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還說,對他抱有希冀的女子,都趁早死了心,別想著攀高枝兒,那不是一般人能肖想得起的。
那些話里的每個字都讓顏歌的心堵得發慌,某處在生生的疼,所以,她悄悄走掉了。
離開,對于這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烏龍姻緣,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與小小的巴丘不同,玉陵城一如既往地很熱鬧,這座依山帶水的古城,城中綠樹成蔭,酒肆如林,不僅是北方的商業中心,也是四方客商云集的場所,熱鬧且十分繁華。
晌午時分,風和日麗,天氣出奇的晴朗,顏歌站在城中一家名叫悅來害棧的門口,望著青石板路上人來人往,日漸消瘦的小臉上卻沒有任何笑意。
耳畔傳來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小販們扛著冰糖葫蘆、賣著米花糖,還有對面果子鋪傳來的杏仁糕和花生酥的甜香,聞起來真真勾人讒念,顏歌卻同沒有任何食欲。
在巴丘沒有這樣的天氣,也沒有這些食物,巴丘只有黃沙朝天,風沙連天,水源邊生長著高大的胡楊,生活缺糧少水,很艱苦。
她有時會拎著籃子去沙地里挖沙蔥,偶爾會摘到一種青色的果子,嫩的時候吃很甜,長老了裂開便會有細絨毛如同蒲公英似的飄飛,很是漂亮。
雖然苦,可那時她不是一個人,她有希望、有盼頭也很滿足,而不像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十天前的深夜,她輾轉難眠,趁人不備從屋里溜出來,一路漫無目的地跑到鎮上,當看到雜貨鋪外?磰渎樽油县浀鸟R車時,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一股腦便鉆了進去駕上車就走。
她沒朝潼州方向去,而是向西走,一路上停停走走,倒也頗為太平,加上婁麻子的車里有不少貨物,她拿去向當地的老百姓換了食物和盤纏,也不至于餓肚子,后來,就到了玉陵。
因為實在不知要往何處去,顏歌只好先在此地住下,過一日算一日,就這么又十幾天過去,她想,應該沒有人會認識自己吧。
這些天來,就算仍然是在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她也不會承認,自己很彷徨;不會承認,自己很想念那個人;更不會承認,如果沒有那些人尋來,愿意繼續裝糊涂和他做夫妻,在巴丘相依為命。
她不會承認。
眨眨眼,硬生生地將眸中的淚花憋了回去,顏歌胸腔內一陣翻涌欲嘔,她掩住唇,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止住惡心感,轉身正準備向客棧里面走,不料有人從身后叫住。
“這位夫人,煩請留步!
是在……叫她嗎?怔忡地回頭,顏歌不解地看著面前的憨厚男子。
那男子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突然無比雀躍道:“太好了,夫人,小的終于找著您了!”
像是變戲法般,害棧四周一下子憑空冒出來一大堆人。
“汪先生,找著了?”
“真的是夫人嗎?”
“沒錯沒錯,我瞧過夫人的畫像,一模一樣呀!”
“謝天謝地,總算找著了!”
“阿彌陀佛,爺知道了,肯定會高興的!
顏歌聽得一頭霧水,見那被稱為汪先生的男人,對自己鞠了一躬,彬彬有禮的道:“夫人,此處不便,請借一步說話。”
見汪先生也不像有歹意,顏歌稍稍猶豫了一下,便同那些人一道走進害棧,誰也沒察覺對面果子鋪的梁柱后,兩個戴著大氈帽,行為鬼鬼祟祟的人。
看他們進了害棧,其中一個小聲道:“我在這里守著,你快去報告,就說已經找到上頭要我們尋找的那名女子了。”
另外一人則點點頭,迅速離開了。
悅來客棧的掌柜遠遠地迎來,熱情地向那位汪先生招呼道:“這不是汪老板嗎?有陣子沒見了,今兒怎么有空到小店來,可是為了牧場生意來玉陵的。
汪先生與掌柜的寒喧幾句后,十分大手筆地出手將客棧后一處精巧雅致的別院包了下來,然后才來請顏歌移步。
進了后院,還沒等站定,那些人就齊齊地對顏歌跪下施禮,口中齊喚:“夫人!
顏歌哪里見過這等架勢,唬得她急忙擺手否認,“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不是你們的什么……什么夫人!
汪先生臉上笑得跟朵花似的,“不會有錯的,夫人,這些日子以來,小的們尋遍了潼州、西沂以及大大小小的部落,尋夫人尋得好苦!
顏歌困惑道:“你們的夫人姓什么?”
“我家夫人姓景!蓖粝壬惺律跏侵斏,即使在僻靜獨院,也不忘左右瞧瞧,才壓低聲音道:“我家爺是烏托洛氏的當家。”
洛家在關外、關內的生意又何止干萬,大江南北,塞上、塞下所得的都是同一消息,尋洛家主母。
顏歌一聽到洛這個字,當下便白了俏臉。
是他在尋她?為何還要尋她7
那樣的家世,暖客貂鼠裘,勸客駝蹄羹;又是那樣的身分,是當前快意瀟灑,一呼百諾的人;而她,不知爹娘,可稟明生死,不知家在何處,可以歸去,這世上,放眼望去,似乎都與她無關。
顏歌心中陣陣悵然,亂成了一團麻。
玉陵偏北,橫亙著一片浩瀚的沙漠,必須穿過沙漠,才能到達烏托的大都。
一輛華蓋馬車正在沙漠里前行,幾名侍衛護在馬車外,因為此時正值風沙盛行,也是沙暴的高發季節,因此馬隊的行程不算快。
顏歌就被好生生地安置在這輛舒適的馬車內,一聲不響地垂頭想著心事。
她被洛家的人馬在玉陵找到后,沒有太多耽擱,便出了城。
對著那些洛家下人,她百口莫辯,無論說什么,那些人都不放她離開,逃又逃不掉,最后便被帶出了城。
“夫人!蓖粝壬隈R車外恭敬地對她說道:“方才有暗衛來報,爺已經朝這里過來接夫人了。”
咬著唇,顏歌沒有說話,擱在腿上的雙手卻緊緊地扭在一起。
黃昏時分,馬隊停止了前進,車內的顏歌聽到車外一陣騷動,接著簾子被從外面掀起,接著響起汪先生歡喜的聲音:“夫人,爺到了。”
她緩緩地抬起頭,看到出現在不遠處騎在馬上的高大身影,一身輕裘緩帶,風塵仆仆,眉眼仍然犀利,沒有過多表情,卻在遙遙望見她之際泛起柔意。
正值夕陽西下,將天地都染成了一片金色,點點陽光照耀在他的農袍上,奪目耀眼,顯得原本就高大勇猛的他猶如天神一般威武英俊。
見他縱馬向自己馳來,顏歌整個人心亂如廊,恐慌莫名,她惴惴不安地垂著粉頸,不敢看他的眼,下一秒,便從馬車內鉆出來,轉身逃走。
“夫人!”
“夫人?”
身后傳來陣陣驚呼,顏歌充耳不聞,她不敢停下腳步,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那個叫洛刑天的男人。
沙漠中的風暴把碎石、沙子和塵土吹走之后就會留下巖石,這里便成為巖漠,顏歌便一路跑到這片巖漠中來,然后發現自己無路可逃了。
她找不到路,到處都是金色的沙子,到處都是熾烈的高熱,天仍是暗得不象話,像表情無辜的孩童,卻已暗藏殺機。
她并不知自己已處在流沙的邊緣,這片沙漠本就是以流動的沙丘為主,一不小心,便會深陷進去,萬劫不復。
風沙陣陣,在她身旁卷起,漸漸形成一個完全足以將人吞噬的旋渦。
“顏歌,”洛刑天已在她身后策馬追來,當看到她快跑進一處流沙中,銳利的眼一下瞇了起來。
“顏歌,不要動,你腳下有流沙。”他不敢驚擾她,在離她約有十米的距離停下,聲音徐緩地提醒她。
顏歌一愣,低頭看向自己站立的地方,果然發覺這里比起以往的沙地大不同,似乎隨時都有松塌的可能。
她抬起頭,驚恐萬狀地望著不遠處的男人。
“不要怕,站著別動!彼Z音剛落,就兀自從馬背上高高騰空,驀地躍向她站立的方向,一展臂,一把將不盈一握的纖腰牢牢圈住。
接著腳尖一點,人已輕飄飄地旋身而起,下一秒,已赫然將佳人擄到安全的地方,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甚是涌灑自如,絕不拖泥帶水。
一陣天旋地轉之后,未等顏歌反應過來,頭暈目眩的她,聽到那低醇的噪音在自己耳畔處低語:“沒事了,顏歌!
她面上一熱,壓抑眩暈的惡心感,奮力想從他懷中掙脫。
他直到扶她站定后才松開手,厲眸深處瞬間燃起兩芒異乎尋常的光炬,投放到有些驚惶失措的嬌顏上,倏爾放到最柔。
“顏歌!彼p輕地喚她的名字,這兩個字仿佛叫過千萬遍,無比的溫柔,無比的情深。
心中悸動,顏歌輕掀起濃密纖細的排扇羽睫,細白的貝齒輕輕咬住飽滿菱唇,抬起頭不語地看著他。
整整尋了一個月的嬌人兒如今就在眼前,怎能不令人思潮起伏,但洛刑天極力克制住再次擁她入懷的沖動,而是語調平緩地陳述著想要告訴她的事實:“我找了你一個月!
“你……”顏歌望著他,她的心在發軟,她的腿在發軟,她整個人都在發軟,聲音同樣在顫抖著反問:“你找我做什么?”
他微笑,依然不急不促地說:“你是我娘子!
一句話,便令顏歌淚如雨下,她哽咽地搖頭,“不是的!
“什么?”他問。
“我……我……”她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說清楚,自從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丈夫后,她每天每時每刻都在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終日,“你不是我相公,我相公已經死了!
“顏歌……”他神情一凝,朝前邁了一步。
“你到底要做什么?為什么還要找我?”見他逼近自己,顏歌立即一步步朝后退去,陡然痛哭出聲,“我好害怕,你知不知道?我什么都記不起來,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好怕,真的好怕……”
見她崩潰般地哭得如花帶雨,力竭聲嘶,洛刑天心中實在不好受,再看那嬌人兒倏忽面色慘白,軟軟地滑坐在地,掩著唇幾欲作嘔,當即越發心焦。
“顏歌!”他再也忍不住地上前將她擁進懷中,低聲叫道:“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你不要著急,我不會逼你作任何決定,你冷靜些。”
她在他懷中淚流滿面地搖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胸腔內忽如翻江倒海,難受至極地說不出話。
“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訴我!甭逍烫煲姞,急得臉色都變了,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大步朝馬車方向走去,“我們去找大夫,乖,別哭!
見過處變不驚的洛大當家,見過鐵骨錚錚的洛大當家,也見過怒意涌灑的洛大當家,可還從未見過會哄女人的洛大當家,這情形把圖穆和汪先生等干隨從們看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