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食材有限,巴丘又是個沒錢就寸步難行的地方,雖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但顏歌還是想方設法地將風干了的羊肉撕碎了燜在粥里,再擱些自己剛摘來的沙蔥,灑上鹽巴,聞起來倒也令人有幾分食欲。
收拾妥當,她輕手輕腳地進屋,看著正在炕上盤腿打坐,閉目調養內力的男人。
男人有張棱角分明的剛毅臉孔,在她細心的照顧下,氣色已漸漸好了起來,不再是一臉蒼白到連絲血色都沒有,下巴上冒出的胡渣帶著幾分頹廢,反而看起來顯得男人味十足。
這個男人,是她的相公。
按相公的話說,他是在與她來巴丘的半途受的傷,中毒咳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算起來有好幾處,其中斜著橫貫腹部的那道最嚴重,這內傷加上外傷,真稱得上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顏歌覺得相公很可憐,因為她也才不過倒楣地摔了個跤,不幸撞到頭,患了“失憶癥”。
半年前,當自己從一個又長又古怪的夢中醒來時,驚恐萬狀地發現自己不僅撞傷了頭,疼痛欲裂,還忘記了許多事情。
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自己為何會到巴丘來,甚至連出現在夢里的那張凈白削瘦的容貌,也變成了刀削斧刻的臉孔,就連眼珠子也與中原人大不一樣,一雙黑藍色的眸子,隱約閃動熠熠藍紫的神秘光芒,似是異族。
“你我是夫妻,因在中原得罪了官家,才隱名埋姓到這里,不巧半路上又遇上仇家追殺!弊苑Q是她相公的男人不知是因為傷勢過重還是有些寡言,三言兩語就算是告訴了她事情的來龍去脈。
“相公……”她半信半疑,惶恐不安地看著眼前的男子,聲音細小如蚊蚋地道:“妾身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你叫……”他薄唇微動,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字:“顏歌。”
她的腦中立即浮現出一句詩詞來,花顏笑春紅,當歌共銜杯。
原來她的名字是這兩個字,默默將那個名字反覆念了幾遍,半晌,她又問道:“那相公呢?”
這下男人躊躇的時間更多了一些,眉宇之間難掩驕矜之色,卻含含糊糊地說了句:“我姓晏!
顏歌聽了正欲再多問些,卻見男人眉眼中一閃而過的厲色,當下便嚇得將未說出口的疑問,“咕嘟”一聲全咽了下去。
縱然失憶了,她也看得出這男人絕對不是尋常人,渾身上下有種莫名其妙的強大氣場,剛毅威嚴,就算傷重得只能像個活死人般躺在榻上,她也不禁會被那種氣勢震懾,不太敢接近他。
甚至他的胸部,都刺著青郁郁的一頭豹子呢!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顏歌難免生疑,因為自那日起,她夜夜都會陷入奇怪的夢境中,高大巍峨的城墻,古木森森,到處是碧波流水緩,荷香錦葵紅,內侍和宮女們川流不息,來來往往,一時又到了一處極華美奢麗的府邸,亭臺廊榭伴著花木扶疏,精巧有致……
來不及細想,一時又變成了刀光劍影,震耳欲聾的殺戮聲聲,車輪隆隆,馬車內有一個文弱的美少年,生得凈白秀美,面上無須,眉目間閃爍著風情萬種,明明危在旦夕,卻仍不忘逗她。
“小姐,你答應做我娘子,以后便要叫我相公,我們從今往后永不分開,好嗎?”
夢中的她,雖初為人婦,可畢竟年少,臉皮又薄,只能垂著粉頸,聽話地輕輕喚一聲:“相公。”
那人便很開心地笑,再生生地嘔出一大口鮮血……
顏歌猝然睜大眼睛,從夢中驚醒,也察覺到自己滿臉都是淚水。
不敢聲張,她悄悄地吸了吸鼻子,轉過頭去看睡在枕畔的相公,只見他緊閉雙眼,蹙著眉頭,顯然正忍受著劇烈的疼痛,想起今天他用內力逼出好幾大口黑色的血,顏歌不禁心生憐惜。
這男人實在是有副硬骨頭,即使日夜被病疼折磨著,時常疼得滿頭大汗,也從來不曾吭一聲。
她嘆口氣,伸出小手,輕輕地替他抹去鬢角的汗水,頎長高大的身軀似乎襲過一個強烈震顫,但沒有睜開眼睛。
看向黑暗的窗外,顏歌又悄悄嘆了第二口氣,她與相公一樣,同樣在在受著煎熬,記憶如白霧茫茫的滋味真不好受,她想不起來自己夜夜夢到的究竟是什么地方,那個命懸一線的少年又是什么人?
沒有人能告訴顏歌答案,連她自己也沒有太多時間去弄清楚,就得擔負起照顧病中丈夫的責任。
烈日將天際的最后一縷晨曦染得金黃,風沙還在不分晝夜不停地刮著,打著一個接一個的旋兒。
鎮中一條狹窄土巷里,一抹纖細的身影正迎風艱難的前行,與巴丘其他女子的打扮無二,絳紫色的面紗遮掩住妍巧細致的小臉,一襲青色的布衣布裙十分寬大樸素,卻難以掩飾住玲瓏有致的好身段兒。
這來到巴丘已有一年的小娘子,顯然正被無數道下流的眼光垂涎,悄悄打著主意。
“我說小娘子,你年紀輕輕的誰不好嫁,偏偏嫁了這么個要死不得斷氣的病秧子,這不是守活寡嘛!
“可惜啊,怎么就嫁了個半死不活的病癆鬼了呢?聽說都躺了快一年了還沒個起色,豈不是就快見閻王了?”
“說得是,沒得救嘍!”
“嘁,張老三,你這么幸災樂禍是不是巴不得人家早點守寡?”
“那是,趁早改嫁給老子,老子包管讓小娘子夜夜快活似神仙!
“哈,就憑你?那臊根還不如老子大呢!”
“滾你媽的!趙驢子就憑你那兩下子,還有瞼去睡女人?”
那些難以入耳的污言穢語使沾滿了泥沙的小巧繡鞋移動得更快,挽著籃子的顏歌低垂著臉,猶如驚弓之鳥般飛快地朝鎮中“皮家醫舍”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