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畢納珍踏進畢府,經過假山流水、小橋亭臺,一路沖進大廳里,氣喘吁吁地環視著大廳,卻發覺大斤里竟然有著一群丫環和數個侍妾,當然還有她那個老不羞的爹。
“珍兒,都已經是快要出嫁的姑娘家了,還毛毛躁躁地成何體統?”畢萬貴輕嘆。
畢納珍瞇了瞇水眸,睞著一個丫環替他剝著水果,一個接過手喂人他的口中,另一個則喂他喝了口茶,還有一個在幫他捶背、一個在替他揉腿捏腳;其他的侍妾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像是群老祖宗似地材在一旁,等著人供奉般……她似乎許久沒見著這種陣仗了。
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怎么這群人全都從后院里跑出籠了?
真是氣死她了,光是看她爹這么奢侈地揮霍她辛苦賺來的銀兩,她就恨不得將他趕出府,讓他知道當乞丐是怎樣的滋味。
“爹,你說誰是快要出嫁的姑娘?”她冷聲道。
也難怪在這兒不常見到她的姐妹們,依大姐和大姐夫的個性,定是受不了她爹這種奢侈的模樣,至于二姐的話……相信她對這群不知道已經排到哪里的姨娘們,鐵定非常不屑。
別說是她們了,連她都快要受不了,倘若不是有事要問他的話,她會二話不說地去巡視城內的繡坊,好過同他們大眼瞪小眼。
“不就是你?”畢萬貴說得極為理所當然!芭螽敿蕖
“誰說我要出嫁?”她冷冷地截斷他的話。
笑話,要她嫁人也得看她點不點頭,隨隨便便來個阿貓阿狗的就要她嫁,要是來個像大姐夫那樣的窮人,豈不是會拖累她?
她寧可一輩子待在畢府,也不愿跟沒見過面的男人過苦日子。
“可你說過,只要有人提親你就出嫁!碑吶f貴在這四個女兒面前,總是覺得自己矮了一截!奥尻杹淼膶m公子,不僅長得一表人才,還經營了繡坊和布莊的生意。你嫁過去絕對不,會吃苦的。”
有什么辦法?大權全都讓這群女兒掌握著,他要吃香喝辣還得靠她們,不過若是她們都出嫁……這樣他便可以重掌大“權”了。
“你似乎很中意他嘛!彼湫α艘宦!霸趺矗拿曈性蹅儺吀拇髥?”
“自然是沒有!币差H為得意。
“那他有咱們畢府的萬貫家財嗎?”她又問。
“當然沒有!
“那你還要我嫁給那種人?”
她怒喝一聲,嚇得一干侍妾全都往畢萬貴身后擠去,仿佛怕自己會被她的怒火給燒著。
“可你自己說過……”
“我說的是指咱們京城人,不包括那些不知死活的外地人!”廢話,那些不長眼的外地客自然不會知道她的厲害。
“但他算是半個長安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里來的半個?”唬她呵!
“他在京城出生,在京城待了十多年來之后才去洛陽的,所以他不能算是外地人,應該算是咱們京城人!
“那算什么事?我說不是就不是,你甭想管我作主!碧热羲稽c頭,他能奈她何?總不可能硬把她綁上花橋。
“那么什么名字,快去跟他說,這一樁婚事我不答應!
“可我已經收下了聘禮!碑吶f貴委曲地說道。
“退回去!”她不由分說地吼著。
“可是那樣東西珍貴得很,你若是瞧見了……”畢萬貴緩緩地從袖子里取出東西……
她傻傻地睞著她爹手上的夜明珠,得了好半晌后才猶豫地道:“這該不會是南海的夜明珠吧?”
“可不是!”畢萬貴見她語氣轉變,不由得笑了!罢鋬海阕钪f這些珍寶哪值了。一定知道南海夜明珠是價值達城,這東西向來只有王室才拿得到,可是他卻拿來當聘禮!澳阋趺淳芙^得了?”
“天啊……”
別說是她爹了,她自己都覺得很難拒絕。南海夜明珠向來是進貢的珍品,與官職無緣的畢府照理說是不可能拿到此樣珍寶,然而她現下竟親眼目睹……這下子,她要很好斟酌斟酌。
南海夜明珠可是稀世珍寶物,那人出手倒是挺闊的,他的身分地位應該不會只是一般的市并小民。
倘若她真的點頭了,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賭一回.
“珍兒,這可是燈籠都打不著的好姻緣,你別使性子了!倍阍诋吶f貴身后的一位侍妾開口了。
“十一姐姐說的是,奴家還記得初見那位公子時,便讓他那張俊秀卓爾的臉和威武昂藏的外表給迷住了哩。倘若奴家不是已經跟了老爺,奴富可真是……”另一個侍妾也爭著發言。
畢納珍一臉不屑地睨著她們。“你們倆算是哪根蔥阿?本小姐出不出閣與你們何于外.-。
混帳,一群廢物。有什么資格在她面前發言?
“珍兒,你怎么可以用這種口氣同你十一娘和十三娘說話!”畢萬貴見兩位他極為疼愛的侍妾受地欺負,忙不迭地挺身而出。”
“什么東西?我連她們到底是排行第幾都不知道,你希望我用什么口氣跟她們說話?”畢納珍毫不客氣地說:”肩不挑、手不能提,肚子也已不出一個子來,一要她們這些廢物干什么?”
他還奢望她會對她們客氣。
回想當初,倘若他肯待她娘好一點,別讓她一個人在又舊又潮濕的北院廂房撒手,說不定她還會待他好一點,愛屋及烏地善待他身后那些侍妾。
“你——”畢萬貴怎能忍受自己的女兒這般不知分寸地逆他、出言頂撞他!澳阊壑羞有我這個爹嗎?”
“沒有!”她吼回去。
要比大聲嗎?她的嗓門不見得會比他小。別以為仗著爹的身分,他就可以吃定地、她跟她娘不同。
“你……”畢萬貴怒不可遏地舉起粗肥的手,氣得說不出話。
“這個家若不是有我和大姐、二姐守著,你以為畢府能像現下這般富裕嗎?你以為祖先留下的產業是永遠敗不光的嗎?“畢納珍毫不客氣地罵道!耙粋傳妾得花上五十兩銀子供著。而且每月得奉上珠寶首飾,甚至還得一人一個院、每人要有個丫環伺候著,后院還得每日遣人去打掃……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幾個侍妾?”
光是想到每個月都得把銀兩花在這種不事生產的人身上,她就覺得怨恨透了,真是嘔死她了。
“七、八個吧……十五個左右呀……”
他最進剛納了一個二十娘,臉蛋標致、身段誘人,今兒個晚上再去她房里走上一趟。畢萬貴心里打著如意算盤,壓根兒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氣得快要將他先殺而后快。
“那你可知道一個月花在這些女人身上的銀兩究竟有多少?”虧他說得出口,真不知銀兩有多難保。
“銀兩又不是問題,以往我所進的……“畢萬貴不認為自己賠過什么錢,她不能在這件事情上找他的碴。
“那些錢早讓你給放光了,你以為還有剩嗎?”畢納珍火大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納那么多妾作啥?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生得出兒子來嗎?我告訴你,你壞事作盡、黑錢賺盡,早注定你此生無后,不管你再納幾個妾,你一樣不會有兒子,這是你的命,你別奢望改變!而我……決定不出閣!
她是愛極了閃亮的夜明珠,但是一旦出閣。她就再也不能掌管這個家的帳,屆時其他姐妹不就得跟著她這個爹過苦日子?
她至少比他爹多了一點人性。
“你……”畢萬貴讓她氣得臉色發白、全身抽搐。
“珍兒,還不趕緊去喚大夫來,還排在那里做什么?”
侍妾們就怕他一倒下,往后便什么也沒有了,大家忙不迭地替他拉開衣襟、放聲吼著,一改平時嬌媚做作的態度。
“你懂什么?我若是去找個大夫來,就算不買藥方子,只是純粹看診,就要花我十文錢,倘若再抓上幾帖藥,保證絕對得花上幾百文錢!碑吋{珍在心里盤算著究竟得花多少銀兩。
“那又如何?”
侍妾們不放置信地噱著她。
“倘若還得買一些珍品補身,這下子可就非得花上一兩銀子了,而一兩銀子可以供我在幾個奴婢差使一個月!边@個算盤是愈來愈不劃算,最后她打定主意,決定不替他找大夫。
況且,她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裝病?
她冷冷地笑著,而后便往大廳外走,壓根兒不管大廳里一群人呼天搶地的亂成一團,只想回店子了。
“珍兒……”
畢納珍止步;厣聿A著大廳亂成一團的情況,笑意更濃。
“你們知道嗎?倘若我爹真這樣一命嗚呼,那我只消花十錢便可以買到一張席子裹尸,而且往后這宅子也會清靜許多。不必要的花費也會更少,這么好的機會,你們以為我會請醫嗎?”
她的話一說完,侍妾們告嚇得面無人色,不敢相信她居然可以狠到這種地步。大家都曾聽說她一毛不拔、貪得無厭,沒想到她居然連自己的爹都能見死不救。
“我寧可讓京城的人罵我不孝、罵我喪盡天良,也不愿意再為他浪費任何一文錢。”畢納珍邊想邊笑著。畢竟大家全都知道畢府的丑,再多一件又如何?說不準我不救我爹,京城的人們還會說我是大義滅親。算是替社稷除去個禍害哩!
“你這個不肖女!碑吚蠣斪勇犓@么說,倏地跳起來,指著她放聲大罵。
“你居然連老子生命有危險都不請大夫來,甚至還打算順便買張席子便將老子裹上,你……我要你這個女兒做什么?我可生不出兒子來!”
“你要我這個女兒做什么?”她笑得極為陰狠!安痪褪菫榱四闼篮蠼o你裹張席子?”
哼,果真不出她所料,他根本裝病。
他以為他今多大歲數?這么一點小把戲,她會看不出來嗎?
“你說的是什么鬼話?你讀的圣賢書全斕到哪兒去啦?”畢萬貴險些被她給氣死!胺蜃記]告訴你四德、沒告訴你在家要從父……”
“可我記得小時候你老是同我說夫子教的那一套全都是假道學、假清高,人活著就是要動腦筋,說什么救急濟貧全都是狗屁,這世上能讓自個兒過得好的,唯有花用不盡的銀兩!碑吋{珍不疾不徐地反駁,聲音極為柔軟、然而目光卻極為凌厲。
全都是他教她的,不是嗎?——
她可是把他所教的一切全都奉為主旨遵循,他不會在這當頭才同她說那些全都是他胡謅的吧?
“那自然沒錯,可你怎能連對自家人都如此?”畢萬貴不禁替自己喊冤!拔沂悄愕!
“爹又如何?你當初不也是如此對待我娘的?”
畢納珍笑睇著他,然眸底卻是毫不掩飾的嫌惡。說她不孝也好,說她荒唐也罷,她可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高徒,她所做的事,全都是他一手教導的,他能夠怨誰呢?
她清楚知道他當初究竟是怎么對待她娘的,如今她只是如法炮制,他能拿她如何?
“你……”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為何他所生的四個女兒堅持不肯出閣,甚至一個比一個還要驚世駭俗,原來不過是為了留在這里把他給活活氣死,如此一來,他所有的家產便全落人她們的手中了。
“把夜明珠給我,順便告訴我那個人究竟在哪兒,我去退了這門親事!彼刹桓疑萃麜䦷退肆诉@門親事,與其這樣拖拖拉拉地讓事成真,她倒不如親自走上一遭,順便會會那個不長眼的男人,看看他究竟是生得何種模樣。
“不要!你給我乖乖地出閣!碑吶f貴把夜明珠捏得死緊。
“也成,要我出閣,那你得把畢府產業的一半給我!”倘若他舍得,她便愿意!安恢阋庀氯绾?”
“你作夢!”干脆把他的命拿去算了。
“同我想的一樣,既然如此,我們就沒有什么好談的了,把夜明珠給我!”她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同他拉扯著。
她就不信她抬不贏他,他老了,而她正年輕呢!更何況他天天吃喝玩樂,養出了一身肥肉,不僅把手腳給養笨了,更是把腦袋給養笨了。而且她天天在外奔走,練出了一身好體力,也練出了靈活的腦袋,他是不可能搶得過她的。
“你放手!”畢萬貴吼得臉紅脖子粗。
“你才給我放手!”她才不放手。
笑話,要她嫁她就得嫁嗎?她們們不從,一他又能來她何?
“珍兒。”
“放手!”
兩人爭得臉紅脖子粗的,拉扯之間,圓潤如雞蛋般大小的夜明珠落下,摔在地上,裂出了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