是一個瑕疵品,人們對待瑕疵品的態度是丟棄,他們則是將她丟到寄宿學校,來個眼不見為凈。
可是她是人!是個活生生、會思考、會心痛的人。∷灰痪潢P心的問候就會滿足了,但他們連謊也不愿意撒,逼得她提早面對殘酷的事實。
在他們面前她一直在虛張聲勢,其實她在向他們求援,但他們沒聽到,反而當她是毒蛇猛獸般避之唯恐不及。
哥哥在她出生沒多久就被送到國外留學,她就算想找人訴苦也無處訴;對她根本沒感情的妹妹,更是在她回來的時候三天一小諷,五天一大嘲。
哈!這就是外人所說和諧美好的冷家?而她這個離經叛道的冷紫臣就被貼上恥辱的標志。
紫臣的笑聲漸轉成嗚咽終至無聲。
她疲累的手握不住畫筆,任它掉落地上,她跟著蜷縮在地上,顫動的唇瓣輕喃一聲自內心深處的求救,“清揚……”
此時,雪花無聲無息地飄落,路上的行人一見潔白的雪片,不由得伸手去接。
“雪!下雪了。”
“復活節要去哪玩?”
“去看復活節游行如何?”
“好!今年我還想跟著隊伍走呢……”
“媽咪,我要自己做彩蛋!”
“好,小寶貝,不過你可要有耐心哦!不要像去年做了幾顆就不做了!
“不會啦……”
“答應媽咪的話要做到哦!”
“嗯!”
此時,清揚正在將庭院一些不耐寒的植物搬進車庫中,他突然聽到紫臣的呼喚聲。
他停下手邊的工作,四下望了望,并未見到她的人影,他不禁暗笑自己的錯覺。
可是他的心中卻殘留著紫臣那聲呼喚包含的痛苦和無助。
他甩甩頭,將心思重新放在工作上,不再心有旁騖。
靜然中,有幾朵雪花透過窗口縫隙飄進屋內,落在紫臣的臉上,然后,融化在她肌膚的溫度中……
清揚盯著辦公室外的空位出神。
紫臣從來不遲到,今天怎么反常?到現在……他抬眼瞄了下墻上的時鐘。
十二點整,都還不見她來呢?今天一早,他送詠歡去甘乃迪機場搭飛機,所以遲了將近一個小時才來上班,可是他一來竟然看見紫臣的坐位是空的。
昨天以為是錯覺的那聲呼喚再次涌上他的心頭。
清揚兩道眉毛緩緩的向中間聚攏,擱在桌上的右手,有規律的以手指敲打桌面,過了一會兒,他決定打電話到紫臣的住處,當他拿起話筒要撥號時,這才想起她的住處并沒有裝電話。
輕嘆一聲放回話筒,他又維持著相同的姿勢,未幾,他倏地站起身。
去看看吧!不然,他很明白這份焦躁是不會消失的。
“紫臣。”清揚敲了敲門后輕喚道。
沒有響應。
他再次敲敲門,還是沒有響應。
難道她不在家?對了,那晚他同樣敲了好久的門,以為她發生什么事用力撞開門,結果,她就站在客廳發呆,對他的呼喚置若罔聞。
這回他學聰明了,他先轉動門把,旋即訝異的微挑一眉,門沒鎖,他的眉頭不禁鎖得更緊了,心底突生一股煩躁。
她在做什么?沒鎖門想讓公寓被小偷光顧嗎?
他打開門走了進去,看見茶幾旁散落著打火機和一包煙,而茶幾似乎有移動過的痕跡。
此刻,清揚的心情不由得沉重了起來,再環視一下四周,沒有紫臣的影子,也許她在房間。
清揚沒有遲疑的往左方移動,輕轉動門把,悄然推開門,光線是來自面向門的窗戶,衣柜在他右手旁,左方是一張單人床,上頭沒人,連睡過的痕跡也沒有。
“不在嗎?”清揚心底的煩躁更深,他取下無框眼鏡,輕撥著垂落額前的發絲,發現窗戶旁有張很大的桌子,上頭有一幅大約一百多公分的畫作,由于光線的反光,所以他看不清楚上頭畫的是什么。
他走進一看,覺得時間突然靜止流動。
這是一張人物畫,背景只用天藍色的顏料著上,畫中人微側著臉,略微高抬的下巴讓整張臉沐浴在陽光下,他抬手將垂落在額前的頭發往上攏,露出因光線刺眼而微瞇的眸子,長長的睫毛遮去了黑眸散發的冷冽,挺直的鼻梁,微征上揚的唇角,柔和的輪廓,臉上是種陷入思緒中的表情。
畫中人在陽光下幾乎變得透明,這幅畫的色調和畫中人的表情都很柔和,像是在強調那份透明感,可是畫中人的神情又加強了畫的實體感。
清揚瞇起眼,這是他,畫中人物是他!
他什么時候變成模特兒怎么沒人通知他一聲?
清揚輕喟一聲,想找到紫臣的念頭愈來愈旺盛,腳步一動,踢到了一個硬物,他低頭一看,是那本素描本。他彎腰臺起之際看見另一幅畫,同樣是人物畫,而且畫中人依然是他。
這回是他在睡覺,臉上的表情很安詳,有種遺世獨立的感覺,同樣的,在大量的光線照射下,他看起來顯得透明,卻多了一股清爽與愜意。
清揚不禁要懷疑這真的是他嗎?他撥撥頭發,眼角瞄到桌子底下有一綹發絲,他起身走到另一邊彎下腰,看見他遍尋不著的人就躺在桌下,雙眼緊合著,眉頭微蹙,額上布滿汗珠。
“紫臣。”他輕喚著。
躺在地上的紫臣在朦朧中聽見熟悉的聲音,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但她看不清任何東西,她放棄的再次合上眼,又聽到熟悉的聲音喚著她。
“紫臣!鼻鍝P蹲在她身邊輕喚。
她還活著吧?
這次紫臣沒有試著睜眼,她混沌不已的腦袋鬧哄哄的,她什么都不想做了,什么都……
清揚扶起她,伸手輕觸她的額,好燙!難道昨天一整晚她就躺在這兒?
他的心不明緣由的緊縮,凝視著她蒼白的痛容,感覺胸口像被掏空似的,他不禁緊抱著紫臣,茫然無依的感覺由他的心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不由自主的發起抖來,覺得好冷。
他慌了,目光呆滯的盯著紫臣,手無意識的將她環得更緊。
“紫臣……你不能死……”清揚喃念著,呆了半晌才回過神,迅速拉過床上的被子抱住她,然后抱起她往外沖。
“嘖!好畫!把清揚的神韻完全捕捉出來,只是他平常睡懶覺時看起來有這么漂亮嗎?”宋星衍歪著頭問著其他人。
適才他一踏進風人院的門時,就被客廳擺的這兩幅畫給吸住目光,連忙擠到原本就在觀望這兩幅畫的駐院人們身邊。
“星衍,回來啦!”站在他旁邊的清逸這才“看”到他。
星衍給她一個笑容,指著眼前的畫問:“這是誰畫的?”而且還沒被清揚拒絕。
“冷紫臣!别┸幋鸬。
剛剛他、雷和力凱去紫臣的公寓把她的行李全搬回來,看到這兩幅畫時他們也著實呆了好久。
“清揚的睡姿有這么天使嗎?”星衍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清揚竟然被美化成這樣。
“不知道!标篱月柭柤,“平常看到他占著沙發睡懶覺,只想一腳踹他起來,哪會注意他睡著了像什么東西!
“我知道冷紫臣的風景畫很有名,可是不知道她的人物畫也這么好!本p羽目不轉睛的盯著畫,喃道。
畫里的每一筆、每一個色彩都是用了極大的心力,讓人能輕易感覺得出來紫臣對清揚的感情。她望望身旁的丈夫。
力勤給她一個微笑,不高不低的聲音正好傳入大伙的耳里,“這個冷紫臣不簡單。”
“的確!边@一點所有的駐院人全數認同,但可不是因為這兩幅畫,而是因為清揚抱紫臣回來時,那副倉皇的樣子讓他們以為天塌下來了。
結果,紫臣只是著了涼,染上“重”感冒,加上發點“高”燒而已?墒强辞鍝P的模樣好似紫臣已經沒救了那般嚴重,害他們跟著擔心個老半天。
要說之前他們對冷紫臣沒什么印象,在見到清揚的模樣后也知道該去加深印象與了解了。
“喂,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星衍突然神秘兮兮的說。
“什么?”
“打從清逸結婚開始,你們就一個接著一個在一年內結婚的結婚,戀愛的戀愛,沒有一個例外的。”星衍拍拍胸口,“幸好我不是風人院的人。”
“哦?”其他人異口同聲唱起合鳴。
“星衍老兄,別忘了自從你兄弟皓軒娶了我們家清逸時,你就已自動升格成為咱們風人院的一員,所以,你就不必再否認你的身分!鼻绯幝氏劝l難。
“如果清揚真的順利在今年結婚……不要說結婚,只要他愛上某個女子,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明年可能就是你!标篱孕覟臉返湹恼f,樂見星衍有點蒼白的臉色。
“而且,這個事情不是從我開始的,是從大姊跟大姊夫結婚開始!鼻逡蒉q解道,怎么可以把事情算到她和皓軒頭上呢?
“清逸,怎么,你大姊我跟心愛的人結婚是礙到你的眼嗎?”清逸話才說完,就傳來君樵“溫柔”的聲音。
“沒……沒有!”清逸連忙賠笑道,“我是在反駁星衍說的話啦!”
她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說明她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大姊和大姊夫這段姻緣還是他們撮合的。
“星衍?”君樵微挑眉,望向星衍,然后注意力全部披星衍身后的兩幅“清揚”吸引過去。
“誰這么有勇氣畫清揚,而沒被清揚揍個半死的?”君樵的問話讓其他人笑出聲來。
“咦,說了什么笑話這么好笑?”裴穎豪牽著女兒季樺的手,甫進屋便聽見駐院人的笑聲。
然后他也看到那兩幅畫,同樣呆愣了下,季樺更是掙脫父親的手湊到前面去看。
“哇!清揚舅!是清揚舅舅耶!”季樺指著畫大叫!昂闷僚!”
“誰畫的?”穎豪問著坐在沙發上的昀樵。
“冷紫臣!标篱源鸬。
穎豪點點頭,把一些生產用書拿給雷!斑@對你有幫助,昀樵才懷孕幾個月,懷孕初期就要補充好營養。”
雷虛心地接過,感激的說:“謝謝。你們好細心,皓軒回來的是時候也是拿了一堆書給我!
穎豪和皓軒兩人交換一個眼神,他們會這么細心的原因是,他們的老婆雖然懷了孕依然很好動,所以細心的是他們而不是她們。
“對了!崩装逊f豪跟皓軒還有力勤拉到一旁說悄悄話。
昀樵盯著他們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來低聲問緋羽:“小嫂子,你跟老大什么時候要生?”
聞言,緋羽紅了臉,“年底吧!力勤才在跟我討論說可以有個孩子嗎?我看你們有子萬事足的樣子也很想要有個孩子,所以我們的生產計劃是訂在今年底!
“生孩子啊……”晴硯臉上的神情好似那仍是很久以后的事!傲P,你希望我們什么時候生小孩?”
力凱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笑了下。
“順其自然吧!”君樵拉著女兒坐下,不讓她將那兩幅畫弄臟。“對了,老三呢?怎么沒看到他?”
“樓上房間!鼻逡萆槊刭赓獾恼f。
“跟著畫這兩幅畫的人!鼻绯幯a充道。
“她生病了。”昀樵解釋著。
“噢!本暂p呼出聲,從他們刻意壓低的聲音語調里探出了其中的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