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師傅……”唐謙一驚訝地望著陶藝的入門老師,記憶中,這位老者只說過三次話。
第一次是要他拜師時,第二次是他放棄美術大學改念建筑時,老人家要他好好做。
現在是第三次,一開口就問他是誰。
“你的魄力到哪里去了?當年那個拍胸脯向我保證能兼顧學業和興趣的年輕人上哪去了?我可沒教過一個逃避事情的笨徒弟!”
廟祝憤憤不平的丟下這句話,轉身走出工作室,留下遭當頭棒喝的唐謙一。
“連師傅都看出來……”他更萎靡了,因為師傅說的話,直指他的內心最深處。
躲在工作室里裝忙,為的就是逃避,逃避薇琳的詢問,逃避奶奶溫柔的眼神……那令他倍感壓力。
不能否認她說的都對,他贊同,但仍是害怕。
如果答案不如預期呢?要怎么回來告訴奶奶?
“也許,跟她聊一聊會比較好一點。”他起身走出工作室,一出來,就在后門口看見坐在那兒,支著下巴發呆的步薇琳。
唐謙一不禁笑了,她是在等他吧?這么乖巧,兩天來如影隨形的跟著他,在進入工作室后,便不打擾他了,這么識大體的女孩哪里能錯放。
“過來!彼蛩姓惺。
步薇琳立刻站起來,奔向他。“你想好了嗎?”
結果一開口就是逼問,這女人喔……唐謙一沒轍地嘆息。
“陪我。”他執起她的手,將她拉進工作室。
步薇琳四下張望,工作室里只剩下他,廟祝已經不在了,桌上有幾個被刻壞的素燒擱到一邊。
他心情很不好嗎?難道是她逼得太緊了?
忍不住檢討自己,這兩天以來,是不是把他逼瘋了呢?怎么這壞習慣就是改不過來?一旦她決定目標,便會努力不懈地進攻。
“你……覺得壓力很大的話,要說一聲……”她囁喏地拉扯他的衣袖。“我不是故意要給你壓力,而是……”
她小媳婦的模樣把他逗樂了,嘴角不禁上揚,他竟然又有了雕刻的興致,拿起一只未裝飾的素燒,信手拈來,一朵玫瑰躍于瓶身。
“公司那邊給我下了最后通牒,最晚后天,我一定得回東京,慈善展的籌備工作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我留下來的時間不多……”
雕花的手一頓,回頭凝望她失落的小臉。
他不禁露出白牙笑問:“聽你這語氣,難道——你舍不得離開我嗎?”
被說中心事了,步薇琳微惱,伸手推開他的臉。
“還有心情開玩笑?是因為你的奶奶,我才這么在乎耶!討厭鬼……”
這句話,牽動了他的心。
是因為他的奶奶,所以她在意,進而想幫老人家做點事。
“既然你有圖的下落,為何一定要我去日本?”她自行回去尋找調查,不行嗎?
“我不想你帶著仇恨……”她說出堅持要他同行的理由,“況且有你一起,意義不一樣。”
有他赴日尋親,意義不同,希望他能得到答案,放下仇恨。
“就算去又如何?奶奶想要一個答案……我不知道那個答案是不是我想告訴奶奶的,我不像奶奶,有那么大的勇氣面對現實。”感受到她的真誠,唐謙一松口,道出他遲遲不敢答應的原因。
“我必須告訴自己相信,才能拋開情緒一路走來,如果答案是NO,我怕我會壓抑不住……”
他心疼奶奶,心疼父親,因為太心疼太心疼,而涌生了怨恨。
他不敢告訴別人心中最陰暗的憤怒——他怨恨自己未曾蒙面的爺爺,拋棄了奶奶、拋棄了他父親,讓他最重視的家人,一生都在等待。
步薇琳不是很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她看出他的痛苦,想也沒想的握住他的手。
“可是也許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啊——”
“那么為什么他沒有回來?六十年,整整六十年!連一封信也沒有!”唐謙一突然震怒地低咆,把步薇琳嚇到了。
驚嚇過去,反而是釋懷,她手輕放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撫平他的憤怒。
“你會生氣,就表示你在意!
又被識破了!唐謙一覺得狼狽,對,他對爺爺的感情,是憎恨,也是在意。
一個男人,怎么可以許下這么多的承諾后,一去不回頭?
送給奶奶的房子,為奶奶親手種下的吉野櫻、規劃美好的未來給奶奶,卻沒有為她完成,為什么?
“我恨他的不負責任……但是奶奶,奶奶很聰明,不會被男人的花言巧語所騙……我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么?”
“相信真相,相信你親眼所見的!都過了這么久,也許已經找不到人了,但至少圖有下落。雖不奢望帶回爺爺的消息,起碼,為奶奶蓋好這棟房子。”
是!也許不會有村上俊彥的消息,但卻有房子完成圖的下落,起碼,把圖帶回來。
“你說得對,不過再讓我想一想,現在先別說這些,陪我,讓我完成這個陶器。”他聚精會神,將注意力全投入在眼前的工作上。
奇怪的是,原本躁郁不安的心情,在聽見她的聲音后平復了,他能握著雕刻刀,快速的在陶器上頭雕刻出心中勾勒的圖騰。
她不吵不鬧,靜靜的陪著他,偶爾回眸,看見她崇拜的眼神望著他。
她用這樣的眼光凝望他,讓他感到滿足、平靜,如果可以,就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吧。
第9章(2)
無奈美好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
步薇琳的手機驀然響了起來,是家里打來的電話,她卻沒有接聽的勇氣,抬頭望了他一眼,才接起。
“腳傷好了沒?”電話那頭,傳來父親嚴肅的聲音。
既然是父親,就沒有撒嬌的理由,她的背下意識地挺直,恭謹地回答。
“已經拆石膏了,復原情況不錯!
“既然傷口好得差不多了,為什么不回來?”父親一句話,讓她的心一沉。
父親打這通電話來是催促她回家,但是……
“爸爸,我這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耽擱了幾日。”想多爭取一點時間,好讓他答應。
“我是這樣教你的嗎?”父親沉聲斥責,沒有提高音量,但就是嚇得她連動都不敢動。
她是獨生女,從小受盡疼寵,但父親對她不只是疼和寵,還很嚴厲,她的一言一行都受到父親的監控。
丟下迫在眉睫的工作,還待在臺灣不回日本,這對父親來說,是不可原諒的錯誤。
“但是,這是很重要的……”她急著辯駁。
“無論多重要的事,給你一天解決,票幫你訂好了,后天上午八點就給我回來!
“等一等,爸爸……”步薇琳還來不及多說什么,電話就被掛斷了。
父親下了最后通牒,她就要離開了。
“謙一,你還沒考慮好嗎?”她露出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我沒有辦法再等你考慮了,我爸爸要我回家……”
沒有時間給他考慮,沉淀,他必須快快解開心結。
唐謙一笑容消失,執著雕刻刀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抱歉,我……還是辦不到!笨匆娝髀妒纳袂椋膊缓檬堋
在堅持什么?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
書房完工了。
唐謙一走在木質地板上,一個人靜靜的思索著,環視書房,他親手繪制監督的工程,耗費了近三個月,總算完成了。
深受觸摸墻上的木質畫框,刨面光滑,師傅的工很好,做出他理想中的模樣。
“但是,這跟奶奶心中的書房,是一樣的嗎?”
不只一次聽奶奶耳語,書房是爺爺念書的地方,辦公的位置一抬頭,就可以看見九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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